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下城区三个字，崔林晚像是如梦初醒，大脑飞速转动，意识到她口中的“她”是谁，他像是陡然爆发了生命力，在松绑时仓皇又快速地爬了几下，抓住她的裤脚。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有好好养育她。”
“真的。”他十分着急地说，“她马上就要成为下一任家主了。”
“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芪鸣转过头，视线冰冷：“是吗？”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吗？”
崔林晚疯狂摇头：“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猛然间，他的笑容一滞。
他的身体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熟悉感。
这是他曾经给她下的药。
她在报复，在报复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芪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漠的双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紧绷的面部肌肉上缓缓划出一抹笑容。
“痛不痛？无力不无力？”
“失去力量的感觉好受吗？”
“不过，这一次我不需要瞒着你，我直接加大了剂量。”
崔林晚面色僵硬，缓缓仰头，眼睛瞪的酸疼，她知道他对崔嘉不管不顾，也对，他怎么会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希冀。
最初，他是想好好照顾她的，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所有。
他从霍辛那儿知道了她的真名。他以为她对他们是真心以待，没想到连真名都吝于告诉。
那一刻，恨意简直淹没了他，这个孩子是最好的出气筒。
“我不曾亏欠过你，你却做了很多伤害我的事。”
“从你们背叛我的那一刻，你们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芪鸣缓缓说道，略显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从前的风华绝代，只有一双眼睛仍旧美丽。
崔林晚望着她，过往不堪回首的记忆似乎一点点涌上心头。
崔家没落，连带着他也受欺负。
他从小便被仇恨镌刻。
在他又一次被欺负时，是她救了他。
她在他最落魄时与他遇见，见证了他是如何从底层爬上来的。
他们成了伙伴，他的实力在一起历练的过程中逐渐提升。
所以在当他知道她是他的仇人时他什么也没说，他选择闭口不言。
他没法承受和红绮决裂的结果。
崔林晚不信从前心软的红绮会这样，他祈求她：“我没有想过杀你，从没有，我只是太爱你了。接受不了你的离开才会做下这些蠢事。”
“哦、哦，对了。”他想到了什么，她的翼囊被烧坏了，这是陈亦如说的，他知道时也很震惊，还有心疼。
他的眼里多了些真心实意。
“那些人也不是我派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埋伏在那里。”
“这我清楚，但你同样也清楚。”芪鸣的话说得模棱两可。
崔林晚却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垂下眼，声音低沉：“反正，我在你心里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了。”
“我也希望你这么认为。”
他的神色落拓，芪鸣无动于衷，反而讽刺：“你是不想去下城区吧？”
“我听说你近些年在这些下城区极尽剥削，他们都恨不得啖你骨食你肉。”
“芪鸣。”他忽然叫了他根本不承认的名字，疑惑，“你听了什么流言？”
下城区是什么地方，谁不知道。
那地方他要是进去来，还能有具完整的躯体？还不用说他在这些地方名声并不好。
芪鸣果然如她所料，诧异地看向他，崔林晚则是有些伤心地看着她。
“我骗了你，你也骗我。”
“我们这也算扯平了吧。”
他微微扯唇一笑，将他的意思彻底表达出来。
她垂下视线，看着笑得可怜的人，无情地抽出裤脚：“扯不平。”
“你该去哪就去哪。”
她拍了拍被他碰到的袖口，神色略带嫌弃。
“你要是真想扯平也可以。”
“我也在下城区待过很多年。”她的低声呢喃，“你去那里吧。”
要是从前，她一定会心软。
现在的她，好像失去了从前的朝气。
崔林晚神色恍惚，还没缓过来，被人一脚踩住头，头陷入地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上：“走吧，崔家主。”
说话的人是陈亦如也是当初在沂洲的老板娘。
她堵上崔林晚的嘴，神色阴鸷地拖走他。
*
小巷幽深长长，窗外斑驳树影错落有致，倒映在青石路上。
菁一推着吕鹊起走在斑驳陆离的树下。
她问他：“要去哪？”
吕鹊起撩开门前的帘子：“我来带你见一个人。你不是一直找她吗？”
菁一明白：“你说的人是师叔？”
“是。”
他们走过一层层门帘，一条条青石路，穿过一处幽深的别院，吕鹊起刷了身份证明。
一出这栋宅院，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是满目暗色，昏暗的天，堆满垃圾的街道。
臭水沟在道路上随处形成，似乎一张嘴，就会有不知来自哪里的苍蝇进到嘴里。
菁一手一挥，苍蝇被隔绝在一个屏障之外。
一往里面走，人生嘈杂，臭水沟之上生活了很多人。
他们的衣服上点缀的是补丁，面黄肌瘦的色彩似乎遍布了每个人脸上。
来往的小贩寥寥无几，他们其中大多也只是贩卖自己种或做的东西。
菁一不由地蹙起眉：“这是哪里？”
“所属中元洲的下城区。”
菁一不免惊异：“怎么会？”
她曾经去过沂洲的下城区，那里不豪华，却也不像这里逼仄得让人难以生存，在这里生活像是和垃圾共存。
吕鹊起像是习以为常：“像这样的下城区很普遍。”
“和沂洲很不一样对吧？”吕鹊起侧头看她，“中元洲崇尚异能者，还创立了异能者学院，不像沂洲从不把这放到明面上来讲。这也导致了有些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成了最低等的存在。”
“为什么会这样？”菁一不解，普通人和异能者能有什么牵扯。
吕鹊起视线一转，单手张开，从后往前微微握紧：“你看到这些人里并没有青壮年，他们都在挖掘矿山，去寻找珍贵的异石，为了异能者们提升异能等级。”
“这里就是被压榨的一处下城区。这儿从很久以前就是崔家所属的下城区。”吕鹊起说完这，视线停在一位失去双腿的男人面前。
菁一自然也看到。
紧接着又是一个残疾的人。
她神色微微一顿，里面闪过复杂的情绪。
师兄口中的异石她听说过，但这个东西虽有益处但不能多用，用多了会适得其反。
越往里走，里面呈现出越多的人生百态。
他们大多穷困苦厄满身，很难想象坚持活到现在用了多大的毅力。
“崔林晚那个、那个大奸人被扔到了下城区。”一人气喘吁吁大喊着跑过来，她挥舞着瘦小的手臂，眼里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她这么一喊，老弱病残全都蜂拥而出，面露疑惑，却又忍不住跟上她的步伐。
菁一轻声喊：“师兄。要不要去看一看？”
吕鹊起微颔首：“去吧。”
一群人围着一个脖子汩汩流出鲜血的人身上，他们的手里大多拿着泔水、臭鸡蛋……等等，可以直接处理的垃圾。
菁一略微一扫，看到被围在中心的人，是崔林晚，身上的西装已经积满了污垢。
一个独臂的男人突地跳在他身上，嘲讽地叫出了声：“崔林晚？崔家家主？”
“哈哈哈……”他一边狂笑一边朝他肚子捅了几刀。
他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你的异能呢？不是与众不同的异能者吗？怎么落到了这个下场？”
“咳、咳……”崔林晚咳出了几口血，无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你、你住手。”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喊出这一声。
那独臂男冷哼一声：“凭什么？还想命令我们这些普通人？”
“你以为现在还在主洲，你还是崔家家主？”
他一声声质问，也赢得了周围人的赞同。
“别妄想了。”
他又用力再捅了一刀。
一声声喝彩声响起，独臂男也更加兴奋。
他好像成了众人眼里的英雄。
他似乎听到崔林晚的嗫嚅声，极为惊讶地嘲笑：“你想道歉？”
“哎呀呀，我忘了。我们普通人只是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生存的血包。”
“怎么配得上你的道歉？”
菁一看着这一群狂热的人，站在局外静静看着，视线扫到已经成了一团血污的人。
一喘一喘的胸膛似乎是证明他还活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菁一习惯性地问师兄。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是师叔。”
菁一明显一愣，师叔……
“我见过师叔了。”她补充道，也注意到了吕鹊起平静的神情，“你知道？”
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眼中还有询问。
吕鹊起神色促狭：“你在崔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会不知道。”
菁一眼里情绪微微一恍然，不自在地别开了眼，下巴点了点：“哦，这样啊。”
兴奋到极致的气氛陡然一变，一声枪响将环境变的鸦雀无声。
刚刚的独臂男子被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聚成一群的人也立马作鸟兽散。
但枪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也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