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震四野！
超强的声波和宏大的音量，传播力极广泛，穿透力极强悍，有力地在蘑菇屯里震荡不断。
回声响彻天地，久久不停。
短短的三句话，万灵竟是用尽了全力。
说完，浑身气血立即翻涌逆流而上，喉咙霎时感到一阵腥甜。
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洒在浮动的灰尘上，落了满地的殷红。
这头狼，连血液的浓度，都纯净到覆满了功德之光。
骆音不禁有些诧异，这是终年积善行德、从未有过杀戮冤孽的因果之光。
小小的山屯，还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不成？
竟然存在那么一个能耐到能穿透她的结界，向她传递信息的存在。
微讶之后，骆音便嗅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散开来的血腥味。
她将目光看向远处泛着暖黄光芒的白灵山，忽然被山脚下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来在这里。”她说。
骆音的手顿住，思量了一瞬，快要攥紧的五指慢慢地松了开来。
咒术的枷锁解开，快要压缩成真空的线圈，又重新注入了新鲜的空气，扼住动物们咽喉的大手也一并松动。
但，危险依旧没有消退，威胁仍在。
万灵全身发软，冷汗淋漓，劫后余生地靠着身后的古树，余光扫过同样暂逃一劫的伙伴们，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来。
来不及调整呼吸，它挪动着身子，虔诚地匍匐在地，掌心向上摊开放在地上，郑重地朝骆音的方向磕了个响头：“谢，大人开恩！”
其它精怪生灵见状，有样学样，皆对着高空中那个身子□□的黑影高呼：“谢，大人开恩！”
“谢，大人开恩！”
“谢大人开恩！”
从昏迷中刚醒来的小动物也顾不得逃窜了，参差不齐地跟着大喊开恩。
骆音充耳不闻，踩着光影里的尘埃，眨眼便立在了万灵的面前。
她看着跪在地上着月白儒衫的男子，交叠背在身后的小手微微一动，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
“你是一头茹素的孤狼。”
......
狼，聪明而凶猛的食肉类群居动物。
正值盛年的成年公狼，身形庞大而有力，行动矫健且灵敏。
只要实力过硬，放眼任何一个狼群，最优秀的那一头，毫无例外是核心领导的头狼。
很显然，眼前的这一头，并非因实力弱势而被驱逐的孤狼。
但却独具一格的脱离了群体，而且，无论狼口还是利爪，都不曾沾染过鲜血。
换言之，这是头实力雄厚，却甘心藏起獠牙利爪，潜心修道的孤狼。
万灵心下惊骇，没想到只一眼，不止被对方看透了本体，而且连它从未杀过生，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紧紧凭借那喷洒的一口鲜血，就能判断。
这可是自它开了灵智，勤勤恳恳、日复一日炼就了一千八百年的修为啊！
万灵此刻无比庆幸，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毅然决然选择了求情讨饶，而不是不自量力轻举妄动。
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骆音就近在眼前，万灵却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于人。
虽然对方看似仅仅是个孩童而已，但周身威压和气势甚重，它很清楚这是已经尽量收敛的结果了。
于是回话的声音里，更添了几分敬畏和慎重：“小妖惶恐，得大人如此赞誉。”
“师傅当年游历归来，在白灵山悬崖边捡起了一只快要咽气了的狼崽子，不假思索就带进了福云道观上药医治。”
万灵口中的狼崽子，指的便是自己。
“小妖生来天残，除了前后四足，背上还多了一对羽翼，因而遭受族群丢弃山野荒林。”
师傅是这样跟它解释的，万灵便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万灵现出原形，通体毛发深厚，身型发育强壮，跪趴在地上，竟是比站着的骆音肩膀的高度，看着还高出几分。
狼毛稠密光滑，呈墨绿色。
头腭尖尖，颜面凸长，眼睛冒着幽幽的绿光，却并不凶狠。
它的犬齿发达，耳尖且直立于侧，毛粗而厚长，爪粗而尖锐，因为匍匐诚服的姿势，而显得有些扭曲。
万灵口中的那对天生的羽翼，与它浑身的皮毛颜色正相反，是雪白而柔软的。
随着它呼吸的节奏，安静而平缓地一下一下扑扇着，带起的风，飘散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万灵自有意识和记忆以来，便随着师傅生活在山中的道观里，除开日常所需的采买购物，从不轻易下山。”
骆音的嘴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身后的五指轻轻捻了捻，鼻尖微动，饶有兴趣地问：“哦，你还会炼丹？”
万灵的叙说被打断，顿了一下，才道：“是。”
骆音点点头，又转了个话题：“蘑菇屯在你庇护之下。”
万灵摇头，微微抬起了眼睑，又飞快垂眸回道：“不是的。”
“师傅曾经有事出山，归来途中遇险，是蘑菇屯的百姓救了它。”
自那之后，师傅便时不时会下山，在蘑菇屯里住上一些时日。
虽然没有明说，但万灵知道，师傅在报恩，于是将蘑菇屯也纳入了它守护的范围。
“但它们遇到了危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骆音指着周围窸窸窣窣的动物们。
那是因为师傅寿终正寝的时候，它照料了一应后事，也自觉担起了师傅的那份责任。
因为自己属于开了灵智修炼成妖的动物，能与其它生灵沟通交流，不知不觉中，才发现附近这片的小动物都默契地将自己规划到了它的羽翼之下，其中也不乏有慕名而来的。
见它们没有惹是生非，一切的竞争和生存都在自然法则范围内，与蘑菇屯的人类的相处，还算相安无事，至今没有闯过什么大祸事来。
万灵便没有多做干涉，更不会去驱赶屠杀异己。
骆音指向身后的村屯，淡淡地道：“相安无事？”
“小妖，咳咳，”喉咙刺痒，万灵剧烈地咳嗽几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声缓缓道来。
“师傅老人家走之前，赠予了蘑菇屯老村长两颗金丹，并一座宝塔。”
金丹能延年益寿，也能祛除百病，邪祟妖孽轻易靠近不得。
而那座宝塔，万灵听老人家说过，是他少年时出行游历时，友人相赠的，据说能防灾避祸，保佑子孙平安繁盛。
万灵亲眼见证，不管是历经改朝换代，亦或者天灾人祸，蘑菇屯被波及和受到的影响，跟其它地方那些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村落城镇比起来，算是比较轻缓和安定的。
如此，万灵才敢放心，时不时地离开一段时间，进入白灵山的密林深处闭关修炼。
只是没想到，半年未到，就出现了变故，蘑菇屯竟是来了只索魂的恶灵。
“你想说你不知道？”
骆音看着从它的振翅之下不断弥漫的清香，漫不经心地扫了它一眼。
“大人，”不知从何处窜出只火红色的狐狸，一下子就跪到了骆音的身前。
狐狸精小小的身躯，与万灵庞大的体型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护在了万灵的身前。
“大人，万灵长老确实并不知情。”
“那只恶灵是初秋的时候来的，我们起初也是......也是被蒙混了过去。”它有些愤愤地道。
立秋，祭祀先祖，献祭上供，一直都是蘑菇屯的风俗习惯。
即使建-国之后不让搞封建迷信，屯里的人表面乖顺听从规划，私底下却没有彻底废除。
形势紧张，物资稀缺，他们也只能暗地里偷偷合计，多多少少凑点东西祭拜下祖先和神明。
而这个时候，有点灵智的小动物们便会自觉地躲到白灵山深处。
一是避免被狩猎后成了供桌上的祭品，二来也因坐镇在它们祠堂里的那座宝塔。
宝塔的法力太盛，若是不小心被照到，它们好不容易开了点灵智，还没等到修炼成妖的精怪，随时有可能被误伤到。
趴在骆音肩头的猫妖白絮，似笑非笑地睨着愤愤不平的狐狸精，“白灵山孕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区区一个恶灵，你们还对付不了了？”
这儿的灵气可比小民村，要浓郁得多了。
否则这漫山遍野的小精小怪身上的修为，还能是它们自己天赋异禀自己修炼得来的？
骗谁都行，却骗不过骆音的火眼金睛。
狐狸精眼神躲闪，身体偷偷往旁边移了移。
“莫不是你们袖手旁观，故意放纵，反正也伤及不到你们的利益，是也不是？”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狐狸精又想起了不久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连忙否认道：“不是的，大人冤枉呐，冤枉啊......”
跟着四面八方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冤枉，冤枉。”
“冤枉呐，大人......”
掌风轻轻一扫，碍眼的狐狸精被震得飞落一丈远，骆音直接将视线投向万灵，身体微微前倾：“你也觉得冤枉？”
万灵身子一僵，须臾后，以额触地，它的声音有些低沉：“万灵有愧，无言以对。”
它确实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蘑菇屯来了个不明生物，却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恶意。
还天真的以为，对方的目的，估计也是白灵山山上的灵气，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从山里出来，与早就等在洞口准备随时报信的狐狸精碰头，才意识到那不明生物，竟是个邪恶的恶灵。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将它也瞒骗了过去。
而从白灵山源头潺潺而下的清泉，也被污染了......
骆音将手伸了过去，感受着那羽翼扑扇的清风。
从小跟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修仙炼丹，凶狠的狼，暴戾不起来，也从来不曾经历过狼群争夺头狼地位的残酷斗争。
生活的环境，是檀香环绕的宁静的道观，在这里长大的狼崽子，残暴的天性被压抑透释到所剩无几，你指望它能狡黠到哪里去！
那老道是个耳聪目明的。
他别具慧眼，一下子就看准了万灵那对羽翼的不同凡响，当机立断就把它捡了回去，也不怕养不活或者养不熟。
好在老道士也不是敝帚自珍的顽固，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把一头天生恶狼给耳濡目染，养成了良善的脾性，却也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它。
而万灵呢，前半生有老道士的庇佑，本身天资颇丰，再加上勤恳不偷懒，修为那是日益一日蹭蹭蹭往上涨。
如此，才不至于离了老道后势单力薄，凭它一身的功德仙气，也能震慑住那些不坏好心的妖孽。
否则非得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妖怪，给吃得连骨头都都不剩。
骆音突然有些恶趣味地问道：“知道你师傅为何，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往山下跑吗？”
万灵不知道为何方才还一脸凶相的人，怎么突然笑得阴恻恻地，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但它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万灵不知。”
它确实不知道，师傅从未跟它说过，它也不曾多问。
师傅只告诫过它，未能化成人形并自由控制前，不得下山。
万灵一直谨记在心，后来它有能力随意变幻具形了，师傅却不在了。
它也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到过蘑菇屯几次，更多时候是徘徊在师傅曾经住过的房子周围。
骆音了然地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蘑菇屯，她说：“无欲无求，无所不有。”
她的声音缥缈轻扬，带着蛊惑的力量：“首先你得明白，何为欲，什么又是求。”
万灵怔怔地抬起头，视线不知不觉随着骆音所指的方向望去。
它深幽的绿眸里，是茫然和无措，与它庞大彪悍的体格，和凶唳残暴的长相截然相反，充满了反差感。
“我......我不会......”师傅没教过。
万灵转过头，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抬眸，直视着骆音的眼睛。
骆音的声音更低了：“你不想让它们死吧？”
所以才不顾会走火入魔，中途强行退出修炼，赶来阻止她。
你本可以独善其身，却将它们这群仰赖你的力量，而生存的妖精们当做责任，不忍心看着它们就那么灭亡毁灭。
可只区区一只狐狸精，就能强行打断你的话，抢夺发言权。
施恩，而不立威，在场的任何生灵，一点不把你正经当做一回事！
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这是佛语。
可惜，万灵没等来带它历劫的佛僧，被第一次遇见的老道士给捡走了。
而现在，站在它面前的，是巫族的巫姬骆音。
“吾给你个机会，”骆音嘴角嗪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香，“一炷香之内，把那害人的恶灵，带到吾的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