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前日

    【花果山】

    自阿马在斗战洞府重伤归来,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勉强能起身,直至如今都伤势未愈,因而近几个月都是阿流在暂行猴王之职位。

    其实花果山本身那么多事需要处理,无非就是猴子猴孙们活泼闹腾了些,若非有贵客来访,日常最重大的事就是每月去斗战洞府向大圣汇报近况。这几个月连吾戒都没再来祸害花果山,按理说阿流也该得心应手,可偏他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也不会什么驭下之术,再加上要照顾伤重的哥哥,本就瘦弱的他竟又清减了不少。

    正是知道阿流无心权势,恨不得自己赶紧好起来,阿马才敢放心地将猴王之位交给阿流;且因阿流这几个月尽心尽力的照顾,阿马对自家弟弟的态度倒是温和了不少。

    接过阿流端来的汤药,阿马破天荒地道了句谢:“这几月辛苦你了。”

    阿流摇了摇头:“只恨我没继承阿娘的医术,哥哥至今未愈。”

    阿马对此没有任何表达,面无表情地端起药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的同时,一只灵鸟衔着一片菩提叶飞进水帘洞,这是六耳传掌事前去斗战洞府的方式。六耳很少主动传召花果山,因而阿马疑惑地皱了皱眉,阿流倒是没那么多心思,收下菩提叶便要动身前去。

    阿马思索片刻,拦下了阿流:“我去罢。”

    阿流少见的拒绝了阿马:“不行,哥哥还未痊愈,而且……”

    阿马从床上起身,直接从阿流手中抽走菩提叶,硬撑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已养了个七八分,正好出去走走,阿流无需担忧。”

    休养了这么久,阿流更加难平心中对六耳的怨恨,他甚至怨这天道:为何给了他一族几乎无人能及的智慧,灵体却孱弱得风雨可摧?因而在疗养之余,阿马从未停下过他的盘算,只是在等待一个能给六耳致命一击的时机罢了。

    如今,也该是重新与六耳打个照面的时候了。

    “可……”阿流清楚自己说不动这个执拗的哥哥,于是也没执着去拦,只是拿出了好几瓶丹药叫阿马带好以备不时之需,又嘱咐了几句,“哥哥此去务必小心,切莫再与大圣起了冲突。”

    阿马显然没放在心上,随意应了声便走了。

    阿流看着阿马离开的背影,哀叹不止:“阿爹,您生前的最后一卦,真的算准了吗?”

    无奈的阿流并未在这他无法控制的事情上沉沦太久,好不容易卸下重任的他正想托溪中游鱼去西海给敖昔递个消息,耳中却听到了一段动听的螺声,这是敖昔与他之间的暗号。

    脸上的阴郁换成了幸福洋溢,阿流施法换了身行装,急忙跑去花果山下去接已有数月未见的心上人。

    【斗战洞府】

    见来者是阿马,六耳也愣了一阵,毕竟这几月来向他汇报的都是阿流。

    虽是从长相到气息的相似程度有九成九,但与阿马的工于心计对比,安分老实的阿流简直是不像一母同胞生出来的亲兄弟。六耳甚至在阿流身上看到了从前老先知的影子,当时还惹出了几分惆怅来,觉得即便阿流那天生的祥命是假,也断不会似他哥哥阿马这般是个名副其实的灾星。

    阿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依旧对六耳假意恭敬,六耳暗暗作呕,却也懒得与阿马虚情假意,甚至连阿马的伤势如何都未曾问一嘴。阿马乐得见六耳对他不闻不问,若六耳真记挂他,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他才真是要小心。

    六耳掏出一个雕着精致花纹的木盒,言简意赅:“明日西海龙王大寿,你挑个吉时将这贺礼送去,再替本座向龙王告歉几句便好。”

    阿马恭敬应下,收起盒子便离开了。

    【西牛贺洲·功德殿】

    这是修成正果后三臧第一次睡眠,许是太过疲乏,三臧足足睡了七日才醒来。这期间,吾戒几乎完全没合眼,若不是他时不时就探探三臧的气息,感受到那虚浮之气渐渐平稳凝,怕是早已急得跺脚。

    三臧能死里逃生,除了佛祖赠他的那片菩提金叶护着,吾戒也劳苦功高——不过短短七日,吾戒却几乎用空了自己珍藏五百年的灵药,甚至连三臧怀里揣着的那株宝贝灵药也用上了。

    该说不说,那猴子虽年年送给三臧的贺礼都是固本培元的灵药,品质却都是世间难寻的上乘,这也更令吾戒疑惑三臧为何会如此落魄地归来。

    功德殿正殿没有床榻的,这还是三臧自己下得令,为的就是劳神炼骨、修身养性。这五百年来,三臧最多也只在他的佛座上打坐小憩,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直至听到吾戒激动的慰问声,三臧这才发觉自己在东侧殿,身下躺着的是他用佛祖赐予他安神的紫檀灵木雕出的宽床。之前三臧准备命人准备给徒弟们的客房时并未多虑,因而做得床榻都是一般大小;可吾戒身形硕大,又是唯一会在东侧殿住下的弟子,三臧怕他睡得不舒服,便叫人重新以紫檀灵木制了张宽床出来。

    记得当时吾戒甚是高兴,如今倒是被三臧占了回去。三藏还是第一次躺这张能安神静气的灵床,只叹它确实舒适,想来吾戒这些年住得也欢喜。

    这五百年间,虽他未得多少空理吾戒,却也算得上事事为这二弟子安排妥当了。当然,吾戒也不吝待他,只看醒来时吾戒眼底乌青、一身疲倦,三臧便知吾戒定然为他耗了不少心神。

    许是太过乏累,又或是在心里压了数月的石头终于落下,本因三臧醒来而激动的吾戒竟也双眼一闭就在床头昏睡了去。三臧差点又急火攻心,好在没一阵儿吾戒便打起了呼,也让三臧松了口气。

    硬是撑着从床上爬起,还未恢复灵力的三臧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吾戒拖拽到床上。替吾戒盖好被子后,三臧歇了好一会儿,而后扶着墙出了房间。

    几名正在洒扫的声闻发现了三臧,兴奋地来拜他。三臧实在强打不起精神来与他们招呼,只能敷衍三两句便让他们散了。然而,拜入三臧座下的这群声闻几乎都是与他一样的死脑经,有一名比丘竟拿起扫帚继续扫起了地,天知道三臧把牙关咬得多紧才忍住怒意叫其退下。

    直到那名比丘终于离开,三臧立马跪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约莫歇息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勉强生出来一丝力气,继续步履蹒跚地在东侧殿行走。

    东侧殿有四间房,是功德殿内除正殿外规制最好的建筑,也是他当初特意为自己的几个弟子留下的客间。只可惜,除了吾戒三天两头地宿在他这儿,其他几位都有自己的归处,那斗战胜佛更是连东侧殿的门栏都不曾跨过。

    从前三臧未曾在意,总觉得他们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他总归是他们的师父,他们也永远是他的徒弟。可经此一遭,他突然很想去为吾空留的那间房看一看,仿佛只要吾空的那间客房还在,他便也在。

    可他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那间房早已成了吾戒的仓库,他站在门外痴望许久,还是没勇气推开那扇门。

    这扇门像一道不断萦绕、直达真灵的魔咒,似一堵横在他与吾空、与佛祖间愈来愈深的隔阂,是不论转生多少次的金蝉子终将会迎来的宿命。

    唤来了自己的佛座,三臧颤颤巍巍地移到正殿里垂目盘坐。吾戒没睡几个时辰便醒来的,发现三臧不见了着急忙慌又要去寻,幸而最后发现三臧完好无损地在正殿里,于是也唤出自己的菩萨金座陪着三臧一起打坐。

    说是打坐,大半时候三臧都是在发呆,偶尔回神又立马沉溺于往日悲哀,只有无尽的纠结与痛苦。吾戒曾试探着问过三臧几句,可每每问起,三臧便要唉声叹气、思量许久,却还是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吾戒怕惹得三臧更加落寞,只好一言不发地垂目修行。

    三臧虽精神涣散,却也不至于看不出吾戒的入定与自己一般,仅是做做样子——不过半月多,吾戒额上的印纹都好似深了些,不一会儿便要偷瞄三臧几眼,恨不得把对三臧的担忧写在脸上。

    吾戒倒是没忘把敖玉送来的西海龙王过寿的请帖交与三臧,但也只是提了一嘴。吾戒本以为三臧如今状态应是听不进去的,他也一向不喜掺和这些事,也并未打算敷衍,谁知三臧收下了那封请帖。

    “吾空可去?”这是三臧醒来后,第一句完整对吾戒说出的话。

    “想来敖玉亦邀了大师兄。”吾戒回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也只能如是说。

    可正是这句不确定的话,竟让三臧暗淡了数月的瞳孔终于重新聚起了一丝光亮。他已顾不上去想从未邀过同门的敖玉为何会突然邀自己去西海龙王的寿宴,也不想理会佛门与仙家之间的是非恩怨,他只想见一见那猴头。

    哪怕那猴头已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吾空。

    吾戒惊讶于三臧要赴宴,柔声劝了三臧几句,可三臧坚持,他只能答应。

    于是,余下时光,三臧为数不多的话都是问吾戒“今夕何夕?”、“如今几时了?”。一直问到今日、也是西海龙王敖闰万岁寿辰的前一日,三臧终于像重新活过一般,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也恰是今日,吾净来了功德殿一趟,一是来探望三臧,二是来送吾戒托他帮忙准备的两份贺礼。

    三臧看到吾净时十分意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大喜,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吾净见三臧如今不修边幅、头茬夹灰的模样亦不是滋味,要不是吾戒早就提了个醒,只怕也要忍不住落几滴泪出来。

    其实吾净在得知三臧出关后便来功德殿探望过一次,只是来时三臧正好在昏睡中,因而三臧并不知晓。当时吾净还给吾戒留了不少灵药,吾戒倒也不是故意没跟三臧提,实在是三臧近来的样子……

    也是吾净一月前来的那次,吾戒托他多备两份贺礼。当时师兄弟俩也不确定三臧何时会醒,便商量着叫吾净在龙王大寿当日将贺礼一同去,谁知三臧醒后真要去赴宴。吾戒本都忘了这一茬,还是吾净前两日递了信多嘴问了两句,吾戒才想起叫吾净提前将给龙王贺寿的礼送到功德殿来。

    吾净今日见了三臧,本想劝他继续修养,却被吾戒制止。师兄弟俩帮着三臧剃净须发、焚香沐浴,直至看着与往常无意才歇下。

    吾净离开时,吾戒亲自相送,也坦白了自己为何拦他:西海龙王自是没有如此大的脸面叫颓废了数月的三臧这般郑重,故而三臧今日的兴奋只能他们的大师兄。吾戒实在猜不出那猴头与三臧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也许明日的龙王寿宴是个契机,他想知道缘由,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救回三臧。

    只是,这寿宴来得着实巧了些,吾戒隐隐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

    “吾净,这五百年来,唯有你与大师兄来往密切……我不逼你坦白,但若明日不巧生出是非……希望师弟心中分明,到底该与谁同伍。”

    吾净愣了许久,直至功德殿门已不见吾戒身影,吾戒才礼身回答。

    “师兄放心,吾净定不会令诸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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