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谢珩钰前些年独自开府后,陛下也为他亲选了一块好地。为了方便他入朝,府邸选址也更靠近皇城。而威远将军府邸当初顾虑着到西军营练兵,却是赵破奴亲自指的一个距离城门近的位置。

    飞檐走壁了几近一盏茶时间,赵破奴总算停了下来,让苏念奴重新踏在了实地上。

    他们落在了一个四室的院庭之中,正中的门紧闭,里头摇着曳曳烛光,四处无声。

    赵破奴待苏念奴缓了缓,上前叩门。

    不多时,怀谷开门迎人:“将军。”

    两人入了屋内,怀谷自然退了出去。

    谢珩钰正跽坐于正中,见了来人淡淡一笑,起身行礼:“将军,夫人。”

    他邀两人落座,却见苏念奴此次坐在了赵破奴身侧,姿态磊落,并无拘谨。遂一挑眉,笑意浓了:“看来,上次一别,很多事情,将军已经做好了决定。”

    赵破奴并未理会他这句话,反而自怀中取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谢珩钰却不接,只扫了一眼,而后问道:“此前陈苏两家的流言,将军可查清了?”

    “我会来,自然是查清了。”赵破奴答,“陈仲元的尸首,我派人验过了,与流言所说无异。这些年陈仲元沉溺酒池,与父弟不和的流言,我也已经证实,并非虚言。”

    苏念奴心一跳,对赵破奴接下来要说的话已有了推断。

    赵破奴缓声续道:“先是命赌坊之中的下人郑峙寻女婢入我府中,再诱陈仲元以女婢做内应,偷入我夫人房内。随后杀了陈仲元,命令女婢行窃嫁祸我夫人,送她重入刑部大狱。送给谢少卿的,正是送女婢入府的牙婆证词。”

    谢珩钰的手缓缓搭在了证词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圈,点了点后却并不打开,反而重新推到了赵破奴面前:“将军非我下属,今夜把如此重要之物交给我,实为不妥。”

    赵破奴岿然不动,沉默了一阵,问道:“依谢少卿看,该交于谁?”

    谢珩钰淡淡一笑,提醒道,“刑部草草结案,陈仲元这枚棋子弃得毫无价值。然弃掉的子,或也会有决定棋盘成败的作用。”

    他为两人斟茶,语气平静温和,却有几分冷静自持的淡漠疏离。茶声汩汩,落入茶盏之中如玲珑声碎,让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深夜到访,谢少卿想必明白我们为何而来。”赵破奴听明白其中含义,却转了话题,决定单刀直入。

    “将军为何不直接拜帖来访?”谢珩钰却回避反问,双眸与赵破奴对视。

    赵破奴用指腹摸着茶盏的杯沿,感受着滚烫灼热的温度传至指腹,沉默不语。

    可谢珩钰不急。冬夜漫长,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少卿当知,我受伤病重,受陛下天恩才能在家修养。贸然拜帖谢侯府邸,只怕惹陛下责罚。”赵破奴缓声答道,声线沉稳,不卑不亢。

    谢珩钰听后微怔,而后失笑:“将军真是寸步不让。”

    “让过了。”说罢,赵破奴把手搭在证词上,食指轻点了两下。

    苏念奴在旁听着,唇角不由翘了翘。看着话少,可打起太极来,倒也不遑多让。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答将军一个问题。”谢珩钰浅笑一声,“陈仲元一案的证词,还欠线索。交到大理寺,抑或是直接面呈陛下,也不过是扬汤止沸。不若先放下此案,寻找新的线索。而且刑部主薄之位,他陈家,未必坐得安稳。”

    赵破奴从善如流地点头,把证词收回了胸前,也答道:“我深夜前来,全因不愿陛下误以为我结党营私,私交世家。”

    “如此说来,将军似乎并不愿与我结交。”

    “或许今夜畅谈过后,我会改变主意。”赵破奴把茶盏里的热茶缓缓倒入壶承之中,淅沥地流水之声落入下层水盂,让谢珩钰神色微微一顿。

    苏念奴被他的举动吓得连忙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摆,生怕赵破奴把茶盏扣入壶承。

    茶酒会友,扣盏意为交恶,是大不敬。

    赵破奴并未停顿,也并未让她担忧之事发生。茶倾尽后,他稳稳地又把空茶盏重新放回壶承之上。

    谢珩钰看懂了他的意思。此杯不进,但可再续。饮还是不饮,全看接下来的结果。

    于是他淡声问道:“将军似乎底气颇足。”

    “谢少卿所赠,不敢辞。”赵破奴回道。

    “此话怎讲?”谢珩钰眉峰一挑,饶有兴致地问。

    “夫人说,当日为我请宴的奏折,你本不必写的。”赵破奴缓声道。

    此事确实是苏念奴告知他的。她自幼长于洛京,比起赵破奴要更明白其中关系繁杂的士族权谋。若是说此前她尚只是怀疑,如今得知陈仲元不能人道后,便已能确切地肯定了。

    只是她不曾料到赵破奴会如此坦诚告之谢珩钰。

    谢珩钰把目光移向她,似要听她分析一二。

    “陈仲元的身份配不上让陛下责罚将军。”她温声答道,“陈仲元无后,不可继任陈氏族长。现今庶子当道,加以安抚即可。为他而重罚大功而回的将军,于大魏无益。谢少卿既知陈家流言非虚,自然也当明白个中道理。”

    苏念奴见谢珩钰面露赞赏之色,对心中的推测更是笃定:“呈此奏折,一则是送陛下一个台阶,以婉转口吻告诫刑部把此案压下;二则,是为了示好于将军,让我们认为你以谢氏身份与陛下相谋,令刑部卖了几分薄面而决定草草结案。”

    她此时腰脊笔直,眼眸润亮,声如击玉,无不动听。

    赵破奴微微抿唇,拇指指尖情难自禁地又在食指指腹处细细地磨。

    ——我们、你。

    区分于谢珩钰的两个词,令他心中隐隐雀跃。

    “只是尚有一处,望谢少卿指点迷津。”苏念奴顿了顿,问道,“那日,你为何要给将军线索,查出陈仲元之事?此事分明已经归案,再查下去,也不过是会令我们发现,你的示好并无实质作用。”

    这与他写奏折的行为,是背道而驰的。

    赵破奴方才拒绝他的底气,也正正是源于此。他的示好,也仅仅是示好,并非有恩。

    谢珩钰摸着腰间的玉饰,神色平静,反问道:“若非如此,今夜将军怎会前来?”

    此刻他终于卸下了疏离温润的神色,双手再次持起壶,为赵破奴斟茶。

    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而面前两人,并不愚笨。

    “那日在将军府前厅,我已对将军言明。”他浅笑着,重复道,“将军一切所求,有我无我,终能得偿如愿。斡旋救下郡主是如此,解决陈仲元一案,也是如此。我参与其中,所求的不是我有恩于将军与郡主,而是开诚布公,盼将军与郡主信任于我。”

    苏念奴眉心微拧,心绪复杂地纠正道:“少卿慎言,我已不是郡主了。”

    “时机到了,总有还是的时候。”谢珩钰缓缓抿着茶,语调分明漫不经心,却如惊雷划过夜空般,令桌案对面的两人面色凝重起来。

    苏念奴直起身,正欲开口却又听他问道:“威远将军,你认为呢?”

    赵破奴沉下脸色,久久不语。

    谢珩钰却并不着急。他慢慢地垂眸喝着茶,静候他的回答。

    直至幽曳的灯芯明灭不定,他微微倾身,取了剪子剪下灯芯。顿时烛光大亮,照在赵破奴沉着的脸,眸中带着审视与戒备,却隐隐蕴含力量,似是狼虎猎兽。

    “是少卿大人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此言一处,就连苏念奴也惊诧抬眸看向赵破奴。

    太子母系出自谢氏大族,在朝中势力也皆是依靠谢氏维系。但当年有人揭发谢氏贪墨,关联谢氏一族数十人,令谢氏一落千丈,远失王谢齐名的风光。

    而自谢珩钰斩杀齐郡贪官后,更是与谢家彻底离了心。听闻当初谢相与他生隙后,更是亲自找陛下提了让他独立开府,自此除了偶尔归家探亲,他与谢相几近成了陌路人。

    这几年谢相更是三番四次请陛下废其世子位而另立次子,只是陛下推搪不曾允罢了。

    他在谢府身份如此尴尬,与太子自然有离心离德之嫌,赵破奴为何会认为此事与太子有干系?

    谢珩钰被他所直视,却半点不觉惊诧,反而眸底起了些许笑意:“将军希望是谁的意思?是我,抑或是太子,区别又在何处?”

    “是谢少卿你,那便有可能是陛下授意。若是太子殿下,”赵破奴顿了顿,续道,“高祖有诏,寒门从军,绝不得参与朝堂政事,违者立诛。”

    高祖创立大魏朝以来,虽奉行双制选才,然寒门却以武拜将。帝传四代,皆由王谢两族贵女所出。党争之祸,从来只在洛京暗涌之中腥风血雨,与在边城喋血沙场的武将无关。

    谢珩钰自然比他更明白个中道理,遂侧目看向苏念奴,问道:“以郡主对镇国公的了解,可认为镇国公会是参与党争之人?”

    苏念奴一愣,下意识望向赵破奴,压下心中的焦躁答道:“父亲虽得了世袭爵位,却从不曾拉帮结派,更不与朝堂文官过从甚密。”

    “所以郡主认为,镇国公到底是得罪何人,落得如此下场?”谢珩钰又问。

    “你是说,父亲是因陷入党争,为了帮助太子而得罪了刑部?”苏念奴拧起眉,语气满是质疑,“谢少卿切莫胡言。父亲长年镇守边关,怎会有精力参与朝堂党争。”

    不仅是他自己,就连每次回京,苏家姐弟皆会被他耳提面命,切不可介入其中,成为他人的棋子。

    “孤亦想问,镇国公从未与孤交好,到底是为何而得罪了韩王。”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内室之中乍起,惹来三人侧目而望。

    一个男子自内室帷幔而出,玄黑衣袍绣金丝四龙纹,发冠青鹞玉,腰佩燕子殒卵珮,面目温和含威,气质清隽矜贵。

    陛下曾赞曰:“自有其得天独厚,承继昭昭,可王天下。”

    来人正是大魏太子,秦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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