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春夏相交之时,便是洛阳花灯节开放之时,少年春衫薄,游街打马,少女相约而行,丽人临水,火树银花、灯辉交映。

    宫宴上君臣一片祥和,觥筹交错之间,吴贵妃举杯道:“王上,往年在雍丘时,常听闻洛阳花灯盛景,后来百姓苦不堪言,花灯节便也不办了,如今花灯节重开,君民同乐,都是王上的功劳,汉廷还特意写了花灯赋,王上不如瞧瞧?”

    萧竞雄点点头:“贵妃此言,倒叫朕想起来往昔的日子了,那时太子还小,世道不好,叫他在军中长大。如今他底下的这些弟弟们能够安然地坐在这里,有太傅教导、奴仆跟随,更该珍惜感念,安于太平。”

    说完,竟将那花灯赋送到太子桌前。

    众目睽睽下,太子一点面子都没给贵妃,他轻蔑一笑,大致扫了一眼就随手丢给身后的黄门,举起酒杯冲着吴贵妃道“三弟的文笔比早年启蒙时好多了,多亏贵妃教子有方。”

    吴贵妃听到他居高临下的点评,脸色难看得很,三皇子无才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贵妃本想接着王上夸奖扭转自己儿子在文臣中的不良形象,太子这一出,不是明摆着说三皇子是个草包吗!

    太子此时兴致才真的上来了些,喝得更加开心,竟很快不胜酒力早早离场了。

    吴贵妃气极,却不敢如太子一般嚣张,只能强撑笑容。

    三皇子萧汉廷既忧心母亲,又恨毒了太子在众臣面前给他没脸,他没有吴贵妃伏低做小隐忍的功力,脸上的不服气明晃晃的。

    然而太子走后,王上又多加抚慰贵妃,称赞三皇子最近进步颇多。

    姜昭若有所思,向姜父耳语几句后也早早离席。

    出了兴乐宫,姜昭远远瞧见太子,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小黄门,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姜昭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太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冷冷回头一瞥,见是姜昭,神色柔和几分,停下脚步。

    “殿下!”

    “子若,怎么匆匆忙忙的?”

    等到走近了姜昭才低声说:“殿下何必如此,臣观三皇子神色,恐怕不敢恨王上不公,王上刚刚更是多加抚慰贵妃和三皇子,这些便都只加倍算在殿下身上了。”

    久久没有回应,姜昭抬头,瞧见萧汉钧名面无表情凝视着已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兴乐宫。

    “对没有一争之力的废物,他总是格外慈爱,向来如此。”他扶起姜昭,叹息了一声:“子若不必理会,今日过节,做儿子的理应演出好戏叫父皇安心。”

    姜昭闻言,心跳得厉害,当年征战破城,王上带在身边的始终只有太子,但坐上了王位,这个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成了他最忌惮的太子。自打姜氏投诚,太子日渐亲近他,如今竟连这种话都旁若无人地说出来了,可见心中愤懑。

    萧汉钧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今日不必再提那些,宫宴无趣,不如子若同孤出宫饮一杯?”

    姜昭会意:“家中还藏着几坛佳酿,殿下若不嫌弃,今日还请一醉方休!”

    姜府占地很大,处处假山清泉,府内雕梁画栋,没什么金玉之物,说出去都是文人的雅趣儿。

    姜昭笑道:“臣家中处处寻常,唯有一处落月台,引了渠水,倒能放几盏花灯应着花灯节的名儿。”

    还未到落月台,萧汉钧先看到了那高耸的青云阁,他指了指那楼阁:“这高台何用?”

    姜昭回道:“臣幼妹身子孱弱,母亲忧心她不能出去玩,心中郁结,这才特意建了这青云阁,让她能登高眺远。”

    他抚掌道:“不如今日便在青云阁摆酒?三娘不致太孤单,殿下也来赏这高楼景色!”

    萧汉钧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却没有拒绝,姜昭是个聪明人,他的手下缺少这样聪明又恰到好处的臣子,若是能叫臣子安心效力,他也不在乎东宫多个良娣、侧妃之流。

    层层叠叠的楼阶好像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光亮自上而下洒落在他脚下。

    走过最后几阶,真正登顶,萧汉钧才发现这青云阁比他想的大得多,偌大的屋子空落落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屋子四周挂着纱,烛台都是灭的,只有屋子正中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一个少女散着发,席地而坐,斜斜倚着放琉璃灯的案台。她举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露出个姣好的侧脸。

    她举止形态随性自然,毫无世家女子的端庄雅仪,瘦削的背影透出几分孤寂,正是这熟悉的寂寥感,让萧汉钧出离地宁静下来。

    姜卿和自打记事起,就想游花灯、赏美景,然而碍于身体孱弱,花灯节时姜父姜母从不允许她出门。

    为此,姜父特意建了一座青云阁,高数十米,登上青云阁,姜卿和能够远远望到远处拥挤的人群、美丽的灯火,能够听到顺风而来的欢声笑语。

    自由的风从指缝溜走,她的身旁放着一盏美轮美奂的琉璃灯,这是整个洛阳最巧的工匠早早就准备好的。

    屋内烛光被她灭掉,琉璃灯的光折射在千金一匹的鲛纱上相映成辉。

    姜卿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口一口饮着果酒,醉意上头,视线也渐渐模糊。

    萧汉钧一步一步走过去,少女闻声回头,脸上还带着讶异。

    萧汉钧一眼就认出是那天寺中的少女。所谓灯下看美人,此时她美得令人心惊。

    无月拿着酒杯站起身来:“太子殿下?”说罢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萧汉钧颔首,他回头找姜昭的身影,却发现姜昭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禁失笑。

    无月眨眨眼:“殿下怎么会在这?”

    萧汉钧垂眸没看她:“宫宴无趣,孤与子若相约把酒言欢,子若顾念你一人孤单,想三人同酌。”说到这,他抿嘴,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你早知孤是太子?”

    无月摇头道:“那日与殿下偶遇,虽见殿下气宇轩昂,猜测殿下不是常人,后来臣女二哥来守卫寺院,得知遇刺的是太子殿下,联想一番便猜到了。”

    萧汉钧这才“嗯”了一声。

    无月接着说道:“想来殿下喝不惯这甜腻的果酒。”

    她摇摇晃晃跑到角落里翻找,萧汉钧的目光不自觉跟随着她。

    他本应该厌恶这样的制衡利用,又或无所谓屋内是谁。但看着少女的背影,他又想不论别人叫她姜良娣还是姜侧妃都不太匹配。

    “找到了!”她举着白玉酒壶,眼睛亮亮的,笑着看向他。

    他也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是什么?”

    “我偷偷藏起来的酒!”

    她扑到桌前,分给他一只酒杯,“尝尝。”

    萧汉钧喝了一口,发现竟是很烈的胡酒,他按住无月的酒杯:“这酒你喝不得,太烈,对身子不好。”

    无月睨他一眼:“没什么喝不得的?想喝便喝了。”说罢一饮而尽。

    二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齐齐看着阁外的明月,仿佛就悬在阑干之上,近在咫尺。一杯一杯的酒下肚,各自思索着心事,倒分外和谐。

    无月站起身来,说道:“殿下替我转转这灯。”

    萧汉钧一手饮酒,一手的手肘放在桌上,十分随意地扒拉下琉璃灯,琉璃灯借着力,竟自己缓缓动了起来。

    屋内光华流转,无月张开双臂转圈,手里还攥着酒杯:“欲揽星河入我怀!”

    转动起来时,碎影连成璧,无月感觉自己飘然若飞,此时此刻好像真的挣脱一切束缚,遨游在星河之中。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袋晕乎乎的,一抬头发现萧汉钧正看着她笑,虽然只是淡淡的笑容,却浑身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他一只手支着额角,一只手还不忘往嘴里倒酒,但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

    无月向前,双臂支在案上与萧汉钧面面相对,眼神交缠。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拂在萧汉钧心上痒痒的。

    “嗯?”

    “俗话说借酒浇愁,殿下杯不离手,难道拥有储君这样尊贵的身份也会忧愁吗?”

    “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愁苦,做人就没有不苦的。”

    “殿下为何发愁?”

    “有了想要的东西而得不到,就忧愁。”

    “殿下想要什么?殿下权柄煊赫,地位卓然,我的父亲、哥哥都仰仗殿下而盼着给家族带来荣光,想来殿下现在没有的,总有一日会得到。”

    萧汉钧露出几分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低低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头顶,“你倒是敢说。不过怀璧其罪,这些东西恰恰是害我失去真正珍视东西的罪魁祸首,然而我身在其位,已经不能放开这些。或许是我贪心,总是盼着失去的都回来,得不到的都拥有。得陇望蜀,贪心多了自寻烦恼。”

新书推荐: 岁月缝花,恋君如初 废土第一疗养院 为了完成任务,帮助县令之子登上帝位 满级病娇BOSS重回新手村 跟魔君互通痛觉了怎么破 大魔头是个好哄美人 四月桃花 系统逼我当红娘 我把高岭之花忽悠瘸了 穿到校园文里拯救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