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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私语

    天色将暗,侍者进入二层最大的舱室,点亮一根又一根蜡烛。

    玉石屏风前,紫檀桌案上,黑白子对战正酣,丝毫不受侍者影响。

    几番往来,执黑者再下一子。

    执白者思索片刻,弃子笑叹:“王大人棋艺高超,下官自叹弗如。”

    王正使亦将手中黑子放下,笑曰:“子益过谦了。方才那一冲一断可谓极妙。”

    “大人过奖。与大人对弈,下官受益良多。日后还要请大人多多赐教。”

    换了家常衣服的正副使二人言笑晏晏。赢者不骄,败者不馁。

    拿起蒲扇,王正使含笑问:“子益有话要说?”

    徐副使拱手:“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人法眼。”

    闻言,王正使索性屏退左右。

    待人退走,徐副使倒了杯水送到王正使面前。

    “大人,今日为何主动提及景钱二人?”

    他们绕过楚门城,难道不是为了防止祥安公主与这些人相见吗?徐副使知道,祥安公主曾去白云山找过逍遥王。那一次她未能如愿,倒是和被逍遥王招安的钱丘之流混熟了。然而,以她如今的身份,这种粗鄙之人自然越少接触越好。

    景钱二人今日虽老早就等在了渡口,但没了地主之便,如果王正使不允,他们就只能像普通民众一样远远看祥安公主一眼。

    王正使微笑:“子益是这么觉得的?”

    听话听音。徐副使立刻明白自己想差了。但是据他所知,时间从来不是问题。如若不然,他们不可能在楚河边停留那么长时间。

    王正使端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放下杯子,他问:“你可知江陵王府的由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陵人,徐副使如何能够不知?

    江陵王虽为成帝长子,却并非成帝亲生。成帝早年辗转奔波,年过四旬尚无子嗣。经高人指点,收养了一名孤儿。有趣的是,自从收养那名孤儿,后宫果然喜讯频传。

    皇长子虽非皇帝亲生,但昭元二十六年分封诸皇子时,也得了个王位,封地便在江陵。是时,南郡派系纷乱,世族坐大。江陵王到了封地后广推德政,短短两年间气象一新。

    后来成帝驾崩,安帝登基。同年,北耀十万大军来袭,江陵王率领当地军民一举破之。自此,北耀日微。

    虽建有此等大功,江陵王却从未显露过异心。由他带领的南郡守军一直是安帝最坚定的追随者。安帝也一直很倚重这位长兄。

    后炀帝继位,扶持费常掌兵。朝中多有为江陵王不平者,江陵王本人却没有丝毫怨言。及至费常叛乱,江陵王拖着病体第一个发兵勤王。无奈岁月不饶人,出师未捷身先死。炀帝被逼自缢前哀叹:“悔不信皇伯父,教竖子成名。”

    王正使含笑:“子益不愧为江陵人。江陵王发兵时已身染重病这等机密竟也知道。”须知,世人都道江陵王是被费常手下的刺客暗杀的。

    说到这里,王正使又问:“还有呢?江陵王府还有什么特别?”

    江陵王府啊,那可太多了。

    安帝御赐的金如意,江陵王世子妃的琴曲,寒门俊彦们心向往之的募新会,每年重阳的拜叟会,王府深处的高楼……

    现下说起当年的江陵王府,几乎人人都会想到那位曾经居于高楼中的小公子,如今的逍遥王,周宣。但早年间,江陵王府乃至整个大乾真正的明珠却是那位文武双全的江陵王世子。

    江陵王夫妇感情甚笃,两子三女均为江陵王妃廖氏所出。其长子四岁开蒙。七岁能文。十四岁参加卓氏文会,无人能出其右。归来后,提议其父创募新会。江陵王封王同年承世子位。随后,遍访南郡名士大儒,邀众人重阳登高,是为首届拜叟会。十八岁入军营历练。二十岁设伏兵于楚水,一举歼灭北耀主力。

    时人皆道:天佑大乾,前有越王,后有江陵王世子。

    “是啊。江陵王世子何等惊才绝艳。”王正使点头又摇头,“可叹啊。”

    徐副使也点头。可叹他轻信外祖廖氏,一朝英明尽毁。

    炀帝被逼自尽后,费常逆江而上攻打江陵。其时江陵兵力空虚,但在江陵王世子的带领下众志成城。死守二十余日,江陵城等来了三路援军。却不想,其中最强大的一支,由其外祖廖献带领的昌平军,早就和费常勾结。援军入城当夜,江陵王府血流成河。

    “当初,还有另外几路大军也听闻了消息,正在赶去的路上,江陵王世子哪怕晚一天开城门,兴许就活下来。”徐副使叹息。

    “何止是活下来。”王正使摇着蒲扇缓缓道,“炀帝无子。当时朝中呼声最高的,正是江陵王世子。”

    尽管江陵王不是成帝亲出,但被炀帝折腾了那么些年,又逢乱局,大乾急需一位有德有能之君。江陵王世子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惜啦。”嘴里说着可惜,王正使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可惜之色。

    徐副使突然一个激灵。

    如果炀帝的忌惮并非全无来由。那么今上……

    江陵王府已灭,江陵王世子已死。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苦苦等候在白云山下,试图请逍遥王出山。

    王正使不论这些,他道:“今日只来了景钱二人。这很好,也很不好。但这好与不好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我只是想看看,有哪些人会顶着烈日奔波赶来。”

    徐副使脑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如果祥安公主和那个清潭姑姑一样吵着闹着要走楚门城,王大人会怎么处理?

    闪念的功夫,王正使已施施然取出一卷画轴。

    “今日有意外之喜。来,子益,与我同赏。”

    说着,王正使打开画轴。苍茫山色里,一个极俊朗的年轻人身穿战甲,手握红缨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身后隐隐绰绰还有很多同样骑着战马的人。图上几个大字:逍遥王出征图。

    骑兵?南渡以来,大乾何曾有过这样规模的骑兵?!

    震惊之余,徐副使听到王正使笑叹:“好啊。”

    无需徐副使追问,王正使径自继续道:“好一个天兵天将!”

    民间之所以把逍遥王奉为神明,就是因为他拿下江陵城时所用的兵马既无来处,也无去处。可看这幅图……

    王正使收起画轴吩咐:“加派人手,盯紧白云山。”

    徐副使郑重应是,随即又道:“下官听闻云霄观观主年前曾秘密下山求见陛下。此人是否可用?”

    王正使笑了笑:“此人出自梁山苏氏。几年前被苏氏除了名,这才沦落至白云山出家。子益若是能将他收为己用,我必为尔设宴。”

    一听此人出自梁山苏氏,徐副使便知自己这个提议不妥。

    喝了会儿茶,徐副使斟酌着问出了一个疑惑许久的问题:“公主殿下果真是江陵王府一脉?”

    王正使动作一顿,缓缓点头:“应当无误。”

    徐副使欲言又止。

    王正使坦然笑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本来是要任你为公主长史的,没想到谢老夫子跳了出来。如此也好,你日后往来方便。此行结束,北扈事务便可全权交予你。有什么疑问直管说。”

    闻言,徐副使当即大喜:“恭贺大人高升。”

    王正使含笑摆了摆手:“此事以后再说。”

    徐副使定了定神,肃容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徐家虽够不上世家,却因为生意的关系和诸多豪门世家甚至王府贵戚走动频繁。然而,多年来,从未听说江陵王世子育有这么一位嫡长女。”

    时人最重嫡长。江陵王世子的几个子女更是从一出生就被明里暗里关注。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嫡长女,怎么可能在漫漫十几年间无人知晓?

    “此事无怪你有疑问。当年为了弄清来龙去脉,父亲大人也花了很多力气。” 王正使道,“有一件事想必你有所耳闻。江陵王世子的原配卓氏到了该产子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动静。后来,一朝分娩,那位原配不幸没了。”

    徐副使点头。

    王正使接着道:“那位原配虽没了,孩子却活了下来。只不过,这个孩子不祥,所以早早送出去了。”

    世人多迷信。但不至于半点风声也无吧?

    王正使嘴角微翘了翘,带着几分嘲讽:“这一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克母。”

    王正使放下蒲扇,慢慢算:

    “她该出生的时候没出生,倒是来了北耀十万大军。”

    “她出生当日,卓氏亡故。周宣还生了一场大病。”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江陵王在一次例行巡查中,被流矢击中,性命垂危。”

    听到这儿,徐副使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祥安,祥安,原来是,不祥,不安?

    王正使侃侃继续:“更巧的是,江陵王府把这个女婴托付给一名道姑后不久,就传来了楚水大捷。”

    让江陵王世子一跃与越王齐名的楚水大捷啊。徐副使感觉胸口涌涌,可喉头仿若被堵,一时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正使并不在意。他接着道:“后来论齿序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陵王府并没有把这位嫡长女算进去,外界便以为那孩子随卓氏去了。”

    “原来如此。”徐副使终于吐出一口气,随即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如此说来,北扈那位太后可要小心了。也不知民众都是怎么想的,竟觉得那首童谣说的是祥安公主。”

    王正使瞥他一眼,提起茶壶给两人杯中添水,同时口中唱道:“云非云,雾非雾。真凤来,江山固。”

    叮叮咚咚的水声伴着正使大人低低的嗓音很是好听。不过徐副使无心欣赏。他恭敬谢过王正使,见对方示意他喝水,便又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

    王正使看他放下了杯子,缓缓问:“子益可还记得江陵王世子妃的琴曲?”

    多年前,江陵王妃的某次寿宴上,江陵王世子刚刚过门的继室以琴曲为贺,引来众多飞鸟。江陵王当场便变了脸色,喝止了江陵王世子妃,带着世子连夜启程,赶往建康向安帝请罪。安帝并未怪罪,但民间百鸟朝凤之说四起。

    后来,在年节庆典上,江陵王世子妃再弹此曲,严寒未退时节却引来了比江陵王妃寿宴上更多的飞鸟。众人盛赞皇后娘娘真凤之姿。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王正使接着又问:“子益可知当年那场庆典上为什么会出现百鸟?”

    徐副使小心翼翼道:“听闻,江陵王府曾雇人大量捕捉鸟类。”

    王正使点头:“不错,宴前,江陵王府备了千只飞鸟。”

    徐副使慨叹:“世人愚昧。净爱听信些光怪陆离的鬼神之说。”

    想了想,他又道:“大人,可要下官安排人辟谣?”

    “无妨。”王正使悠悠然道,“这种谣言北扈应是乐见其成的。且让他们高兴一阵子吧。”

    “是。”徐副使应和,“谣言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官记得几年前也传过真凤之类的谣言。但没多久便不了了之了。”

    不知为何,他的话并没有让王正使更加愉悦。相反,王正使正了正身姿:“子益,日后与殿下打交道,你当慎之又慎。”

    徐副使当即点头:“下官听说了,祥安公主不学无术,又贪婪成性,为人处世还颇为霸道,连陛下惯用的茶具都敢硬讨。下官日后一定会小心的。”

    王正使看着徐副使自信满满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他放下手中蒲扇,起身焚香。不多时,一股柔润清雅,带着淡淡泥土,花木及海水气息的香味缓缓飘散开来。

    深吸了口气,王正使的声音几分渺渺:“子益,你要担的这个位子,至关紧要。看人看事万勿为表象所惑。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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