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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玲(五十七)

    (五十七)掠夺

    “吃醋了?”明哲身体向前倾,直到他的鼻尖触碰到她的,“那看你哭我还挺高兴的。”

    晚玲低头捡起铜叉,一下下把剩下的蛋糕戳烂。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我是很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他停顿了下,“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喜欢。”

    晚玲知道,他就是喜欢捉弄她罢了,从头到尾都是敷衍的花言巧语,她真的生气了,一本真经地说出带着怨恨的心里话,“你对我是哪种喜欢?嗯?是那种登徒子流氓的喜欢是不是?是那种欺负人的喜欢是不是?”

    “怎么这么想我?”明哲见她真的怒了,也跟着着急,“我不是…哎…怎么和你说,我娶她就是因为必须要娶,你喜欢我哥,放心,我一定会把沈微赶走。”

    “我的事以后不用你管,本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晚玲扭过头,她想家了,之前说想回家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怎么没关系,你是我表妹。”

    她继续看窗外的风景,不再与他说笑。

    就在这时,他们坐的位置旁边,突然有个三十来岁的男顾客从座位上倒在了餐厅过道的地毯上,嘴边似有痕渍。

    “啊!”路过的身穿黑色马甲的服务生吓得掉了端着的托盘。

    啪啦一声脆响,所有的顾客都往这边扭头看。

    明哲见状,作为医生本能地跑过去,跪在地上,把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弯下腰检查起他的眼睛,他的鼻息。。

    “拿一杯温水来。”

    服务生吓得不行,傻呆呆地站着,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拿杯温水,快去!”

    “哦。”

    服务生手忙脚乱,踉踉跄跄往服务台去。

    晚玲也被吓得够呛,即便她学的护士,可她就是个三脚猫的水平,不敢凑过去,也怕給他添乱,就坐在座位上,歪着头担心着。

    明哲从餐桌上拿了个叉子,把叉子把往他的舌根戳去。

    倒在地上的男人腹部抽搐了几下,“哇” 的一下,呕出一滩黄褐色的液体,晚玲远远看见那颜色,也能想象出它的酸腐味道。

    明哲没有嫌弃这腌臜的呕吐物,拿过服务生哆嗦的手上的温水,喂給他。

    “铃铃铃”,咖啡馆的门开了,没有人注意到,有人离去了,因为大家都围聚在这个英雄医生的身边,鼓着掌。

    是晚玲默默离去了,她知道自己是个懦弱没有本领的人,谁也比不上。在奉天做不好糕点,在上海也学不好护士,比不上沈微,更加比不上和明哲相亲的谁家的小姐。

    她是想回家,回奉天,如果不来上海,和弟弟晚风应还是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和那个叫吕游的男孩子在一起罢,会与他一起爬墙看茶花。

    真不该寻着不切实际的梦来这里,她喃喃自语着,“表哥,你害死我了。”

    没看脚下的路,竟撞在了不知道哪里的电线杆上。

    街道上的车子一辆再一辆从她身边开过去,都是黑色的,她看得眼晕。虽然想回奉天,可想到姨妈,想到明玄,她的心已离不开这里了,离不开上海滩,也离不开席家。想通了,不论如何,哪怕要了她的命,她都不会再离开明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她想起刚才餐厅那个人呕出的污渍,她也吐了。这个月的月事迟了有半个多月,她有预感,手不自觉抚在了腹上。

    回去睡觉吧,好累。

    忽然她的肩头重了起来,暖了,有人把一件白色羊绒大衣披在她身上。

    “跟我走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而粗糙。

    晚玲回头,冻得粉红的脸蛋对上了他已渐苍老的脸,吓得她胃又一阵翻江倒海,本就因为沈微的回来,和明哲交往了女朋友的事,让她难受,现在,遇到了让她心底里最怕的人,突然间浑身竟没了力气。

    “放开我。”她努力甩开他。

    叶章哪里肯放手,强拉着她往车子里推。

    “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她身体本就虚弱,吐了两次,嘴唇越发地苍白,没了血色,根本就无力反抗,眼前茫茫的一片,强撑着走出去两步,一个趔趄,就晕倒在了叶章的肩上。

    叶章把手杖递给阿成,趔趄着把她抱进了汽车。

    宫本太太面容越来越憔悴,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去菜场,付过钱就会忘了拿菜。

    “和也,和也…”她心心念念的孩子不见了,明明知道在哪里,可她没有本事,没有能力去要,哪怕是去见。

    推开门,她见到了扶在桌上工作的意树,在用那根学生送他的钢笔书写着。她想冲他发火,骂他是个懦夫,不敢去找父亲要回他们的孩子,还想与他大吵一架,挑明了问是不是不爱她了,是不是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可她始终没有勇气,话说出口,只会带着柔弱和关切。

    “不要太累了,”嘴角微微颤动着,腰间系上围裙,从菜篮拿出刚买的白萝卜。

    菜篮里掉出张纸片,她弯腰拾起,上面用日文写着,[你和孩子只能活一个,以一个父亲的名义。]

    那不是普通的纸,上面盖了印章的。

    [宫本明一。]

    穗子的手拿起纸片颤抖起来,果真是他。

    丈夫的名字还没叫出口,她就顿住了,靠在灰墙上,远望着他的背影,听见他不时在咳嗽。

    他,他本不该与她受苦的。

    可她贪恋他,贪恋家庭的温暖,如果说她还有梦想,那就是想要回属于他们的孩子,过三口的幸福生活。

    “意树?”她终于开口叫他。

    “嗯?”他的视线还在笔下,只是应答了她。

    但她的视线却停在他手中握着的那支钢笔,他停下书写,可手上依然握着它。

    “没…没什么,今晚吃炒萝卜丝?”

    “好。”

    穗子开了窗子,伸出手掌,任凭那张纸片随风而去,滚落在地,继续被风吹着飘着,再滚落,再飘,最后滚落到不知何处。

    意树,你应该很喜欢那个女学生吧。

    席明哲拨开鼓掌的人群,看见刚才窗口坐过晚玲的位置已经空荡荡了。他慌了,冲出咖啡馆,绕着周围的几条街来来回回走到天黑,都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

    席公馆的晚间灯火已经亮起,电话铃声紧跟着响起,李妈拿起话筒。

    “太太,有人找。”

    席太太接起听筒。

    “您好。”

    “我是叶章。”

    “叶…”席太太想了半天,没想起。

    “那只银狐,白色的小狗。”

    她终于想起来,“哦,原来是您,叶先生。”

    “晚玲在我这里,要在我这里玩几天,她怕您担心,就让我给您打电话。”

    “她怎么在…”

    “看上去她有些不开心。”叶章很会拿捏分寸,话说得恰到好处。

    席太太想到沈微在这里,晚玲住在别处,换换心情,倒也合适。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

    “太太请放心。”

    刚想问晚玲什么时候回来,电话在对面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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