幸福

    醒来次日,楚岚芝重伤未愈,坐着轮椅,让姜弃推着她进宫。她此行目的是退婚。

    两人行至门口,又见到长街上十里红妆。行人围拢上来指指点点。

    只见送礼的长龙前,崔清河腰板挺直,面无表情站着。

    他是来提亲的,求娶楚溶月。

    这事他还与家人斡旋了好些时日,在楚岚芝烟雨台上夺魁后,崔家人终于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松了口。

    楚岚芝对这阵仗还比较满意,心道这崔清河倒算得上实诚君子,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明媒正娶,遵守了他那日在仙君祠中许下的承诺。

    崔清河见她坐着轮椅,面上一片了然,颔首道:“楚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楚岚芝笑道:“见到你来,我倒是不想出门了。更想看看热闹。”

    闻言,崔清河蓦地攥拳,眼神含怒。

    正当时此,楚子轩衣着光鲜迎出门,满面笑容拱手道:“崔兄!外边风大,里边请!里边请!此事咱们进屋详谈。”

    崔清河被仆从们忙不迭迎进府门。十里红妆也被仆从们高高兴兴地抬了进去。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有几个目光还拼命往府门里钻,似乎要打听出些惊天动地的八卦来。

    楚子轩命人驱散无干人等,对楚岚芝意味深长道:“岚芝,虽然做兄长的已拦不住你,但请你知道,有些东西外表华贵,实质草芥,为之劳心费力,极为不值。”

    言罢,他莫名敌意看了眼推轮椅的姜弃。

    那人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高挑修长,身如玉树,嘴角挂着春风得意的笑,眉目风流秀美,极为俊俏。他的背上缚着两把铁剑,剑格镂着两朵精巧的花,梅兰交缠,璀璨明亮。

    他认得,一把剑是自家妹妹的,这另一把剑……竟是为那只低贱牲畜准备的!

    她难道……难道与这只叫姜弃的魔物……谈情说爱???虽然这少年长得像人,但终究不同种族啊!!!

    刹那,一股可怕恶寒在心底升起,楚子轩额上泛起青筋,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楚岚芝轻靠背椅,抬首道:“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莫非兄长想当皇亲国戚,趁着父亲故去,便计划出卖妹妹求取荣华富贵吗?”

    楚子轩顿感牙痒,论尖酸刻薄谁人及得上她。于是冷道:“违逆王命,谈何容易?左右你别后悔!”

    他也不再多言,转身进门。

    楚岚芝不理这位兄长的神经失调,指指长街另一头,回眸笑道:“往前路去,你应该认得路,我们慢慢走。”

    姜弃弯唇道:“都听你的。”

    两人汇入街上的车水马龙,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也难怪旁人注意,楚岚芝在烟雨台上的风姿已被丹青画手刻录成册,故事被说书人写成脍炙人口的话本,盛行全城。

    路上,姜弃从摊上买了个面具,扣在楚岚芝脸上。

    楚岚芝听见他的冷笑,下意识往后一躲,右手虚虚覆上面具,明湛的双眼从面具两个黑黢黢的洞中向外看。

    楚岚芝哭笑不得,道:“你想干什么?”

    姜弃蹲在她身前,正认真为她绑好面具绳线,理好碎发。乌黑冷冽的目光落在楚岚芝露出的下半边脸,盯着她泛着浅淡薄红的嘴唇。

    然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这厮亲下去了。

    风撩发丝,双唇相贴,辗转流连。

    摊主目瞪口呆,一下一下鼓起掌来,心中直叹妙极。行人纷纷止步,长者呵斥,少者羞涩,甚至隐隐听见小朋友的大笑。

    楚岚芝脸涨的通红,吓得唇舌乱走,牙齿磕到温软冰凉的嘴唇。

    她一把推开姜弃,死死扣住自己脸上的面具,欲盖弥彰地观望四周。

    两三小孩抬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这处:“哈哈,哥哥姐姐不知羞!不知羞!”孩子父母忙跑过来抱走他们,嘴里直叨叨着“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楚岚芝嗔怒,亮如星辰的杏眼瞪着姜弃。

    那玄衣少年马尾散乱,嘴唇被咬,破开一个暧昧的小伤口。他昳丽眉眼弯弯,满不在乎的站稳起身,飞快将楚岚芝推离此地。

    路上风景不断变换,楚岚芝面上艳红才渐渐褪去。

    半晌,她才将手乖乖交叠回身前,羞斥道:“姜弃,不能再有下回了。”

    “为什么?”姜弃敛眉道,“主人刚刚太诱人了,只是亲吻而已。我对你情动,难道不能表达吗?”

    “不能……不能那时表达,不对,不对,”楚岚芝口不择言,费心解释:“所谓非礼勿动,我们人族注重礼仪,亲密之举只能私下做,不能光明正大……”

    姜弃垂眼道:“我不能光明正大……意思是,姜弃只是楚岚芝见不得光的情人么?”

    楚岚芝被他说得有口难辩,笑道:“不是,是要有分寸,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

    姜弃低声诱惑道:“在夜里,在晨间?在主人的床榻上?或者在姜弃的床榻上吗?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地方?”

    楚岚芝:“……”你觉得我会接话吗?我一接话你再接的那些话都该打码了大反派哥哥!

    于是楚岚芝摇摇头笑道:“哈哈。我们还是好好欣赏商都城的一路风光吧!”

    两人腻腻歪歪,漫步缓行。等姜弃将人送到梁皇宫门口,已将近正午。待守门官兵通报后,何秋风带着一队侍卫踏步而来,腰配剑,身着甲,威风赫赫。

    何秋风道:“陛下口谕,只许楚岚芝一人觐见。请吧。”

    楚岚芝拉住欲上前的姜弃,朝他展颜一笑,温柔道:“放心,你在此地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眼前人温声细语,笑意柔和,情意款款。

    姜弃心中一动,敛下长睫,慢慢松开手道:“我就在这里等。”

    何秋风接过轮椅,推着楚岚芝进宫。身后人久久未移开凝视的乌沉目光,直至人影消失在深红宫门内。

    梁宫雕梁画栋,建筑恢弘大气,但连绵不绝的城墙,古朴浮雕刻满走兽祥瑞,莫名令人感到一股沉闷压抑。

    那是君威和皇权。

    它高高在上,禁锢住这座宫廷里的所有人。

    楚岚芝默默思索,这末法时代的集中皇权,是绝无仅有的顶峰,再无比这更能沉重束缚人,也更容易破碎的了。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她终于又见到那位无情帝王,梁州之主。此刻那老人身着玄红双色冕服,玉旒遮住了他深沉冷锐的眼眸,却遮不住那久居高位的尊贵霸气。

    见楚岚芝行动不便,梁帝态度亲切,有长者之风,容她坐着回话。

    屏退闲杂宫人,梁帝沉声问道:“楚岚芝,你此番进宫,所谓何事?”

    于是乎,楚岚芝诚心实意、开诚布公,说明来意。

    高座上,梁帝半晌没说话。

    殿内点着龙涎香,沉香木桌案上摆满了奏折书卷,这里是梁州最高的权力中心,肃然,庄严,华贵,楚岚芝等的居然也有几分忐忑。

    梁帝长笑一声,从龙座上起身,跨步而下,边走边道:“好一个浮游之人,志在仙门。”

    梁帝鹰隼般的幽深目光落在楚岚芝眼中,令她忽地浑身毛骨悚然。

    正当她要出言解释时,梁帝却摇头笑了,神情颇有几分无奈道:“也罢!也罢!念在你父亲与朕情谊深厚,便许你去往这更广大的志向吧。”

    楚岚芝内心一喜,连忙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梁帝望向远方,和颜悦色道:“不必谢朕,要谢便谢你的父亲楚烟如,他当真是个好丞相啊。退下吧。”

    从梁帝宫殿中出来时,楚岚芝还有几分恍然。她万万没料到梁帝这么好说话,事前还设想了十分糟糕的结果,没料到……这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今后,无论她想带着姜弃浪迹天涯、闯荡江湖,抑或是闭门深耕、归隐深山,都再无阻碍!她漂泊颠沛几十年,竟然也有家了。

    家。多美好的词汇。

    宫门外,天宽地广,一人负手背剑,站如苍松。

    楚岚芝飞扑进姜弃怀里,笑如银铃。

    何秋风冷冷看他们一眼,带一行侍从往回离开。

    姜弃见她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回归原处,嘴角溢出无奈轻叹,将她好好安置回座椅。

    楚岚芝拉住他的手,轻轻晃道:“姜弃,我们可以回家了。”

    家?姜弃闻言霎时一愣,低头看她温和秀润的含笑眉眼,不觉挑起唇,脸上已然现出甜甜一笑,应道:“好。”

    本该双喜临门,但一如楚子轩所料,最终双喜变单喜。但万幸的是,梁帝并未怪罪楚家,只是收回了赐婚。

    不过近日,宫里有流言说,梁太子对取消婚事很是消沉,还三番两次去求梁帝收回成命,可怜还被呵斥,直接关了禁闭。

    岁月流转,日月暗换风月,世人悄然不觉。

    楚岚芝不想碰到烦心事,压根没出门,在芝兰轩过了好一段修养身体的太平日子。

    有姜弃在身侧伺候,万事不用她操心费力,吃喝玩乐却照样一个不落,逍遥快活似神仙。

    直到楚溶月成亲那日,楚府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门庭若市,不少王公贵族登门恭贺,笑语阵阵,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

    趁着姜弃出门到店铺对账的功夫,楚岚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蹭”地蹿起来,衣袂翻飞,身形迅疾,奔至荣月阁。

    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

    屋里到处都是红烛、枣子、花生、桂圆,十几个丫头婆子火急火燎地伺候着新人穿衣洗漱。

    楚溶月身着镶绣牡丹的锦绣嫁衣,画了红妆点翠的眉眼娇美无伦,此刻她却闹了脾气,乱砸东西,满脸怒容道:“你们都给我出去!不出去的话,我今天不上妆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哟,这新娘子不化妆怎么出嫁哦~夜里,万一那新郎官掀开盖头,瞧见素淡淡一张脸,吓的把人退回来,那可咋办啊!”

    楚岚芝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

    楚溶月登时眉开眼笑,丢了手里把玩的金钏,掀开红裙跑上前:“姐姐!你总算来看我了!我去给你送汤药补品,姜弃不让我进门,不让我见你,我只好交代他把汤药带给你,哼,我以为,我以为……呜呜呜。”

    送药?

    楚岚芝心下顿了顿,她这段日子咸鱼躺,吃喝都是姜弃亲手所做,无其他人来扰,莫不是全被姜弃拦在门外了吧?那汤药,估计也是被姜弃倒了……唉!

    一众仆从见到楚岚芝,立马惊慌地退开分列两旁。吵闹的房屋静默下来。

    楚岚芝拉住楚溶月的手,戏谑地打量一番,询问道:“时辰快到了,怎么还未束发?”

    楚溶月小嘴一瘪,眼带依恋,竟道:“心里有些害怕,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嫁?”

    楚岚芝拉着她落座,温声道:“那崔清河不是你喜欢的人吗?日日恨嫁,如今得偿所愿,为什么又想反悔?”

    楚溶月眉目含愁,嗫嚅不语。

    楚岚芝故作正经道:“那溶月不嫁了,红酥,你去和崔清河说——”

    “姐姐!”楚溶月立马娇嗔,极为别扭的模样。

    楚岚芝淡淡看了眼红酥,红酥立马将玉梳转交给她。

    楚岚芝接过梳子,在铜镜前替楚溶月梳头,动作轻柔,从发根梳到发尾,安慰道:“听说新娘出嫁前都会害怕,甚至有个习俗,叫哭嫁,新娘一路哭着出门,表达对家人的不舍,抒发内心的彷徨和害怕。”

    “那我可以哭一哭吗?”

    楚溶月眼睛发亮,那架势,已然准备好大哭一场。

    楚岚芝但笑不语,将楚溶月倾泻腰间的青丝一缕一缕束起,有模有样。

    明晰铜镜中,眉眼青涩的小姑娘渐渐变成流光溢彩的美娇娘。

    原本,有人代劳,楚岚芝逐渐手残,对梳古代发髻不大熟练。

    但前几日,她听人说,若女孩子要出嫁,由新嫁娘最为亲近的女性长辈为之束发,就会得到上苍祝福,新娘将与夫君一生恩爱到白头。

    所以,她特意向束发手艺精湛的姑婆学习束发,并指定要学新娘发髻。学了三日,姑婆赞她认真严谨,青出于蓝。

    “我家溶月,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楚岚芝温柔束起最后一丝发,笑道:“我希望你今生得到踏踏实实的幸福,不愿你再哭了。”

    楚溶月嘴唇颤抖,两汪泪意似湖泊,欲落不落。她眨眨眼睛,将泪意逼下,脸上笑的极为生动。

    “姐姐,溶月一定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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