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作甚?”
难道又是一个沈玉娇?
牛六回她:“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吞吃入腹。”
骆音皱眉:“被谁?”
“土地。”
牛六指着好像一望无际,稻谷甸甸的田野,还有笑容满面喜悦丰收的农民们,硕大的牛眼晶晶莹莹地闪着水光。
“那么大一片的地,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连人带着他们辛苦劳作的粮食,眨眼间就被吞进了地底。”
白絮坐在骆音的肩上,低声道:“它说的,应该是发生了地震。”
骆音蹲下-身子,将手平方在地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波动,地底下平稳得很。
牛六看着骆音的动作,轻声道:“不是地震。”
“在下年幼贪玩,总爱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上山玩耍。”
那日也是个晴天午后,牛六趁放牛娃不注意,又偷溜走了,却在半山腰的时候,突然一阵耳鸣。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嗡嗡嗡嘤嘤嘤的,在下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于是它停下了脚步,回头一望,却是被山下的场景,吓得瞪大了双眼。
郑家庄,从南到北,总共一千八百多亩地,倏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偌大的缝隙。
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恶鬼,正要张开血盆大口,一饱口福。
原本干燥的土地下面,翻腾齐了大量的浓稠泥浆,尘土飞扬,浪高冲天,翻滚着覆盖住了村庄。
泥石流翻起又落下,翻起又落下......
刚刚翻新的房屋被吞没了,修整平坦的道路被吞没了,笑得特别灿烂的一张张面孔,也被吞没了......
牛六霎时吓软了退,惊恐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下无能,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脚瘫软,从山上滚落了下来,却被山脚的巨石堵住了去路,撞得头破血流,才得以捡回一条贱命。”
可不管是地里的庄稼,还是辛苦劳作的农民,却都不翼而飞了,呈现在它眼前的,是如履平地的空旷土地。
牛六的娘亲,早上还赶着它山上的放牛娃,时不时会温柔摸着它的头的佃户们,都不见了。
“全都不见了,就是转瞬间的功夫,他们就都被那土地给吞没了。”
土地吃人了,牛六亲眼目睹了全程。
即便幸免于难,它又如何能安然以待地入睡?
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牛六都恨不能重回到事情发生前的节点,却总是只能徘徊在自己朝着母亲的背影做鬼脸,又以那噩梦的吃人惨状作结局。
鬼打墙一样,它走不出,也无能为力。
“你把神魂借出去了?”骆音突然问道。
牛六摇头:“说我不相信,让祂证明给我看。”
那个找上牛六的黑衣人,自称自己是魔道先祖的正统,可以实现任何它想要的愿望。
牛六自从遭遇了重大变故之后,就变得成熟稳重多了,遇到事情也不会只凭意气冲动。
毕竟,它已经没有母亲了,再不会有谁会手把手教它处世之道,一边唠叨一边默默为它收拾烂摊子。
它开始学会思考,考虑所有可能导致的后果,谨慎地做出决断。
郑家庄在一瞬之间在它的眼前消失,牛六坚定地认为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天灾意外,而是异常处心积虑的大阴谋。
牛六的执拗,还真让它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们的目标是在下的神魂,却没算出神魂具体附着谁的身上。”
牛六坐到了地上,信手拈起了路边的杂草,举在半空中,看风将杂草吹得左右摇摆。
“于是他们干脆设了一场局,企图毁掉在下的肉身,万分险境下逼出在下的神魂。”
可它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八百九十一条人命,无数家禽畜牧,因为在下之故,死无葬身之地。”
牛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脸隐忍。
“那倒未必。”
骆音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牛六的自责。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田野边上的小土坡上,在背阴处发现了一堆将要燃尽的黄表纸。
手里施了个还原诀,发现那黄纸上的符咒,俨然是用来献祭的。
而且是最复杂也是最为古老的活祭。
“故技重施?你看吾像是那慈悲心肠有济世情怀的白莲圣母吗?”
骆音嘴角挂着轻讽,背着牛六的身影看起来明明那么瘦小孱弱,偏偏周身气场强大到摄人心魄。
牛六忍不住后退两步,嘴角抽搐,眼睛陡然变得阴狠了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骆音回头,竖瞳一瞬闪过迫人的蓝光,骇得牛六又是练练撤退。
金灿灿的无尽田野不见了,一派丰荣蓬勃的气氛,被浓稠稠乌压压的雾障笼罩。
骆音二话不说,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直指牛六的命门。
突如其来的攻势,令牛六躲避不及,猝不及防生生受了骆音一剑。
“啊!”牛六大吼一声,施加在身上的咒术骤然被破。
身上的魔气顷刻间喷涌而出,牛六一个翻身,捂住了受伤的胳膊,艰难地躲避着骆音紧追不放的攻击。
“让吾瞧瞧,你到底有几分能耐。”
骆音手中的桃木剑挥舞得只剩下残影憧憧,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她却犹自轻松,语气稀松慵懒,清凌凌地一字一句道:“卢,明,宁。”
语毕,掌心撑着剑柄,灵巧翻转之间,点了点点金光上去,巧劲一推,桃木剑便脱手飞上了半空。
骆音低声念咒,左手掐诀,右手划阵,借着猫妖白絮的九尾,一跃而起。
“......孽障魔祟,神女有令,还不现身!”
“啊!!”
卢明宁捂着的胳膊还在不断泄着魔气,随着骆音的一声令下,剑伤倏然扩大了几倍,瞬息就成了个破漏的大窟窿,“哗哗”往外冒着浓郁的黑气。
疯牛的身型扭曲折叠,扁缩成一团又翻转了几番,最后终于形成了个身形欣长的黑衣人。
“大人是怎么发现的?”卢明宁的整张脸都掩藏在宽大的帽兜之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明眸善睐,与那夜伺机闯入她家,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一样,无辜而清纯。
骆音没有心情回答卢明宁的问题,更加没有心情跟她多费口舌。
她是个记仇的人,既是过去多时,她也绝不会忘记那天晚上被耍的不爽心情。
一并剑指,轻轻地画了一个圈,绕着卢明宁命门打转的桃木剑,倏然调转了个方向,回到了骆音的身边。
骆音法阵也不布置了,捏着手诀的手也松开了,慢条斯理将桃木剑放入了挎包。
她眼睑微抬,看着卢明宁的方向,倏而轻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很轻很轻,却听得卢明宁头皮一阵发麻。
“魔道正统是吧?”骆音意味不明地说着,伸手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子,左右转了转。
“那吾今日不妨,就做个好人,让你见见,你那未曾谋面的祖先吧。”
说完陡然用力,指尖猛然掐入了脖子里,猛然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金光。
猫妖白絮见状,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接住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可转瞬就清醒了过来,来不及惋惜就被一双大掌粗鲁地拽进了骆音的挎包。
“该死的弑煞刀,你何德何能......”
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破空而出的煞气雾潮给吞没得干干净净。
“你!”卢明宁惊恐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被骆音手强盛的魔气给震慑住了。
想到骆音说的那个“未曾谋面的祖先”,卢明宁脑中一个激灵,想起了小时候听说过的传说。
“我们魔族曾经也是鼎盛繁荣的一方主宰,祖上出过一位天赋宜宾的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法力无边,统一了魔界各势力,带着族人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叱咤三界无人敢阻无人敢拦......”
卢明宁怔怔地看着慢慢出现在视野里的那柄魔刀,不顾身上的魔气被对方渐渐吞噬,迈着有些虚弱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近骆音。
“魔君大人......”
“混账,还不快清醒!”半空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怒喝。
“什么魔君大人!成王败寇,它现在也不过是被人驱使的死物罢了。”
卢明宁顿住了脚步,怔忪的神情逐渐恢复了清明,转身就逃。
骆音岂能轻易放过她,指尖微动,声音清冷泛寒:“吾以汝主神女之名,唤汝之名,弑煞听令。”
弑煞刀应声竖起,刀身飞速震动着,发出“铮铮”的声响。
骆音的声音带着笑,像恶鬼低语:“去吧,尽情地吃饱,吃个痛快!”
惩戒,自然是用诅咒之刃,效果才好。
果然,她的话音一落,天地被雾障笼罩的煞气骤然被弑煞刀吞吃入腹,魔刀所到之处,一片哗然躁动。
卢明宁胳膊上的窟窿越来越大,身上的魔气就要流泻一尽的时候,终于咬牙扯下了身上的黑色披风。
忽然狂风肆虐,呜呜咽咽地咆哮着卷起一片浓烟,乌烟瘴气地遮挡住了视线。
眨眼的瞬间,那烟瘴就被弑煞刀清理一净,卢明宁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
而骆音,又回到了与猪八初见时的地方,她站在小土块上,看着那片深坑。
推开砸吧着还意犹未尽的弑煞刀,骆音再次抬脚飞落进那块深坑里,却没有再发生陷入牛六梦境的意外。
白絮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发现那个刨坑的疯牛不见了。
“咦,不是说梦中梦么,梦醒了,牛怎么不见了?”
骆音神色不明地低头扫了猫妖一眼,声音淡淡:“陌生人的话,能全信?”
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阴阳怪气了的猫妖,鼻尖抽抽皱皱,一怒之下,揪着挎包的边沿,抿嘴忍了下来!
骆音才不管猫妖心里怎么委屈巴巴了,她绕着那片深坑走了一圈,最后在西南角的位置,发现了阵眼。
“果然如此。”
她弯腰捻起一点阵眼周围的泥土,用指腹碾了碾,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会儿,突然皱起了眉。
“怎么了?”
猫妖问道,它嗅觉那么灵敏的鼻子,却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是另一半神魂。”
费尽心机地用活人活物祭祀,却只得到了一半的神魂,想来贪婪的魔族人怎么能善罢甘休,却是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另一半神魂,究竟落在何方。
牛六的一半神魂,被她的母亲藏在土地里,举全族之力设的阵法。
但谁也不知道,阵法的阵眼,就是用那一半的神魂填的。
难怪他们千方百计也找不到,也难怪那牛六死后灵魂陷入了魔障,仍旧疯了一样地刨地。
骆音将手轻轻地放在阵眼的上方,几乎就在瞬间,那阵眼便不攻自破,顺着骆音的掌心,慢慢地散发着蔚蓝色的光芒。
纤细瘦长的食指对着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簪花小楷,接着指尖一点。
“丑牛”二字泛着金光,立在阵眼的头顶。
“吾乃鲲山骆氏女,今以汝主之名,命汝听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