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笼中鸟

    房中透出昏黄的光,药香弥漫整个庭院,华丽的园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姜卿和病倒了,自庙中回来,她便发了高热,王氏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在她床前落泪,被姜仲维劝慰着回了院子。

    姜卿和斜斜靠在床边,身边四个贴身侍女有条不紊,窗外斜风细雨,屋内却不见一分寒气。

    “小妹。”

    姜卿和抬头,只见一个青年人缓步而来,身量修长,不同于姜洺的少年挺拔、英武不凡,他身上有一股儒雅气质,这便是外人称道最肖其父文人风骨的大哥——姜昭了。

    她拂了下床边的月纱,顺手将床纱挽起,一旁的无月这才看清了他。他今年不过而立之年,蓄了胡须仍不掩风神俊朗,手戴宝石,腰佩玉钩。

    “大哥来了。”

    姜昭坐在她床边,握住无月的手:“小妹,你好些了吗?可是在寺内受了风?”

    姜卿和看了一眼玉竹,玉竹颔首,四人皆退至屋外。

    姜昭明白了她有事要说,起身倒了盏热茶放在手中,又回到她床边坐下,静静等着。

    姜卿和道:“大哥可知寺内太子遇刺,王上亲自下旨命二哥前去?”

    姜昭点头:“王上舐犊情深。”

    “王上此意何为?”

    “我斗胆观王上面相,到底是疑心深重之人。东宫已立八年,坐得愈发稳固,王上盼着东宫和二皇子打擂台,二皇子有刘氏,东宫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没有亲近的母族,没有血缘和姻亲维系,哪个都不能当作东宫真正的本钱。这样不能势均力敌的场面不是王上想看到的。”

    他这人早年离家游历,看似翩翩君子、方正自守,其实比姜洺敢想敢做的多,出门在外什么都学,观相问诊这样高门望族看不上眼的本事他也来者不拒。

    “王上果敢刚毅,是乱世英雄,但如今天下太平,他的疑心深重便初露端倪了。”姜卿和叹了口气。

    “姜氏是两朝臣子了,从不涉及党政,如今王上要姜氏入局和刘氏打擂,姜氏也别无选择,唯有站在王上想让我们站的地方。”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水温可入口,这才递给姜卿和。

    姜卿和喝了几口,身上似乎暖和些了,又继续说:“真的再无转圜了吗?这事只要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东宫看似稳如泰山,可若不是东宫蛰伏多年,王上还能如现在一般容得下他吗?”

    姜昭摇头:“时间太久了,久得大家都快忘了太子是个上过战场的人,误以为他是个处境艰难的庸人,虽愿意卖好,却不敢真的做太子党。”

    姜卿和轻声道:“王上此举,外人总少不得将我们看作太子一党了,姜氏实在进退两难,既然如此,何必固步自封,能隐忍、会蛰伏又临危不乱,太子这人绝不简单,姜氏不涉及党政,空有儒人名头,朝堂上却再难寸进,若是踏出这一步,姜氏赢了,兄长日后的位子绝不止父亲当下!”

    姜昭抬眸,无月看到他眼中熊熊的欲望。自恃身负奇才之人,又如何会对臣子之首、权倾天下这么大的诱惑无动于衷呢?

    姜卿和看着姜昭的眼睛,轻声说道:“哥哥,做官和赌博是一个道理,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宝,押上全部身家豪赌一场才叫尽兴。现在姜氏是奇货可居,王上有意拉拢,又恰好太子身后空无一人,机不可失。换做任何一个皇子,我姜氏又怎么才能成为第一臣?我姜氏是要风光绵延百年的,与其叫那些蠢钝之人尸位素餐,不如兄长来坐。”

    姜昭笑了:“小妹,只恨你不是男儿身,否则大哥不必如此殚精竭虑。你说得对,我们不但要做太子的孤臣,还要增加筹码,而且这筹码要王上心甘情愿主动来加。”

    他温柔地为无月拂过额前碎发,挽到耳后,手指轻轻滑过无月耳廓,“太子与王上不同,储君与王位,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差之千里。王上忧心忌惮的,太子明白却难不心生怨怼,太子在意的,恰是王上第一个舍弃的。”

    姜卿和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明白了,太子心中大都是黎民百姓,不论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不论是刘妃是吴贵妃,很可能他都不放在眼里,但他在意自己的职责和王上的认可。可王上想的却是该如何制衡、让人臣服。父子之情、夫妻之爱早被王上放在了最后。天家父子,不外如是。

    站在阶下,只要仰望上面的位子,就能一直斗下去;站在阶上的人,却要想着把每一个意图踏上阶前的人都踩死。一个人总是焦头烂额的,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叫他们先互相踩踏,然后阶上的人只要一脚踩死那个站到最后的人就最省事了。

    姜卿和道:“姜氏只要顺了王上的心,归顺东宫,王上自然会匀给姜氏更大的权力,直到我们能够与其他皇子身后的氏族抗衡。毕竟三足鼎立而不至倾覆,才是王上最想看到的。”

    姜昭满意地点点头:“三娘聪颖。”

    姜卿和又说道:“太子遇刺,却命二哥不必追查,只是护卫即可。”

    “太子不屑与后宫妇人相争。”

    “果真是贵妃?”

    姜昭平静的表情终于松动,他嗤笑一声:“短识妇人的雕虫小技罢了,狠毒有余、贪心不满,不足为惧。王上宠爱,不过是制衡,贵妃的荣光迷了她的眼,也迷了一些蠢人的眼,意图攀附。可殊不知三者之中,贵妃的权势才是空中楼阁,是最无用的东西。真正能与太子一争的唯有二皇子。”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会择旁支的妹妹们培养,送入宫中,贵妃恩宠不过是镜花水月,唯一棘手的是刘氏。刘氏势大,我姜氏根基不稳,现在绝无可能匹敌,刘妃心机深沉,不好下手。”

    “不指望她们能扳倒刘妃或者贵妃,只要日积月累地能够在王上那里留下隐患,有朝一日总能派上用场。”姜昭的手温热干燥,轻轻攥住姜卿和。

    姜卿和浅笑,又说道:“刘氏是二皇子的倚仗,却未尝不是他的束缚。若是奴大欺主,只是不知道二皇子这个傀儡是否甘心啊。”

    姜昭眼前一亮:“小妹说的有理。这未尝不是一个突破点。”

    他又思忖道:“只是不知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会花落谁家,届时太子妃的母族恐怕会成为太子的心腹,姜氏势必低人一头。”

    听到“太子妃”,无月想到太子抬起头时下颌的角度,想到他看着她的双眼,告诉她“欲登青云,何以挡之?”

    是他让她忘了她的病体,是他让她的野心出鞘。权力啊,无上的权力,凌驾所有人之上的风光,即便是掺着毒药的蜜糖,即便要加速煎灭她的生命,又有什么要紧?总有一天,她会站在他的身侧!

    姜卿和默默想道,只要上了赌桌,不是输光,就是赢尽,若想求稳、独善其身,就不要上这赌桌。大哥,你我最是相像,你该懂我。三娘不愿龟缩姜氏内宅,三娘应该做天下的明珠,总有一日,我要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光芒!

    无月听到她心中所想,有些意外,她以为姜卿和是个贪恋风月的弱女子,成为皇后的那些年不过是她作为家族的傀儡而活罢了,却没想到,她此时心中不但有对萧汉钧的好感,更多的是权势地位。

    不过无月转念想到,她注定要成为皇后,皇后的第一步,不就是太子妃吗?姜卿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殊途同归。

    姜卿和此时病弱,无月占据她的身体,冲姜昭说道:“大哥,若是太子妃姓姜呢?”

    姜昭抬眼,细细打量无月,无月有些紧张,姜昭反手扣住无月的手,笑道:“三娘的心跳得好快。”

    无月猛然抽回手,低头不语,姜昭摸摸她的头:“三娘在寺中应该见过太子了。太子风神俊朗,三娘春心萌动也是正常,唉,三娘若是有了意中人,哪里还能记住大哥这个老家伙。”

    无月嗔道:“大哥!”

    姜昭大笑,两颊通红,:“哈哈哈,不打趣三娘了,只是事关家族,大哥不得不问,三娘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太子?”

    无月正颜道:“若无姜氏,何来三娘,任何女子若无强大母族支持,便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夫家,如此愚蠢之事,三娘不会做。诚然三娘对太子颇有好感,但更多的是,太子需要姜氏,姜氏也需要太子。

    盟友的关系远远不够,姻亲能让东宫与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稳固。除此之外,三娘身为大哥的妹妹,与大哥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我虽身体孱弱,谋算、能力不输任何女郎,三娘就该做女郎能坐到的最高之处。”

    姜昭曲起食指,慢慢划过无月的脸庞,说道:“三娘美貌无双,太子焉能毫不心动?三娘放心,姜氏和东宫同气连枝,太子也会是三娘囊中之物,一切都会如你我所愿。大哥会助你。”

    无月算是看明白了,一个女配的诞生,少不了炮灰的家庭教育。世人都说姜昭最肖其父风骨,实在是世人眼瞎,他就是个伪装的大尾巴狼。这个家里唯一像姜仲维的就是姜洺,而他们兄妹两个,都是黑心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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