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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半叩门声

    入夜之后,突降暴雨。随着雨势大小变换,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时缓时急。

    全船最大的舱室内,一盏孤灯立于墨色桌案上,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桌案上的铜镜映照出祥安公主的脸。她的双眼微眯,犹如一只正在享受顺毛的猫。事实上,确实有人正在梳理她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梳子再一次一顺到底,执梳人后退一步,收束身姿回禀:

    “殿下,梳好了。”

    闻声,祥安公主精神一振。她挺了挺脊背,同时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女子。

    女子手握木梳,头脸被一块粗布密密裹住,只能看到一双眉眼低垂。

    登船后不久,楚河上便起了风,且风势渐大,进而导致船体颠簸。侍女头晕不适,勉强服侍了晚膳便告假歇息去了。阿蒙晚膳后出去晃悠了一圈,回来就见祥安公主呲牙咧嘴,与满头青丝苦战。

    看到阿蒙,祥安公主立刻哭丧了脸:“阿蒙,何处有神兵利器?替我斩断这烦恼丝!”

    祥安公主只是随口一说,不想阿蒙真找来了神兵利器。

    往日侍女帮忙散头发少不得牵了扯了疼了。今日经祥安公主自己一番折腾,更是处处打结。若是侍女在此,虽不会说什么,但必然愁眉苦脸,祥安公主也免不得多吃些苦头。可这个叫紫夜的女子,轻轻巧巧就把事情做好了。

    “紫夜,你的手真巧。”祥安公主诚心赞叹。

    蒙面女子从容施礼:“殿下过奖了,唯熟而已”。透过粗布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难掩温婉。

    紫夜的梳头技艺极好,可惜被毁了容,不好再在贵人们身边服侍。不过,王正使还是保举她进了陪嫁队伍。因为他觉得梳头人的容貌不重要,是否能为祥安公主增光添彩才是关键。

    祥安公主忍不住问:“紫夜,你原本在哪里当差?”

    紫夜停下动作,恭敬回道:“奴婢原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当差。”

    祥安公主有些意外。太子妃娘娘素来低调,并不以妆发闻名。以妆发闻名的是淑贵妃娘娘。

    于是,她问:“可曾服侍过淑贵妃娘娘?”

    紫夜躬身答:“不曾。”

    祥安公主想了想,又问:“昭王妃呢?”

    昭王妃出自王氏。或许王正使是从她那里听说紫夜的?祥安公主越想越有可能。昭王成亲之后便出宫立府了。若是他的王妃有个技艺高超的侍女,宫里人未必知道。

    然而,紫夜的回答依旧是“不曾”。

    祥安公主乌漆漆的大眼睛转了转,问:“除了太子妃娘娘,你还服侍过什么人?”

    紫夜顿了顿,轻声道:“奴婢曾浣洗六宫衣物。真论起来,服侍过的贵人着实不少。”

    调入陪嫁队伍前,紫夜隶属尚衣管辖。祥安公主不禁去看她的手。

    察觉祥安公主的目光,紫夜解释:“大人们怕我的手太粗糙,伤了殿下,所以赐了玉润。”

    玉润是淑贵妃娘娘自己调制的一种凝膏。这位娘娘早年不过一介浣纱女,但她始终肤如凝脂,据说便是靠着这种药膏。

    紫夜等了一会儿,不见祥安公主说话,于是柔声询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恰在这时,叩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一长两短,不重不轻。

    紫夜微微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奴婢去开门?”

    祥安公主还没说话,边上传来一道童音:“走吧,我送你。”

    自从带了紫夜进来,阿蒙便不知窝到哪里去了。此时,她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紫夜再次看向祥安公主。

    祥安公主微笑颔首:“去吧。”

    走出舱室,紫夜微微抬头。门口站着两个人。然而灯光昏昏,只能看清当前一人身穿六品女官服,剑眉深目,想来便是那位清潭姑姑。

    紫夜对女官施了一礼。礼罢,她转身对阿蒙也施了一礼。

    “多谢相送。奴婢可以自己回去。”

    阿蒙遂止了步。

    听到脚步声远去,清潭姑姑身后之人上前。同时,他放下兜帽,露出了花白的头发。

    这是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

    “老臣谢浩然求见公主殿下。”

    阿蒙仔细看了看对方,恭敬道:“请谢大人稍等。”

    舱室内,祥安公主正翘首以盼。看到阿蒙只身回来,她诧异:“不是清潭姑姑吗?”

    阿蒙道:“是清潭姑姑。同来的还有谢长史。”

    祥安公主有些茫然。

    她是知道谢长史的。

    几年前,这位老先生迁居江陵,陛下携太子几度上门,欲拜他为太子师,都被他婉拒了。太子不耐烦发了几句牢骚,结果惹怒了陛下,被罚禁足。那年的中秋夜宴上,太子缺席。推杯换盏间,祥安公主不知听到了多少次“谢浩然”。

    此次联姻之事公布不久,谢老先生突然主动请缨为公主长史,说是要去好好会会那些投了北扈的乾人儒生。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位老先生不过是逛遍了南方山水,想要去看看北方山河。毕竟,除了初出茅庐那几年,这位老先生的时间几乎全都消磨在了名山大川和诗词歌赋里。

    路上这几日,谢长史也一如大家所料:除了对食宿略有挑剔,其余万事不理。

    祥安公主想不出来,有什么事值得这样一位老先生漏夜相访。带着满满疑惑,她与安静候着的阿蒙对视了一眼。

    不知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什么。祥安公主重新坐回妆镜前,拿出了一把小梳子。阿蒙则小跑几步来到火炉旁,往里放了些炭。

    祥安公主三下五除二梳好了双鬟。阿蒙有条不紊煮上了一壶水。

    祥安公主罩上了见客的外衣。阿蒙放好了待客的茶盏。

    祥安公主移步桌案旁。阿蒙则重新来到舱门前。

    安坐下来的祥安公主理了理衣襟,对阿蒙点了点头。

    “哗”。

    舱门大敞。

    端坐案前的祥安公主微微抬头。

    门外,一身官袍的老者身姿挺拔。

    …………

    墨色桌案上一盏白瓷杯静静立着。

    端详片刻,谢长史道:“这套茶具很特别。”

    祥安公主小心翼翼捧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这是北扈的白瓷。陛下见我喜欢,便赐给了我。”

    谢长史挑眉:“原来是御赐之物。”

    说完,他端起杯子。然而,水尚未入喉,他便停下了动作。

    “杯中所盛何物?”谢长史问。

    “是茶水。”祥安公主答。

    今上登基后,饮茶之风大行其道。谢长史看了看澄澈透明,只泛着微微青黄的液体,一脸不信。

    祥安公主道:“确实是茶。只不过饮法有些特别。”

    说罢,她示意清潭姑姑把茶壶端给谢长史,一边继续道:“茶叶并不捣碎,也不佐以他物,只以沸水冲泡。”

    清潭姑姑掀开壶盖。谢长史往里细瞅,果然有片片叶状物。

    祥安公主又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只好请您尝个新鲜。”

    谢长史身体微微前倾,又往茶壶里看了看。

    “以沸水萃茶之香气。此法甚是清雅。”说罢,他赞道,“殿下慧质兰心。”

    祥安公主摆手:“这不是我想出来的。”

    谢长史只道她谦虚,转而又问: “这茶可是来自于听雨小筑?”

    听雨小筑原是江陵王世子的居所。院内两株芭蕉听雨最好。可惜陛下将之赐予祥安公主居住时,两株芭蕉已经不在。

    近几年,听雨小筑最出名的是茶树。

    坊间流传,因为祥安公主收养的女童嫌弃宫里的茶,陛下便派人千里迢迢寻了株百年茶树回来,种在听雨小筑。

    “正是那株茶树。”祥安公主点头,“自阿蒙制出这种茶,便只她自己喜欢,没想到对了您的胃口。”

    谢长史微微惊讶,看向窝在角落里的女孩子。思索片刻,他道:“只有一株茶树,想必所得有限。小友可舍得?”

    阿蒙抬头:“大人说笑了。既有舍,自然有得。想必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谢长史一怔。几个呼吸后,他转头看向祥安公主。

    日常见祥安公主,俨妆盛服,端庄大方。都说女肖父,谢长史觉得此言不差。

    然而,此时此刻,女子素面朝天,嘴角含笑,歪着头,一副看你如何接口的狡黠娇俏模样。那天真又娇憨的神态与故人之女如出一辙。谢长史这才意识到,其实祥安公主也很像她的母亲。

    “殿下,老臣可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祥安公主眨了眨眼,转头问阿蒙:“你困不困?”

    阿蒙打着哈欠牵起了清潭姑姑的手:“姑姑,我困了。”

    清潭姑姑看了看阿蒙,又看了看祥安公主,欠身道:“我带阿蒙去休息。”

    照看炉火的人离开了。不多时,茶便凉了。

    谢长史抬手饮尽残茶。伴着满口冷香,他开口问:“殿下觉得大乾如何?”

    正所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乾。谢长史很期待祥安公主的回答。

    但令他意外的是,祥安公主略想了想,一脸诚恳道:“愿闻长史大人高见。”

    一瞬间,谢长史几分失望怅然,随即却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熨帖。多少年了,有人赞他的画。有人夸他的赋。有人羡慕他逍遥。可是,有谁愿意认真听他那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谢长史的声音不自觉柔软了几分:“殿下愿意听,老臣便多说几句。”

    “昔天下大乱,昭帝拨乱反正,万象更新。后武帝征伐十载,四海重归一统。文帝继位,以厚德载物,引八方来朝。自此以降百十载,天下无不奉大乾为正朔者。”

    说到这里,谢长史面色一正:“殿下可知,您是大乾立朝至今第一位出嫁他族的公主?”

    祥安公主点头。

    谢长史正襟危坐:“殿下,看着这十里红妆,听着那锣鼓喧天,您可感荣耀?”

    祥安公主抿了抿唇。

    谢长史突然不太想听祥安公主的回答。于是,不等对面的女子开口,他又提了另一个问题:“听说,您曾自请和亲?”

    这一回,祥安公主没有犹豫。她点头:“这几年,东南诸郡一一落入费常之手。年前,连闵王都投降了。陛下忧心如焚,决定与北扈结盟。可是,和亲人选迟迟定不下来。我身为江陵王府后人,理应为陛下分忧。”

    谢长史神情专注:“听说,陛下不允?”

    祥安公主轻轻“嗯”了一声:“陛下舍不得我远嫁。我的年纪也确实太大了些。”

    沉吟片刻,谢长史问祥安公主:“到了北扈之后,殿下有何打算?”

    祥安公主道:“江陵位于通衢之地,陛下又下令修整拓宽了道路。若能重开商路,便能丰盈国库。届时重整军备,未来可期。所以,我到了北扈之后,首要任务便是保证目前的大格局不变,为大乾争取壮大的时间。”

    谢长史捻须:“大乾已在风口浪尖,此计如何能成?陛下还嘱咐了些什么?”

    祥安公主愣了愣,道:“陛下让我到了北扈后务必乖巧顺从。”

    谢长史手一顿:“还有呢?”

    祥安公主道:“没有啦。”

    谢长史挑眉:“陛下可说了如何确保大局不变?”

    祥安公主摇头。

    谢长史眉头微蹙:“陛下可叮嘱了如何协助重开商路?”

    祥安公主还是摇头。

    谢长史眉头深锁:“重整军备呢?”

    祥安公主再次摇头。

    眼见谢长史面色不佳,祥安公主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只关照我,要讨北扈皇帝开心。至于重开商路,保证大局不变之类的,都是我们自己猜的。”

    谢长史哑然。此处的我们想必就是指那位姑姑,那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以及祥安公主自己。

    祥安公主歪头询问:“大人觉得我到了北扈之后该当如何?”

    谢长史深深看她一眼。

    “殿下,昔年成帝借江陵一地吞下了西蜀,方才一步步扭转乾坤。如今,陛下虽定都江陵,然梁山苏氏扼住了入蜀要道。虽说也奉陛下为主,却并不听从号令。异日,费常金戈来袭,陛下即便坐拥金山,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祥安公主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

    谢长史几分沉痛:“昔年老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多少人唾骂。如今费常仅凭一份存疑的诏书,打着寻找越王后裔的旗帜,便吞下了半壁江山。人心不古啊。”

    说到这里,谢长史抬头。他的神色还算平静,声音却越发低沉:“几十年前,扈氏一族还不过是依附于羌人的塞外小族。如今,堂堂大乾竟然要遣公主与之和亲。殿下,这是耻辱啊!”

    紧接着,他又道:“但是!殿下!如若您能像前朝无忧公主那样,驯服北扈为大乾所用,此功,必将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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