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高令茹这回是私自出宫没错,却也不急着回。至于与见面两回皆不曾给她面子的赵破奴之间,就更是无话可谈,听见苏念奴要走,她自然就跟上了步伐。

    在外候着的三人早已果断退到了屋门三步以外,见人出来也不忘行礼。

    李沐把手上的信纸重新交付回高令茹手中后,便入了屋内见赵破奴。

    他在西军营练兵颇为忙碌,又心知赵破奴仍在病中,若无重大事项甚少会来烦扰。

    今日会来,是因为前阵子西戎左部浑邪王政变一事。

    李沐把细作传来的书信亲自交到了赵破奴手中,神情十分肃穆:“如今燕勒湖皆传是魏人杀了浑邪王。大王子私逃,左部族立二王子为王,并且在重金缉拿杀浑邪王的凶手。”

    “魏人?”赵破奴微微蹙眉。

    李沐点头:“传信来说极可能是个少年,并且夺走了老浑邪王的首级。”

    顾净言听后不禁咋舌:“西戎人尚武,左部王身近的护卫更是勇武,何来的魏人能斩杀浑邪王的首级全身而退?这般强悍,就是兄长也做不到。”

    陈漾不懂此间厉害,思索了一阵,不禁喜道:“莫非这便是前些日子所提到的东方将星?”

    她语气天真纯善,让李沐不禁扶额:“这恐怕是嫁祸大魏之举。”

    新王继位,又因夺位称王,首要之事自然要解决老浑邪王之死。以魏人刺杀为由,转移内部斗争,不失为好办法。

    “寒冬已至,但练兵之事不可懈怠。”赵破奴沉吟一阵,嘱咐道,“传令于平陵,加紧修筑工事,严防边关出入。”

    “兄长是认为,新王欲借此攻我大魏边境?”顾净言已然明白个中问题,“可要我先回平陵?”

    赵破奴摇头:“你随谢少卿,先处理镇国公一案。”

    他与李沐对视,两人多年的默契已足够看清对方所想。二王子夺位初成,又借口魏人杀其父,过了寒冬恐有一战。但如今因平陵一案尚需查明,他们一行断不能皆回边关,任由京中官员胡作非为。

    “我年后先行领兵回平陵做准备。”李沐主动提出了回去。

    “届时我寻陛下请旨,由你亲自领兵守城。”赵破奴并未犹豫,直言道。

    军中不可无将,李沐一个副将回平陵,若无兵符恐怕难以压住资历久的副将。

    李沐有些讶然,却还是拒绝了:“我在平陵等将军归来。”

    兵符一旦送出去便难收回,他并不愿就此与赵破奴生分。

    赵破奴沉沉看他一眼,看懂了他的坚持,沉默了一阵后妥协道:“若有要事无法解决,速讯于我。”

    李沐淡淡地笑了笑,拱手应下。

    “先安排边境攻防与春耕之事,府上的银钱与赏赐,近日皆用去采买粮草,此二事等不得。”赵破奴对边防之事嘱咐了一番后,思索了一阵,又道,“此事,你传信一封到雁北。”

    李沐神色一顿,与他对视了一眼。

    “边防事务,不可意气用事。”赵破奴提点了一句,并未多言。

    陈漾听他们谈起熟人却话中有话,好奇地抬眼,不料赵破奴也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目光沉沉,威严之气与陈逊如出一辙,令陈漾顿时想起了方才自己的荒唐提议正要被罚之事。

    回京蛮横打了苏念奴一事,赵破奴便私下罚过她手板。她生怕这回又要以胡言乱语为由被罚,赶忙率先开口:“兄长,我先回府了。方才之事,我细想过,确实是我错了。日后绝不再提,这责罚就免了吧。”

    言罢也不等赵破奴答应,提着裙摆跑了。

    顾净言难得见她如此风风火火地,疑惑地问道:“兄长,阿姐又惹你恼了?”

    “无事。”赵破奴望着她的背影,失笑摇了摇头。

    小丫头为了不被陛下胡乱指婚,主意都打到他头上了。

    。

    苏念奴对这后续之事一无所知,此时正领着高令茹往自己院子走。

    高令茹来时走得急,无暇注意将军府上的装陈。现下静了心不过粗粗扫了两眼,便啧啧称奇:“这将军府,当真别具一格。”

    苏念奴听出了她的讥讽,懒得应答。

    洛京冬日的雪颇多,将军府上下人又极少,路并不算好走。苏念奴怕她摔着,还特意嘱咐慢些走。

    可高令茹是个金贵人,不过走了几步便有些烦躁鞋子染了雪:“你去寻人来,支一顶小椅子抬我去。”

    苏念奴最是看不惯她这作风,本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你这奢侈模样,倒是与他如出一辙。”

    此话一处,高令茹当即瞪她:“你去不去?”

    “不去。”苏念奴拂手不再等她,任她自己生闷气,“你跟着我,不就是盼着有他消息。有求于人,可不能是此态度。”

    高令茹真是气愤方才只打了一巴掌,她就该活活撕了这人的嘴。气闷地垂首望着双脚,她犹豫一阵,终是迈出了脚步。

    “你真有他消息?”高令茹追上她,问道,“年关已至,若按往年他该回京了,可是出了事耽误行程?”

    苏念奴撇她一眼,浅笑着默然不语。这人还是得气,否则吐不出几句真心话。

    一路行至院中,摇雨来接她见有旁人,不免生疑。

    “贵妃娘娘?”正巧当值的阿炎见她一身滑稽,拧起了眉。

    “闲礼免了,本宫只是来看看。”高令茹有些意外在此处碰见这少年郎,还未来得及揶揄又更意外于这破落小院苏念奴竟就住下了。

    她左右看了两眼,转头问:“你的小院竟连花池也不曾有?”

    高令茹生于高门,自幼穿食之物都是最精贵的,何曾见过如此小院,说罢也不等她答,更是兴致盎然地先行入了屋内。

    苏念奴对此面无表情,只是朝阿炎点点头算是行过礼,又低声嘱咐道:“若是下雪,记得到檐下,小心湿了衣衫。”

    阿炎这些日子习惯了她的关心,倒也不觉有异。只跳上了树头,不再理会她处事。

    待摇雨备上热茶退出去,高令茹方问道:“那少年在此是为监视你?”

    “我功夫全无,连将军府也难出,监视我能如何?”苏念奴饮了口热茶,才觉身体暖了一些。“先前陈家构陷于我,曾派人趁夜入我屋内,想来是为护卫我安全罢。”

    高令茹了然地点点头,回忆起与赵破奴短短的两次见面,突然道:“这赵将军,对你倒是十分重视。”

    苏念奴听了她的话,神色微敛,缓声答道:“有用之人,当然重视。”

    语气乍听之下并无不妥,高令茹却嗅出了些许不寻常来。

    她挑眉看着垂眸敛眉的苏念奴,此时才察觉她今日的装扮似乎花了一些心思。旁人对苏念奴不熟悉,所以不知她的穿着习惯。但高令茹对她却很熟悉。

    凤眸微微眯了眯后,高令茹勾唇,骤然问道:“你倾慕他?”

    身躯明显僵直了一瞬,便彻底出卖了她的心思。高令茹得了答案,眼中畅快地笑意更显。

    “堂堂昔日洛京长平郡主,威仪贵极,眼高于顶,竟就倾慕这样一个蛮子?”高令茹绝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口中啧啧称奇,“他何处值得你倾慕了?就因他救你出官奴所?你别忘了,救你出来的旨意是我亲自颁的,可别把心许错了人。”

    高令茹自然是不喜这人的。头回在宫心湖处撞见她就被下过面子,方才见面时对她又是如此不敬。

    况且她也知道,苏念奴多有挑剔,连谢珩钰与云引之那样龙章凤姿的公子都不曾动心,怎该看上那不知礼数的蛮子将军。

    “你心怀高远,不也倾慕一个满身俗气的商贾。”苏念奴冷眼看她,颇有些不服。“何况,我与你也无甚不同,就不必互相挖苦此事了。”

    高令茹一愣,原被她挖苦该生怒的脸却在反应她后半句是何意后乐了:“单相思?”

    她左右打量着苏念奴,琢磨了一阵又觉不对,“可我观他对你,实在挺重视,不似对你无情。”

    苏念奴自嘲地笑了一瞬,看来也并非她一人生出了错觉。

    高令茹倒是难得见她如此,心中颇为悦然地欣赏了一会儿,方问道:“他可是有心上人?日前听陛下提起,他在宫宴前言要斩杀浑邪王求陛下赐婚,似乎是看上了洛京的贵族姑娘。也不知是谁家,当真倒霉。”

    苏念奴微微一怔,而后又扯了扯唇,答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怎会倒霉。”

    这染酸的语气在她嘴里吐出来听着就让人啧啧称奇,但高令茹还是听出了个中意味:“青梅竹马?难不成,是弋阳郡主?”

    她惊愕了一瞬,又很快释然,了然地点头:“陈将军一手提携他升至此高位,如今又仅留这一个血脉孤亲,明媒正娶放在身侧照顾,也总比让她嫁与洛京世家被欺辱来得安心。”

    “倒也不必难过,”高令茹见她听得眉宇不展,随意伸手指了指窗外的少年,“君若无情你便休,换一个便是了。”

    “疯言疯语。我不过随口胡诌,你听过便罢。”苏念奴见她乐不可支发起胡言,当即打断了她,“况且若真又你说的如此轻巧,怎不见你休?可还想知道引之在何处?”

    她站起身来,入室内取了封信递给她:“泅嫣送来的书信,”

    “给你的书信,我才不看。”高令茹推开,答道。

    苏念奴早习惯了她的别扭,也没勉强,三言两语提了提信中内容:“说是因事耽误了,若处理妥当,年前便会归京。他那性子,必定不会亏待自己。你又何必操心他。”

    得知他近况,高令茹细眉悦然地微微挑了挑,却很快便收拾了心情,道:“你且与我讲讲,与那姓赵的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自作多情,不该再庸人自扰。”苏念奴从容坐下,面色淡然回道。

    高令茹向来是看不惯她虚伪模样的,可又偏偏清楚她为何如此。

    自小被士族鄙夷出身的人,若不能事事虚伪淡然,又怎能成为洛京吹捧的长平郡主。

    她用手撑着下颚,想了一阵后平心静气道:“苏念奴,你为救我也算拼过命,想来也是信任我的。我与你的交情虽不及云引之,但姑娘家的心事,与我聊聊却也无妨。横竖这儿又不是宫中,你整日把心事闷在心里,装作云淡风轻,可不值当。”

    她终日居于深宫,而苏念奴痛失亲人,如今身边皆无可谈体己话的人。虽她见了此人总会气愤,但心底却是高兴的。在此世上除了苏念奴,又还能有谁知道自己藏于深处的倾慕之情?

    藏着掖着会累,会疼,会煎熬,高令茹比谁都明白。

    苏念奴听了她的话,却只是抿过唇上甘苦的茶水,沉默下来。

    屋内静得仅剩热茶氤氲雾气,淡薄飘起,又散在空中,仅弥漫浅淡香气。

    她终是自嘲地笑了笑:“此事不过是我会错意,误以为他对我有情罢了。为父亲翻案后,我会自请下堂弃妾,不耽误他的姻缘。”

    自古便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她苏念奴却不耻做这样的人。

    所谓情爱之事,唯有两厢情动才算姻缘。如今这被强行牵上的红线既然并非是他想要的,自己应该趁早剪掉才是。

    高令茹见她已经做好了决断,又联想起自己,也不好再劝什么:“情爱之事最难释怀,过去你不明白,如今亲身试一次,这也无甚不好。”

    苏念奴垂眸,手心那道伤已完全愈合,仅留下浅显的痕迹。再努力养些时日,这道伤疤总会被完全抹去。只是情之一字,也能如此轻松就能抹去么?

    她默默蜷起手心,企图忽视自己心中几近发苦的晦涩,只是赵破奴那句“自然是好的”不断萦绕脑海,挥之不去。伴随着那一贯沉闷的嗓音溢出的笑意,更是让她没办法不在意。

    高令茹见她兴致缺缺,便知她这回是真动了心,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性子不如我痴缠,对这人也未免情深,趁早抽身,才算自在快活。”

    她话尽,又粗粗试了试茶,淡声道:“住处简陋不说,连茶也低劣,你这样金贵的人倒也受得了。看来是没少给你灌迷魂汤。”

    她缓缓起身,整理了仪容后开口告辞。苏念奴并未拦着,只还是嘱咐她日后无旁事莫再偷偷出宫。

    “也不看看我今日来是为了谁。”高令茹冷眼看她,又添了一句,“我说的话,你可记清楚。自己父亲的案子,别企图全推到我手上,没这个闲工夫。”

    出了门,正眼却瞧见赵破奴正在小院门前,见了她也不行礼,只微微抿着唇,目光发沉。

    高令茹认真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赵破奴虽长得不如洛京士族白净,却有一种蕴含力量的沉稳。他生得高大,寻常人看他都得仰首。一张脸整日不见半点笑意,寡言少语的模样令人难以看清他所思所需,一旦走近对视上他的狼眸就要心头发憷。

    这样的蛮子,半点不解风情。到底有何好倾慕的?

    她低嗤一声,腰肢挺直便抬脚与他打个照面:“赵将军来寻本宫?”

    赵破奴见她要走,问道:“娘娘与她叙完旧了?”

    ......第三回了,不答她的话第三回!

    高令茹看他越发碍眼起来,微微眯眼答道:“再不走,怕将军进宫揭发本宫。”

    “下回,娘娘莫要打她了。”赵破奴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既是亲近之人,就不该如此对她。”

    他的语气明显带了埋怨,却让高令茹眉毛一挑。

    这是苏念奴口里说的“会错意”?

    娇媚的眼眸微微转了转,她抬首佯作愠怒状:“她自大妄为,险些丧命,难道不该打?还是赵将军认为她如此不顾安危是对的?”

    “即便是错,娘娘也不该打她。”赵破奴并未理会她的怒气,只平静道。

    “你是觉得本宫没资格打她?”高令茹冷声笑了,“倒是未曾听过,本宫堂堂贵妃,不能亲自动手掌刮一个将军妾室。”

    赵破奴皱眉,对她如此诋毁苏念奴已有不悦。

    “将军,你怎来了?”屋内的苏念奴听见了争吵声,忙走了出来打岔。

    高令茹如愿让他们见了面,娇艳的面却依旧若寒霜。

    她又冷眼盯着面容肃然的赵破奴,忍不住轻笑:“将军,你有怜惜之心,却未了解她对自己能有多狠。你若要惯着,下回你怀里抱着的人若没了气息,可别悔今日拦着本宫教训她。”

    她把话丢下,又不再看二人,又高声道:“这位小公子,烦请送本宫出府。”

    阿炎被突如其来地争吵吓着,听她叫唤便忙应下跟了出去。

    小院仅剩下两人对视,遥遥相对,皆是无话。

    翳然晦暗的天色难承重雪,顺着寒风落下,打在赵破奴的肩头与发上。他岿然不动,神色紧绷却始终一言不发。隔着雪幕,隐约可见他狼眸莫名沁出哀求之色。

    分明是高大的身影,竟让苏念奴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

    她终是败下阵来,垂眸低叹一声,浅声问道:“天寒雪重,将军可要喝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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