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烟气袅袅,从被注入紫砂盏的热茶中升起。

    莫如玉微微抬眸,从王公处得来的紫砂盏在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中。

    正对她跽坐之人一副似笑未笑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如清晖,一看便是极其金贵的人。饶是见惯京城风月贵人的莫如玉,也难以移开双眼。

    “如玉娘子在看什么?”谢珩钰把茶凑在鼻前轻轻一嗅,不经意地问道。

    莫如玉回过神,忙执起杯来轻抿了口茶水,娇笑着岔开话题道:“奴是看大人杯中的茶。如此好茶,送到此处,可惜了。”

    谢珩钰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因是有求于人,于是道:“如玉娘子懂茶,何来可惜。”

    虽是恭维,但也是事实,京中谁人不知官奴所的管事莫如玉最喜品茶。

    莫如玉摇摇头,言语间带了几分薄凉:“区区一饼茶,却妄图换一个价值连城的玉人儿,不知该说他痴傻还是疯癫。”

    谢珩钰对官奴所的趣闻并无半点关心,只是不失礼节地勾勾唇,没再回应。

    莫如玉知道自己多话了,赔笑着问道:“奴的官奴所从不见大人踏入,不知今日大人到访,是为何事?”

    他是陈郡谢氏嫡子,如今又官拜大理寺少卿,办案素来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京中人闻之变色。若是因公而来,只怕莫如玉现下可没有品茶的心思。

    “寻人。”谢珩钰道,“昔日旧友如今身在此中,烦请如玉娘子行个方便,让在下为其赎身。”

    莫如玉微怔,忙笑道:“不知是哪个奴、咳,哪位姑娘,奴去为大人寻来。”

    沦落到官奴所的,哪儿还有姑娘这一说,但她忌惮谢珩钰此时的眼神,在顿了顿后只能换了说法。

    谢珩钰正欲开口,便被门外的官奴所丫头截住了话头:“娘子,不好了!”

    莫如玉脸色一顿,看了眼谢珩钰才站起走至门边,喝道:“平日怎么教你的!嚷什么嚷!没看见有贵客?”

    方才一身的端庄秀气瞬间全然褪去,泼辣凶狠与刻薄寡情这一刻都钉在了她带满风尘的脸上。

    “是长平郡主,不,是苏念奴那儿不好了!”小丫头没顾上莫如玉的责骂,只是着急地低声补充,“方才方嬷嬷去调教,苏念奴开罪了她,如今方嬷嬷正在打。您吩咐过需得你亲自看过才可动手,奴婢才赶来禀告。”

    莫如玉神色一僵,低声咒骂了句便急冲冲走了,留下谢珩钰一人在房内。

    谢珩钰盯着她的背影,手指摸了摸腰间似是玦的佩饰,微微垂下了头。

    。

    这头莫如玉赶到时,小丫头口中的方嬷嬷正拿着长鞭抽人。

    莫如玉定睛去看,只见她手脚被绑着,那张素来以国中美人之称的脸,竟被掌刮得红了半边儿,

    天之娇女,倾国倾城,风华满洛京。如今落入这腌臜之地,又怎能好过。

    可莫如玉知晓她多值钱,舍不得她这张脸被伤成这副模样。

    她抽出一贯别在腰间的长鞭朝狠狠挥去:“她也是你能碰的?!”

    官奴所里的人平日就怕极莫如玉的脾气,跪缩在那儿求饶。

    莫如玉嫌她碍着自己眼,又狠狠地给了几鞭,才松了手劲道:“三天不准吃饭,赶紧滚!”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被奴婢重新绑到床上的苏念奴根本没有劲头挣扎,连着几日的软筋散吃了又吃,她如今就如同废人一样。

    此时她已回过神,朦胧的视线聚焦于莫如玉的脸上。

    “如今什么时辰?”她的声音嘶哑,没有半点过往的清润。

    莫如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没有应答。心中想的却是过去两人的恩怨。

    “什么时辰?”苏念奴催促着,声音带了些气喘。

    “嗤。”莫如玉笑了一声,竟觉两人如今的处境,颇有几分可笑。她俯下身子,伸出那双向来保养得当的手,捏住了苏念奴的脸,眸间满是不屑与轻蔑:“苏念奴,你当自己还是镇国公家的长平郡主?”

    大魏国的长平郡主,镇国公嫡出姑娘,出生时恰逢大魏抗戎大捷,祖父因领军有功,被封镇国公。她的洗三礼也由先帝亲授,因其父心系边关,抗击戎奴,故赐名念奴,食邑百户,赐封“长平”。

    但饶是再风光的出身如今也算是走到了头。日前苏念奴的父亲苏鼎因叛国之罪被贬为罪奴,落入了莫如玉的手中。

    她抬眸看向窗外,凤眸微微眯起,装作恍悟:“噢!若我没记错,今日是苏家满门行刑之日,对吗?”

    苏念奴被她捏着下巴,唇被死死地咬着,隐约有腥气在齿间漫延。她不答,只是强撑着意识,紧盯着她,艰难地挤出声音:“什么时辰?”

    她执着地什么也不顾,一双漆黑的眼仅剩星点光辉,依仗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拯救。

    莫如玉垂眼,看向自己的另一只手。时隔多年,苏念奴挥鞭向自己时的模样依旧在脑海清晰可见,还有手臂鲜血淋漓的刺痛感,她一刻也不曾忘。

    令她在众人围观之下狼狈至极,伏地跪伏的人,如今如同虫豸一般躺在她面前,任由她摆布。这滋味,确实十分美好。

    于是她慈悲了一回,将人推回床榻,语气轻佻:“这日头晃晃的,午时都过了。”

    苏念奴一怔,整个人彻底脱了力。豆大的泪瞬间涌上眼眸,逼得她赶忙闭上眼。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时,莫如玉傲慢且愉悦的声音不断传来。

    “这么算来,镇国公一家,如今就剩你一个了。只是做官奴的,未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随你家人一同去了更好,你说呢?”

    莫如玉满面春风,取来手帕净手,如同方才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污。

    她斜眼看她,只见方才还面如死灰的女人,如今已是满面冷色,正用发红的眼盯着自己:“我不会如你们所愿。”

    世人都盼着她死,盼她苏氏满门以死谢罪。但她不甘心,更不愿意,以贞烈之名死在这官奴所中。

    莫如玉这么些年听过不少贞烈的声音,最后都能调教成比水更柔,比花更娇的头牌花魁。那些愤怒与竭嘶底里地谩骂,也不过是耳边吹过的一阵小风罢了,怕是连头发丝儿都不带半点颤的。

    可今日听见这样新鲜的话,反倒起了些磋磨她心气的兴致。

    看来是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呢。

    她娇笑一声:“如此,那边让我看看你能如何在这待下去了。”

    说着,她挥手召来一个龟奴,保养得当的手捏着娇俏的兰花指,语气阴冷地吩咐:“既然你认不清如今境况,那我便陪着玩玩罢。”

    苏念奴方才被打得双眼正发昏,还未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就感觉有一个黑影覆盖在自己身上。她双眼微微发散,怔忡了一阵后开始竭力挣扎。

    被人用麻绳死死捆绑的手磨出血色红痕,却拦不住那龟奴企图撕扯她衣襟的手。

    眼见面前人把脸凑近她的肩脖,对着衣襟微开的苏念奴嗅了嗅,如同只癫狗一般让人作呕。

    她终于咬破了唇上血肉,血液混着唾沫咽下一口腥甜。

    “如玉娘子,可否移步续谈方才之事?”一个清润干净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让莫如玉眸间瞬起的狠辣全盘收敛。

    “好,奴马上就来,烦请谢少卿再稍等片刻。”莫如玉娇声回道。她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又低头整理罗裙,确定没有被方才举鞭打人之事而乱了仪容,才准备离开。

    “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磨。多加两钱药,给她灌下去。”她知道谢珩钰是贵客,不可久等。匆忙吩咐一句,人已挪着莲步朝外走去。

    那龟奴知晓这是要他停手的意思,赶忙起了身,低声应诺,跟着在她后头去取药。

    屋内透入的秋风凉浸浸的,窗外的日头明晃晃的,照得人发眩。

    午时确实已过。

    苏念奴在狼狈中缓缓闭上了眼,泪自眼尾落下,很快没入了发间。

    从此天地间,苏家只剩下她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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