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他叫你来的?”

    无月摇摇头:“不是,是我自个儿想来。”

    那人终于肯回过头来看她,他踉跄起身,一步步走到牢门前,离无月只有一步之隔:“你来特意瞧瞧我的失败?还是笑我天真,被你们蒙骗得团团转?”

    无月伸出手帕擦干净他脸上的污垢:“说句实在的,无论是选择你还是选择他,妾身都有应对的法子,甚至选择殿下,妾身的后顾之忧倒还少些。只怪妾身有个妹妹,她的杀父仇人是殿下手底下的一个门人,叫魏成福,妾身知道他是殿下心腹,殿下许是不肯为妾身杀了他,所以妾身只能自己想办法。”

    “就为这个?”

    无月点点头:“只为这个。”

    他哈哈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他神色一变,从牢门中间伸出手,揪住无月的衣领狠狠一拉:“你这贱人!”

    无月没有挣扎,柔荑盖住他青筋爆出的手背:“殿下有自己的名字吗?赵聃?你们都叫赵聃,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赵聃’不是疯了吗?殿下就一直疯下去吧。只要这世上还有两个赵聃,真假就随时都能调换。焉知你今日之境地不会是他来日之境遇,又焉知他眼下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话音刚落,紧攥着衣领的手,松开了。

    施国派来的使者共有五十人,其余人等皆在驿馆休息,今日进宫的只有三位,一位是宣平侯,一位是武昌侯世子,还有一位左将军。

    赵聃笑道:“诸位请便,今日是私宴,不拘那些繁文缛节。更何况昔年朕在施国时,时常与世子一同出游,也不算外人。”

    宣平侯接腔道:“多谢陛下。”

    赵聃饮下一杯酒,扫视座下三人,问道:“这位左将军瞧着倒是眼生,以前朕没见过你。”

    武昌侯世子拍拍左将军的肩头:“他啊,是从前我们陛下府内的,神伏殿下遭遇不测之后,先帝缠绵病榻,施国之内不免有蠢蠢欲动之人,皆是左将军带兵平反。”

    “哦?”赵聃换了个坐姿,叹道:“左将军真是青年才俊。”他重新审视坐在武昌侯世子身边沉默寡言的左将军。

    他长得风神俊朗,目露精光,仪表堂堂,闻声起身道:“陛下谬赞。”举止沉着有度。他站起来赵聃才发现他身材其实有些魁梧,腰间未带玉佩,而是镶嵌一块绿翡翠。

    “说来也巧,你们来的是时候,过一月就是封后大典,朕的王后也是施国人,是师氏嫡长女,诸位不妨等到典礼结束以后再走。”

    宣平侯举杯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赵聃点头,又问身边的小黄门:“王后在做什么?”小黄门答道:“王后娘娘这几日都在核对后宫账目。”

    后宫的账目堆在桌上,无月慢悠悠翻过一页,主管的宫人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冷汗顺着额角落在地上,听着上首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这些账目繁杂冗长,看得我有些累了。吴尚宫,你既然推脱说前朝物价与今朝物价不同,不能一概而论,那你便将前朝物价与今朝物价异同写出来,再一一对比换至今朝,拿出个统概章程,一并禀明我,若是今日完不成,就自去领罚。不但是你,其余各宫皆是如此,所有女使一并观刑。”

    吴尚宫急忙磕头道:“娘娘!娘娘饶命啊,先帝在时,妾等还不是尚宫,有所纰漏和中饱私囊也非妾所能约束,妾等心存侥幸、蒙骗娘娘,罪该万死,求娘娘给妾等一个机会,今后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无月起身道:“你既然知道蒙骗我有过,那你们几人便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是否给你等机会,便等我回来再说。”吴尚宫等人赶忙应声称是。

    靠近兴和宫,隐约能听到丝竹管乐之声,无月问道:“是陛下在宴请施国使臣?”

    “是,娘娘,陛下今日只邀了施国的宣平侯、武昌侯世子和左将军,是以设在了兴和宫。使臣们刚一到,这三位就被请进来了,其余的人许是等到明日才会公开设宴招待。”

    无月点点头,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现在她的脸经过细细雕琢,身形又丰腴了些,和师晴已经有九分相似,不熟悉她的人绝对分辨不出。无月平日很少接触外人,小黄门以为她是在离国待得不习惯,见她有些踟蹰,以为她是思念施国的旧友,便提议道:“娘娘何妨进去瞧瞧?左右是陛下的私宴,况且陛下昨日还念叨,要娘娘顾念身体,不宜操劳过甚。”

    说话间,兴和宫远远走出来个小黄门,似乎是瞧见了无月一行人,脚下倒腾得更快了,急急跑到无月跟前道:“娘娘来得可巧,陛下正要奴婢去找您。”

    无月点点头:“好,那我便进去吧。”

    赵聃喝得面上泛红,闻声抬头,很高兴地指了指门口:“朕的王后来了!”

    说罢,一个身穿珍珠缕衣的年轻女子迈步走进来,在座的几人往日都是见过师晴的,师晴一向张扬待在离国一段时间,反倒沉静些,人是丰腴了,面色却不太好。她脸上挂着浅笑,说道:“陛下设宴却不叫妾,留妾一个人处理后宫琐事,自己跑来会旧友。”

    赵聃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急急起身去迎,扶着她的手臂坐到上首:“朕的错!朕的错!”

    无月按住他的手,赵聃为她介绍道:“宣平侯和武昌侯世子你早就认识,这位左将军你一定未曾见过。”

    无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人亦抬眼向她看过来,无月感觉到自己胸膛中的那颗心,久违地兴奋起来,如水入沸油一般,她甚至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自己的欢喜会从颤抖的声线中泄露出去。

    任彦凇不是没有见过师晴,在东宫他见过很多次,但他对师晴的印象始终不深,只记得有些跋扈。他本只想迎合赵聃的话抬头示意一下,却被师晴的眼睛吸引住,总觉得她的笑、她的眼神,很奇怪,似乎...认识他?

    他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直接和师晴碰过面,因而没有说话,还是他身边的武昌侯世子推了推他的胳膊:“任兄,任兄?”

    任彦凇被他打断思绪,索性便不想了,将师晴的事放在一边,问道:“怎么?”

    世子和他说起悄悄话:“这位王后娘娘从前与咱们陛下关系匪浅,你应当在东宫见过她吧?总觉得她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你说会不会是在离国待得不如施国顺心?有没有可能她来离国就是陛下交待的?毕竟有她的关系在,师氏对离国施国联盟可是十分积极,离国陛下嘛,瞧他对王后的态度,想来也是赞同这次结盟的。”

    任彦凇轻皱眉头:“这些话,你还是不要在宫里说,这不是施国。我们此行是为结盟,不要节外生枝。”

    世子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世子挪了挪屁股,默默离任彦凇远了些,又凑到宣平侯那边嘟囔去了。无月情不自禁想要多看看他,但理智提醒她,不能在赵聃面前暴露任彦凇,以免给他带来麻烦,她右手伸到袖子里,掐住左边的小臂。疼痛让她慢慢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她冷静下来。

    神毓当真按照约定,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去建功立业的机会,无月举杯一饮而尽,在放下酒盏的间隙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自个儿坐在一边,闷声喝酒。“傻瓜。”无月心里轻轻说道。

    他坐在那里,跟这些世袭的勋贵们坐在一块儿,代表自己的国家出使别国,身着富贵、气宇轩昂。真好,这本就是他应得的。只是她的心却不能全然替他高兴,中间总是掺杂着一缕酸涩。

    赵聃伸出一根手指戳中她脸上的软肉:“王后,你好像很高兴,怎么对着酒杯笑得这么好看?”

    无月歪头:“妾身笑了吗?”

    赵聃盯着她没说话,突然对她粲然一笑,“你笑得不明显,但朕知道,你很高兴。”

    “陛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无月扭过头去,赵聃巴巴挤过来:“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难得出来歇歇你就乐开花啦?赶明儿朕叫人给你送些小玩意儿去,你也多出去走走。”

    无月点头道:“那妾便先谢过陛下了。妾饮酒有些多了,出去吹吹风。”

    兴和宫前没有花也没有树,无月就坐在廊下,感受一波一波的凉风吹过她的裙摆。离国的王宫很大,里面的每一个宫人都对她俯首帖耳,可无月的心总是缺了一块似的。无月告诉自己,应该知足了,虽然身份是假的,但她曾经拼命想摆脱的那些痛苦、屈辱都已经远离她了,而她想要弥补给任彦凇的,他也得到了,现在不是皆大欢喜吗。

    可是不管她这么告诉自己多少次,她的心总是告诉她不同的答案。她在思念,思念一个终究有缘无份的人,思念云楼那个小庭院里和他静静呆在一起的时光。她已经不再后悔遇见他,不再满怀愧疚,那些对命运和身份的恨也似乎是很陌生的情绪了。

    只有思念,无时不刻、无孔不入的思念。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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