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七月十五,皓月正满,恰是官奴所的抢红之日。此时夜浓月正圆,官奴所已热贵客如云。

    但凡有些身份,又知道今夜是谁的抢红之日的男人,都不会愿意错过此次热闹。

    那是陛下曾称“姝丽动人,倾城之色”的苏念奴,更是被雅才云引之叹曰“天下美人如云,如九天玄女者,唯长平郡主一人矣。”的苏念奴。

    如今镇国公一家因谋逆重罪抄家杀头,苏念奴再也不是一个立于高台的高贵之物。她落入凡尘,成为千万名供人观赏玩乐的女子中的一员。只要是男人,即使无法夺下初红,也想一睹她的风姿。

    这夜的莫如玉脸上笑意满满,入夜后那双因为笑容而扬起的眉眼便再也没垂下来。

    她自然该高兴的。寻常座位一个三两,雅座十两,坐得近些需得二十两,若是包间便是一人五十两。这样的高价也依旧不缺人前来一睹美人,只怕今夜她得高兴得无法入眠。

    此时她正站在台前,望见宾客都已落座,便朝女婢示意了一个眼神。女婢会意,转身入了后院。

    不多时,被全场期盼着的苏念奴被人搀扶着带到了高台中。她此时一袭鲜红纱衣,颈脖间的衣裳轻盈松垮,剔透般亮白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露出大半来,惹人生津。

    台下众人皆是静默,好奇地打量着她。

    莫如玉看见众人的反应,不禁得意勾唇一笑。

    她走上高台,将任人搀扶着的苏念奴头上一直披着的头纱扯下。顷刻间黑发如瀑,如水般流泻落她肩头,遮住了她被人注视良久的颈脖,亦遮住了她的面容。

    莫如玉抬起手,将她倚在高壮女婢身前的脸微微抬了抬,一张妍丽的脸便落入了众人眼中。

    她琼鼻精致,朱唇染脂,可偏偏眼神迷离带雾,泫而未泣,漆黑的瞳仁中却隐隐有怒意未发。

    她向来是神明下凡的高台仙,并非寻常婉约动人的闺秀。现下如此娇媚柔弱的模样,倒是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还是如玉娘子有法子,”宾客中有人回过神,开口笑道,“素闻苏氏脾气骄冷,不想如今被你教导至如此千柔百媚。”

    莫如玉笑着回道:“奴可没法子,不过是喂了些药,让她听话些罢了。可美人就该有些脾气,才可人疼,您说是吗?”

    “如玉娘子,云公子说的可是九天玄女,你莫不是带了位别的美人来骗人吧!”宾客中有人回过神,开口笑道。

    莫如玉无奈地笑了笑:“这事说来该怪奴。她脾气着实不好,磨了好些日子都没半点作用,只好药了让她今日神智不甚清晰。各位不知道,此女的美不在于皮,而在于骨。往常她只管随意一座,那身姿那气度,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学来的。若是诸位不信,不妨问问往日见过此女的贵人们来评理。”

    莫如玉生就一张好嘴会说漂亮话,平日里最是会哄人高兴,说至此处自然也是希望有人能说道两句。莫如玉也想让苏念奴好生生地坐在台上任人观赏,可她脾气确实是倔,加之自己又收了云家送来的好处,手段自然是软了许多。

    座下虽无人附和,可但凡见过苏念奴的人,皆已情不自禁地点头应和。

    苏念奴能被云引之封为九天玄女,更多是因为她的气度。她风骨极佳,骨子里的清贵与傲慢让人感觉她生来就该与众不同。这种清贵傲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美,故才有世人惊叹苏家养了个天下无双的女儿,饶是皇室正统公主也只能望尘莫及。

    如今虽然气度失了几分,但妩媚娇柔的模样确实也是添了几分不曾见过的世俗美来。

    “如玉娘子,起价吧!”有人催促道。

    莫如玉闻言勾唇一笑,微微向前一步后启唇道:“寻常姑娘抢红十金起价,今日自然大有不同。百金起价,诸君,请。”

    台下一众哗然。寻常花魁抢红,也不过二十金罢了。如今区区一个贬奴,却起价百金,未免夸张了。

    可座下都是何人啊,没有足够的达官显贵,又怎会花上数十两来此看苏念奴?又或者说,有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她的抢红而来。

    “一百五十金。”既已起价自然就会有抬价人。不过片刻,便涨了五十金。

    一直坐在角落的小胡子老头一听见有人喊价,忙不迭喊道:“一百六十金。”

    “三百金。”二楼雅阁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让另一处本欲喊价的人顿了顿。

    一下子高翻两倍,众人自然好奇来者何人。

    雅阁珠帘之内,男人并无多话,只等着是否还有人愿意喊价。

    小老头盯着那块珠帘儿,咬了咬牙,扬声道:“三百一十金!”这可是能让将士吃上好久的钱两了。

    四下哗然,皆望着那位瘦小单薄的小胡子老头。

    他佝着背,身穿一身素色锦衣,从模样看却认不得是哪里来的富贵人家。

    有人见多识广,认定此人不在勋贵之列,不禁调笑道:“小老头,你这把年纪了还要抱美人呀,且不说行不行,看你这行头,也不像是能取出三百金的人呀!”

    小老头瞪了他一眼,却无丝毫魄力与威严,眼角那颗令人无法忽视的红痣反倒添了几分诡异的俏。那人一瞬感觉身上的毛孔都竖起了,揉着眼睛再去看他时,小老头已转移了视线,只顾环视四周,看是否有人要加价。

    “云公子,可还抬价?”莫如玉看雅阁中人就不答话,浅笑着问道。“若无人抬价,奴便要公告此红所归了。”

    座下皆惊。阁中坐的,可真是那当今大魏有贤德雅名的“国中雅士”云引之?

    众人不禁看向楼上被厚纱帘帷遮挡的包间,里面人影绰绰,似是一位公子与一位女婢,并不能看出模样来。

    “五百金。”云引之沉默了短短一瞬便又开口。

    莫如玉唇角笑意一凝,看了眼身后的苏念奴,只觉今夜的她着实命不该绝。

    云引之祖上乃是游商,商铺布遍九州,富贵惊人。到了云引之这辈,不仅经商有大才,诗篇画作更是洛京百姓争相传诵的经典。三年前他曾被陛下亲召于殿前,只为看他作诗绘画,赏尽文人风骨。

    亦是因此,他与苏念奴相熟相知,成了君子之交。如今抢红,也不过是救人罢了。

    但是下一瞬,莫如玉的笑意便更盛了。也无他,总不会有人能每夜来用如此多钱两救她。落入此处,此生除了深渊,哪里还来光明?九重天的仙子今夜不坠下来,明日坠便是了。

    她如此想着,场下却是议论纷纷。

    五百金买苏念奴一夜,这样的风流趣闻,明日足够成为洛京百姓谈资了。而那位不知为何如此迫切要抢下苏念奴的小老头,也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脸心糟地模样,手却不自禁的去揪起手袖,外人看来觉得十分忸怩怪异。

    五百金,她的小金库尚没如此多钱两,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她不禁有些着急地看向门外。都什么时辰了,竟还没赶到,若是迟了,明儿马都得给他剐了!

    “座下可还有更高价?”莫如玉笑意甚盈,顿了顿后续道:“如此,罪奴苏念奴,今夜归云公子......”

    “一万金!”有沉稳之声自大门外传来,一个高大的男子自嘶鸣的高马中翻身而下,踏入官奴所中。

    官奴所内灯火煌煌,众人皆看着突然闯入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银甲,眉目冷峻阴鸷,唇角紧抿,满脸风尘与疲惫。麦色的肌肤与座下每个勋贵子弟截然不同,蕴含了无法估量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

    来人正是已故陈国公陈逊养子赵破奴。

    他出生孤困,少入行伍,拜平陵郡守陈逊为义父,镇守边关。今上亲封从三品威远大将军,领兵十万,为新晋平陵郡守,抵御西戎入边。

    一个乞儿至如今的地位,实属难得。但在洛京世家子弟眼中,却始终不过粗蛮武夫罢了。

    赵破奴空闲心思去想座上人有何思想,他的目光从踏入官奴所那一刻,视线便钉在了苏念奴身上。

    昔日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高贵姑娘,如今沦为洛京勋贵的玩物,被人下了药,让她脆弱迷离,衣衫旖旎,任人观看臆想。

    赵破奴护手下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作响,狼虎之眸中有怒意凝集,双唇紧抿的模样仿佛此刻正在战场之中,只消下一刻便能扼断敌人咽喉。

    众人不敢作声,可莫如玉却必须得开这个口,她向前一步,略有些僵硬地娇笑道:“威远将军,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奴这儿来了?”

    这个被人私下笑称“乞儿将军”的赵破奴,自两年前立下功勋受封,名噪天下,就没踏入过官奴所一步。倒是没想到,他竟也如此不知高低,对苏念奴有这样不堪的思想。更何况,他们二人之间......

    赵破奴眼眸微微挪动,把目光落在了莫如玉身上。那瞬间的惊惧感令莫如玉连喉咙都紧了。

    他的杀意太重了,如同淬血的屠刀,顷刻间就能自颈脖上落下。

    然赵破奴并未如此做。他只是丹田一沉,人便朝台中略去。他的速度极快,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已经从女婢中夺过了柔弱可欺的苏念奴,又反手扯过身后的赭红披风,连撕拉的声音都还未断,温软柔弱的苏念奴已被他包在了怀中。

    “一万金。”赵破奴抱着她,重复了喊价,然后环视一周,嘶哑低沉的声音自他喉中发出,如豺狼猛虎,正待出笼,“谁,还想喊价?”

    他此时的模样太凶狠了。即便有人真敢喊价,他自然是不敢当众杀人,可他这股即便今夜一无所有也要把苏念奴带走的架势,在场恐怕无人能敌。

    四下惧不敢言,就连愿意拿出五百金来的云引之也沉默了。

    一万金可不是少数目,赵破奴为何会愿意......

    事已至此,莫如玉自然不敢多加阻拦。人家也是真金白银的花钱买人,她自然没有不卖的道理。何况赵破奴这蛮子在洛京不讲道理的事做得多了,谁敢与他说理呢?而且这苏家与陈逊的恩仇在前,赵破奴花万金是救人还是杀人,还未可知。

    最后她扯起唇角,扬声道:“若是无人喊价,那便宣布......”

    “不必了!”赵破奴粗声打断她,双手抱起苏念奴时眉头狠狠皱了皱,才快步离开了官奴所。

    众人虽失了趣,却都长吁了一口气。这煞星总算是走了!

    雅阁中的云引之没有说话,直到身旁的女婢低声朝他道了句话,才微微挪了挪眼珠子,敛下了眼皮。

    女婢并没有说什么大事儿,只是略有担忧,低声问道:“公子,不管了?”

    “威远将军我过去曾打过照面,虽是凶恶了些,但并非恶人。”云引之苦笑着摇了摇头,回想起自己在平陵郡时百姓耳口相传的关于他的事迹,倒是个十分磊落之人,“你让人跟上去,看看他要把人带去何处,若是当真对她不利,便......”

    他有些苦恼地顿了顿,便能如何呢?那可是众人闻之色变的乞儿将军,他一个游商,还能抢得过他不成。

    而且他即便救得了她这一夜,明日她又该如何是好?落入这官奴所中,哪儿还有活头。他还是得想法法子,绝不能让她再留在这吃人之地。只是赵破奴无缘无故出现在此要带走苏念奴实在太过蹊跷,还有那个要与自己争人的小老头儿......

    “泅嫣,”云引之突然叫唤一声还在等他吩咐的泅嫣,问道,“方才坐在角落的那个与我喊价之人,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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