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迟了吧
“姨妈？”晚玲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只见到李妈把晚饭端上了桌。
“太太出去了，你先吃。”
“出去了？这么晚去哪里？”
晚玲随口问起，刚端起碗，余光瞥见明玄自己摇着轮椅过来，见那瘦削的手吃力地转着轮骨，心底一阵难受，恍惚间仿佛忘了他们间的隔阂，等她缓过神，明玄已经在她身边了。
“鸭肉味甘寒，滋补养胃降火的，你多吃点。”他主动給她夹菜，“木耳清肠胃，排毒养颜，也应该多吃点。冬日气寒，你就这么跑出去，喝点姜汤。”
明玄对她如此殷勤，倒叫晚玲不知所措了。
“表哥，不用了。”她把鸭肉一块块夹回到他的碗，“你这么瘦，倒是应该多吃。”
明玄脸色尴尬，低头看看自己不中用的双腿，无奈抬头勉强笑着，“还是你吃。”
“你吃。”
一块鸭肉被折腾过来又折腾过去，啪嗒，终于从筷间滑落。
“没关系，没关系的。”明玄弯腰去拾，卑微得根本就不像从前孤傲的他。
晚玲眼底泛酸，心里难受极了，见不得他的可怜，亦或者他就吃定了她的心软。
“表哥，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哽咽，偏着头，希望眼泪不要不争气。
“你吃。”
餐桌下，他的手指尝试触碰她的手背，见她没有躲闪，勇敢地拉起她的手，稳稳攥着，
“不要嫁给那个人，可以吗？”
明玄害怕她的拒绝，紧跟着补充，“我会和沈微离婚的。”
他似乎豁出去了，甚至不顾李妈就在一旁听得真切，“她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和她从来没有。”
“咣当…”李妈听到少爷的这些话，可真是了不得了，吓的手抖，忙找借口离去，“厨房还有炖汤，我去看看。”
晚玲扭头见李妈走远了，对明玄一股脑的抱怨，“瞎说什么啊，李妈都听见了，这下完了，姨妈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明玄握紧她的手，“你不用怕，我去和母亲说。”
“说什么？”晚玲没有抽开被他握着的手，头依旧偏着，不敢看他。
“嫁给我，可以吗？”
简短的一句话，就像一道闪电，突然炸开在晚玲的脑子里，眼泪啪嗒就落下了，她等这句，等了有多久呢，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在等了，一直等到他结婚，等到表嫂怀孕了，他才说。
“迟了吧。”晚玲哽咽，想起从前的种种，倒是把所有委屈和不满一股脑都发泄了出来。“现在算什么，我是乡下丫头，不能陪你读英文的小说《傲慢与偏见》，比不得表嫂的。你说离就离，你说结就结，你是少爷，是祖宗，我配不上。”
明玄讨好地勾勾她的手心，“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听我的？”晚玲终于扭过头，对上明玄迫切真挚的双眼，情深不见底，两行泪水决堤般唰唰流过脸颊，终究是晚了吧，这话若是在那一巴掌前，在她遇到吕游前，该多好。
“可是我答应了吕游。”晚玲心口揪着疼，还是要平静地告诉他，“他从奉天来找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明玄拉着她的手抚上心口，“再选一次。”
晚玲呆呆望着他期待的脸庞，逐渐变得苍白绝望，刹那间，恨不得就这样答应他，可想起吕游对自己的好，话就停在嘴边，怎么也无法开口。
“我知道了。”明玄察觉到了她的拒绝，冷漠地放开她的手，摆正坐姿，拾起碗筷，彷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好一会儿，他扯着嗓子喊，“李妈，汤好了没？”
那一刻，晚玲知道，他又要把她当作陌生人了，或许今后不再对她讲一句话。
这一夜，她失眠了。辗转反侧，床头柜的那本《傲慢与偏见》异常刺眼，她打开台灯靠在床头随手翻看，有片粉白色轻薄的山茶花瓣从中滑落。她拾起来，放在鼻下嗅，淡淡的清香似明玄身上的味道。影影绰绰，竟发现花瓣上似有字迹，灯罩下，几个字就让她眼眸湿润，［晚玲，我心如你心。］
席太太一晚没有回来，直到早起天亮了，有车子开进席公馆的铁门。
“太太。”
李妈扶着席太太坐下，见席太太憔悴的双眼，定是一晚没睡。
“去给您盛碗小米粥，暖暖身。”
“好。”
席太太靠在沙发养神，医院一股子消毒水味叫她反胃。
李妈递过去热粥，小心问道。
“沈小姐怎样？”
“小产了，回娘家了。”
“太太不要过于伤心了。”李妈宽慰，“孩子还可以再有的。”见席太太喝得下粥，气色还算好，“有件事还是要和太太讲。”
“什么事？”
“之前和您说过，少爷和晚玲小姐的事。但昨晚吃饭，少爷居然让晚玲小姐不要嫁人，还说自己要和沈小姐离婚，说什么孩子不是他的，这些话，太吓人了。”
“离婚？”席太太猛然听到离婚这两个字，彷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从前的回忆如洪水般涌现。
“明诚，我不同意离婚，打死我也不同意。”
“妈，既然爸一定要抛弃我们，还是算了吧。”那一年明玄十六岁，他去拉母亲。
“不行，绝对不行！”
她大力甩开明玄的胳膊，二层楼的露台并没有很高，明玄摔下去却伤了神经，腿再也动不成了，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啊。
“太太，太太。”李妈见席太太好半天愣神，“您没事吧。”
“啊，没，没事，我去看看明玄。“席太太从回忆中还未完全清醒，沉浸在对明玄的自责中。
李妈以为席太太要对少爷发火，跟在后面小心提醒，“少爷还在睡呢，太太您别激动，等少爷醒了再慢慢谈。”却见席太太推开明玄卧房的门，轻走到床前，把被子给他重新盖了盖。
席太太心疼地去摸明玄的脸庞，惊觉惨白之下冰冰凉凉，唇也失了血色。
“明玄？明玄？”
她发觉有些不对劲，摇他的肩他也一动不动，席太太慌了，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李妈，你快看看，明玄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动不动。”
李妈瞥到床头柜上的药瓶，忙递过去，是安眠药，她认得的。席太太哆嗦着手拧开，空的。
“周然…周然…快来人…快来人啊…”
席太太疯了一样的哭喊声，响彻整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