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钟言停车的地方,距离虞湘的车子,不过十多米远,着实显眼。

    凭借着熟悉的6699车牌号,虞湘轻易认出车主,瞳孔不自觉微微放大,睫毛抖动。

    他,怎么来了?

    民工头儿倒是没注意门前停着几辆车,可他一眼却盯住了那辆价值不菲的车子的本地牌照。他和身后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这车……本地的呀?”

    察觉出话里的忌惮,虞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抱怨着:“就两天,我得跑五六个工厂,全在犄角旮旯,不租个车是真不行。”

    “这车挺贵的吧?”

    虞湘笑笑:“公司给报销。花自己的钱,我哪舍得。”

    趁他们来不及上去查看车子,虞湘看了眼手表,忙说自己时间赶不及,匆匆快步上车,扬长而去。

    虞湘看了眼堆满零七杂八小物件的后车座,扑哧一笑,差点露馅儿。

    好的生活习惯果真重要。

    后视镜中,宽广的柏油马路上,周钟言的车子正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虞湘脚下踩着油门,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打开微信对话框,一股脑将刚才拍的照片全部发过去,再加一条语音,“学长,帮我看看这房子的质量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

    她放下手机,向右转弯,彻底消失在身后民工们的视线内。

    然而,刚过拐角。

    周钟言的车突然加速,从左后方完成超车,又猛地向右变道,试图强行别停虞湘的车。

    “哧——”

    虞湘被吓得踩死刹车。

    厚重的轮胎与柏油马路发出强烈而刺耳的刹车声,以及后座一系列小玩意儿乒呤乓啷落地的声音。

    虞湘不由自主向前栽,上半身几乎是趴在方向盘上。她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车头紧擦着前车的后车门。

    这时,副驾驶的车门弹开。

    笔直有力的长腿迈出,头微微低垂。周钟言云淡风轻又正经肃穆的劲儿,让这儿不像是险些发生交通事故的现场,更像是马上会有一群记者举着话筒,蜂拥而上的发布会。

    心有余悸的虞湘,暗骂了一句:疯子。

    周钟言径直走向她,手指叩响车窗,示意她解开门锁。

    “咔吧”一声后,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周钟言熟练地将车座上的包和衣服放到后座,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摇了摇头,坐下。

    虞湘:“……”

    周钟言:“……”

    相视无言。

    虞湘:“您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周钟言:“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虞湘气噎,使劲儿摁了一下喇叭,催促挡在前头的陈旸,快点儿开走。

    虞湘阴阳怪气:“哇哦,我还以为您得有多么至关重要的指示,即使冒着车毁人亡的风险,也要此时此刻下达给我呢?”

    周钟言岿然不动,“大概是好奇,多么至关重要的证据,值得你孤身入虎穴。顺便听你炫耀战绩。”

    这么别扭的话里,虞湘愣是听出一丝关心。

    她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头,重新启动车子,“算不上虎穴。略施小计就能拿下。”

    她翻到手机相册,递给周钟言。

    周钟言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偏僻的位置,空荡的厂房,一群陌生的男人,不敢想象有可能的万一。他看向还在洋洋得意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知无畏,还是胆大心细。”

    “我更想听到,智勇双全。”

    “……”

    手机被放回支架,周钟言:“就为了拍这个?”

    “不全是。”虞湘心不在焉地回着。

    车厢外,两辆车本相安无事地各自行驶。陈炀却总时不时超车,压着她的车开,落在虞湘眼里,只剩挑衅。

    输,是永远不可能的。

    赛况胶着,她瞅准时机利用前方大货车,将陈旸甩在身后。

    虞湘勾勾唇角,极为满意:“我爸说过,律师工作的首要是查证。永远不要相信委托人的一面之词。”

    这句老生常谈的话,却让周钟言沉了脸色。

    他浮出一丝自嘲的意味,又将那点波澜融入风平浪静的海面,“查证的结果呢?”

    “虽然没到委托人说,大风能给刮倒了的程度,但确实难以供生产使用。我已经把照片和原始的设计图,发给一个设计院的朋友,让他先粗略分析。”

    周钟言:“仅此而已?”

    听这话,虞湘转头看过去,明明他仍是一副“世界无聊透了”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他满脸写着:你一大早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害我紧急跑过来,就让我听这个?

    “其实,我有个初步的诉讼方案,但不太成熟,要再……”

    “说来听听。”周钟言打断她。

    虞湘清清嗓子:

    “委托人前两审败诉的原因,一方面是质量问题的证据,不符合证据形式,另一方面主张结算单是被胁迫签字,没有证据支持。这种情况,法院依据结算单上的工程款判决,没有问题。委托人想走再审,可再审审查不会给你申请鉴定或公证的机会……所以,我想另行提起因工程质量问题,要求赔偿返修费的诉讼。”

    周钟言右眉轻挑,问:“一事不再理,从程序上,你还有另诉的可能吗?”

    “可以。质量问题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哪怕当时验收合格,但之后暴露问题,也能起诉。我查了相关案件,还是比较常见的。”

    周钟言唇角藏着笑意,示意她继续说。

    “新的案件里,凭借今天的照片,申请法院鉴定或者公证,还有比较大的希望。如果鉴定显示质量问题确实严重,甚至能到危房的地步,将鉴定报告作为证据去申请再审,或许能成。”

    周钟言:“对方一定会把两审的判决作为证据,证明工程质量合格。同一个法院,要让他们自己翻自己的错案吗?”

    “法院的判决并不是当然具有免证性。那处厂房就是实实在在能推翻它的物证。况且,我也没指望法院去翻自己的案,这个案子我要的也不是判决结果,而是鉴定报告。其实,对方手里也无非就是个写有工程质量验收合格的结算单,一没有材料进场的合格证明,二没有证明进行过竣工验收的证据。法院凭什么不允许鉴定?”

    前面用词还稍有收敛含蓄,后面逐渐嚣张起来,这幅意气风发,敢想敢闯的样子,让周钟言莫名欣慰,不愧是徐老师亲自推荐过来的人。

    他又问:“拍卖程序已经启动,你觉得对方还会让你有鉴定的机会吗?”

    虞湘脸上尽是狡黠。

    “委托人的公司是一家家族企业,背后的股权交织十分复杂。这种情况,想办法提个案外人的执行异议,让拍卖中止,等两审的执行异议之诉打完,至少能拖个一年多吧。”

    周钟言眼底蕴藏笑意,信手拈来的坏主意,哪像个实习律师,他顿了两秒后说:“回去准备一下,提请上会讨论吧。”

    虞湘震惊:“我嘛?!”

    她毕竟还只是个实习律师啊。

    周钟言以极为平常的口吻说:“既然你已经有了诉讼方案,当然可以上会讨论。”他眼梢提起,漫不经心地望着她,“怎么?没信心了?”

    好胜心熊熊燃烧的虞湘:“当然不是。”

    ……

    职场,秘密不再是秘密的地方。

    更何况虞湘的兴奋和喜悦悉数写在脸上,整个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自然注意不到,除了陈旸的真心恭喜,更多人不太善意的目光。

    赵律从她工位边经过,被她叫住,“赵律,您手里昊远建筑的案卷,能不能借给我阅一下?我想参考点儿数据。”

    赵律:“啊,那个啊。我归卷了。”

    上个月刚结案的案子,这么快就归卷了?虞湘不死心,“那您把归卷号告诉我,我自己去找行政拿,行吗?”

    赵律打起哈哈:“我手头案子正忙,等等哈,我忙完给你查。”

    对面工位上,全程目睹的陈旸,走过来搭上赵律的肩膀,玩世不恭地说:“哥们儿,你们都大忙人,但我闲呐。湘姐的事,就是头等大事。走走走,我亲自过去查号。”

    赵律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谁敢拒绝陈旸呢?

    没过一会儿,陈旸拿着案卷回来,潇洒地扔在虞湘桌上。

    “这么快?”虞湘惊讶,再低头看眼封面卷皮,心里便全明白了,根本没有归卷这档事。她意有所指地望着陈旸。

    陈旸一向看不上这些人背地里的小动作,工作而已,至于的吗。不过他只说了句:“别搭理他们,好好整你的方案。”

    虞湘沉默着点头,她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只管做自己。

    但他能吗?

    她忽而有些自责和担忧,视线不断飘向那头儿。

    外面已然风言风语,人心躁动,各路人马的小会儿开个不停,蠢蠢欲动。

    坐在最佳“观景”位的周钟言,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倒也不急,悠哉悠哉地泡了壶绿茶,专管泄火清热,清闲地倚着沙发,只等着他们上门。

    果不其然,杨若婷头一个来了。

    周钟言修长的手指,环绕着圆润的茶壶,将茶倒得七分满,把这第一杯茶放在她跟前儿,抬抬手,示意她请用。

    杨若婷也丝毫不客气,一饮而尽,直接开门见山。

    “老大,你今天的决定是不是做得太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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