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招惹
晚玲心里乱，漫无目的地走，路过永安商场铁梨木铺的步行街，看一对对的年轻人坐在咖啡馆里甜蜜欢笑。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吕游，想起那晚一起吃过的西菜社，想起他离去时在火车站对她说过的话。
［等我回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刻了小诗的铜弹壳，在阳光的缝隙中窥读。“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
“不求有结果”，晚玲立马联想到，没结果，也可能说的是她和表哥。他们应该确实是没有结果的…想及此，豆大的泪珠竟瞬间从眼睫滴落，啪嗒在铜弹壳上，碎成几瓣。
晚玲抹眼，朦胧中盯着铜弹壳发了半天的呆，辨出个结论来。吕游对她那样真心，她不能负了他。
奉天有浑河，每到冬天，鹅毛雪纷飞的时候，河面就冻上了。晚风曾经拉着她走在上面，她胆小不敢走，晚风胆子大，敢在上面蹦蹦跳跳。上海滩的河水海水不会冻的，临近过年，码头的搬运工人还是那么多，呜呜低沉的货船声从远处传来，晚玲抬头看到了［浦江码头］的招牌。
叶章是吕游父亲的朋友，如果吕游回到上海，他一定最先知道，所以来找他。但她又怕见这个长辈，不只因为他脸上有疤，长得可怖，也不只因为脾气也是怪的，白曈曾经差点被他折断胳膊，更要命的是，那次坐他的车，他对她说过无耻的诨话。
他应该是开玩笑的。晚玲摸着胸口缓过紧张，坐在码头入河一角的台阶上，琢磨要不要真去找叶章。
“咳…”
背后传来男人的咳嗽声，晚玲扭头，她认得，是叶章的司机阿成。
阿成愣过，“陈小姐？怎么是你，我知道了…是来找叶老板的吧？”
“不…不是…”晚玲心虚地忙摆手，“就是路过看看风景…”
“啊，这样，那陈小姐注意身体，码头风大，容易着凉。”
见阿成转身要走，晚玲突然又勇敢起来，“那…那个…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可以啊，陈小姐想问什么？”
“就是想问问吕游的消息，您知道吗？”她问完便低下头，不太敢看这种穿一身黑的人。
阿成礼貌地笑，“陈小姐，这我可不清楚，要去问叶老板。”
“啊，这样…”她不想去见那个人，有些犹豫，“要不您帮我去问问，我就在这儿等，行不行？”
阿成眯着眼笑，往那边仓库指，“叶老板在那边，也不远，还是陈小姐亲自去问吧，我还有事。”
已经快一个月了，吕游还没有回来找她，她心里急，怕他出事，也不安。胡思乱想是不是他后悔娶她，便故意不来见她。
晚玲顺着阿成指的方向，好半天走到货仓门口，往里张望。仓库矮小的窗户透进的日光有限，昏暗就像是傍晚日头入了西，排风扇呼呼转着，转走潮湿的水气，搅起了灰尘，迎面一股子霉味，她不敢再进，就在门口站着。
叶章拄着拐杖，扭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小人，嘴角不禁扬起，“这个小东西。”他故意慢悠悠地查货，就当作没发现她，偶尔偷偷瞟过两眼，见她着急得来回倒脚。
晚玲决意不再等了，要走时，叶章突然转过身冲她招手。
“过来。”他叫她。
晚玲深呼吸，抚平心口的惧怕，倒也不卑不亢地礼貌过去,离他一米的位置，站住，开口叫，“叶叔。”
“这是谁啊？站那么远，看不清楚，来靠近些。”
“是我。”晚玲没动脚。
叶章多瞅了她两眼，“这不是我那个好侄子的未婚妻吗？叫什么来的？”他随手打开个货箱，从里面取出个小巧的棕色玻璃瓶仔细端详，并未放下工作。
“陈晚玲。”
“哦，对，晚玲，想起来了，你和白曈是同学。”
“嗯。”晚玲不想和他呆在一处，想赶紧问了事走，“那个叶叔，我来就是想问问吕游，您知道他回上海了吗？”
叶章多大岁数，从她一开口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小东西，来我这儿打探消息？”
晚玲没想到他会突然摸她鼻尖，联想起车上那句诨话，吓得后退半步，脸瞬间麻了半边。他行为如此轻浮，不会真的会那啥她吧，码头是青帮的地盘，她是懂的，这些人不好惹。“叶叔，您不知道没关系的，我就是来随便问问，这就走。”
听到走这个字，叶章像是生了气，“这么不懂规矩吗？”左手随意扯了她胳膊，晚玲跌跌撞撞过去，男人的手已经紧紧覆在了她的腰上，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晚玲真的怕了，浑身僵住，想挣脱又不敢乱动。
“来，帮叶叔看看，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叶叔，你先放开我吧。”
“小东西有些不听话啊，不是在学医吗？瓶子里装的什么都不知道？”叶章覆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把她圈在身侧叫她动弹不得，“说对了，就告诉你吕游在哪里。”
“真的？”晚玲有事相求，天真起来。
“当然是真的，叶叔是长辈，不会骗你的。”
叶章把瓶子递给她，左手还不忘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晚玲被他半抱着，浑身不自在。她自然是懂这个老男人的心思，可又不能戳破，只能暂时委曲求全，找机会赶紧走。
她拿起瓶子找标签，英文日文她自信能看得懂，可看来看去，只认得oil这一个词，ayurveda 她是真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叶章见她一脸认真，苦思冥想的小样，越发觉得可爱，“不认识可以打开闻闻。”
“可以打开？”
“当然，陈小姐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帮你。”
晚玲注意力都在瓶子上，想着赶紧回答完，趁机溜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整个身体都被叶章圈在怀里了。
“闻闻。”他拧开瓶盖，把瓶口送到她的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