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笑了，拿起湿纸巾擦掉唇上艳丽的口红，“你们瞧不起我，无非是觉得我伤害了刘佳。”

    “难道不是吗？”

    黄鑫：“错。她的悲剧早在要嫁给王守业的那刻，就注定了。王守业就是个行走的‘开口钱袋子’，既然别人能伸手取，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更何况我从来没觊觎过刘佳的位置，我只不过是从她那儿拿些她最不在意的钱而已。换个其他女人，她未必有这几年的安稳日子。”

    这番话听得虞湘眉头紧锁，惊得嘴巴微启，她舌尖抵过后槽牙，“原来插足的行为都能被第三者自我合理化，真够作贱自己的。”

    “作贱？”

    黄鑫仰天大笑，右手高高举过虞湘的头顶，自上而下，缓缓滑落，“于你，是作贱；于我，叫把握机遇。投胎没投好，我认了。但我宁可被一个人往死里作贱，也不要任人轻贱。”

    虞湘看着她脸上的愤恨，无法想象也无从得知，她过往的人生中遭遇过什么，只看她转身继续照着镜子，取出大红色的口红，熟练涂抹。

    “老天爷也算开眼一回，让王守业做了短命鬼。以前，我只有一条路能走，但今天之后，我的妹妹、儿子绝不会再没得选。”黄鑫冷哼一声，“蒋天从头到尾就只想跟我妹玩玩，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下个月，我们全家会移民，再也不回来。”

    虞湘：“听懂了，你今天是多年夙愿达成，特地跟我炫耀的。可惜，找错人了。”

    黄鑫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少有的认真：“相反，我是想谢谢你。不管是找回冬冬还是发现刘佳的计划，我也想让你知道自己帮的人没那么坏。”

    “不必说谢。没有一桩是为了你。”虞湘的声音冷得犹如从零下二十度的河面上凿出的冰。

    说完，直接走出洗手间，她后悔死管这档子闲事。

    ……

    然而，她后悔管的不止这一件事。

    平安夜当天。

    白熙冉合伙人的非诉团队里几个年轻女律师被城西一栋大厦几百家商户堵在办公室里抗议，要求给个说法，不然不让走。

    求援的消息传回所里，又赶上白律进组的项目涉密，全封闭式管理，联系不上人。团队剩下的人没几个，还全是女孩，只好来找周钟言借人。

    好巧不巧，周钟言带着陈旸去法院开庭。杨若婷听说后，大着肚子干着急，得亏肖擎刚从看守所会见回来。

    肖擎公文包还没放下，就被杨若婷一把拽住，指派他带几个男律师去“解救”小的们。肖擎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因为啥事我都不知道啊。”

    始终没说话的虞湘，站起身，直接拎起包包和外套，“案件的情况，我知道。路上边走边说吧。”

    肖擎：“……”

    天成所作为浩宇集团破产案件的破产管理人，在清算过程中发现公司之前签的以租抵债的租赁合同，是被□□以威逼利诱的方式签署，为了偿还高利贷。之后，他们作为破产管理人向法院起诉，成功将该份合同确认无效。

    这起诉讼案件，是由周钟言代理。虞湘给他归卷时，认真研究过这案子。

    承租人的租赁期有20年，前些年将大厦转租给许多小商户和企业，租期有长有短。现在租赁合同无效后，转租行为就是无权处分，破产管理人名正言顺收回房屋。

    这些商户不清楚背后的来龙去脉，只知道自己的房子要被收走，自然不干，便把去贴收房告知书的律师们堵在楼里。

    肖擎听完后，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女律师也就坐坐办公室，遇事真不行，这都搞不定。”

    虞湘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电梯停在31楼，他们一行人朝物业办公室3117走，越走越纳闷，不是说现场激烈快要打人嘛，怎么这么安静。

    3117门口确实有许多人，不过没有围堵，是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大家手上还拿着一叠文件。

    虞湘朝里头坐着登记的律师打了个招呼，对方犹如看到救星，立刻冲了出来。

    “你们终于来了。”

    肖擎：“什么情况？”

    “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安抚住他们。这栋大厦一共739户商户，我们正在统计所有商户的信息，名称、租赁期限、出租人、租金等等，回去分类解决。人手根本不够，需要你们去每一层挨户统计。”

    虞湘点点头，跟对方交接要用的材料。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女生叫什么，不过她身上有着浓厚的白律标签，一看就是白律带出来的人。穿着昂贵，妆面精致，脚上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有着全场听我号令的强大气场。

    虞湘意味深长地瞥了肖擎一眼，满脸写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肖擎：“……”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临近八点半，虞湘终于踏出27楼最后一户，“唤美”美容院的大门，拖着满身的疲惫走到电梯口，喉咙干到一张嘴能冒烟。

    老板是位容貌清秀的中年女人，拉着她哭诉了四十几分钟，说她全副身家都压在这家店上，要是被收回店面，没了收入，两个孩子该怎么养。虞湘解释又解释，再三保证不会暴力收房，老板这才放她离开。

    电梯上行键还没按，门就咯噔一下打开——周钟言赫然出现在正中间。

    四目相对，虞湘满脸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周钟言：“过来看看情况。”

    虞湘哦了一声，走上电梯，顺手按下31号按键，准备把统计好的数据先交上去。然后，她用余光瞄了瞄周钟言，不知道他是要上还是要下。

    不合时宜的沉默让气氛略显尴尬，虞湘无辜地睁着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屏幕上变化的红字。

    29……30……31。

    电梯已经停住，门却迟迟不打开。她着急地走上前，准备摁开门键。

    猝不及防！

    电梯猛地晃动两下。

    虞湘脚下没站稳，一双大手稳稳撑住她的肩膀。

    此时，电梯骤然下坠。

    虞湘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失重，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心脏高高跃起紧得发疼。她眼看着周钟言飞快摁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一瞬间的念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

    电梯屏幕上的红字从31……30……28，最后电梯晃了两下停在28层。

    正要松一口气时，电梯里的灯，突然灭了。

    虞湘吓得惊呼出声。

    一片漆黑里，周钟言的声音格外抓耳，沉稳到能抚平皱巴巴心绪的力量，“别害怕，慢慢退后紧贴着内墙。在你右手边后面有扶手，抓紧它。”

    虞湘按照他说的一步步做。

    很奇怪，在束手无策的境地里，竟有两样事物能带给她安全感，一个是身后传来冰凉的触感，一个是前方周钟言平稳的呼吸声。

    周钟言继续摁着紧急呼救键，可仍然没有人接。

    虞湘掏出手机，果然显示没有信号，她打开手电筒从门缝里向外照，大声呼救了两声，同样没得到回应。

    她说：“我们不会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吧？”

    “不会。这栋楼一共四台电梯，还有不少人没有走，总会有人发现我们。”

    虞湘的腿开始酸麻，她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把手机反扣在地面，手电筒的灯光让电梯里不至于全黑。

    “大概是我最近衰神附体，连累到你。”

    周钟言的语气里饶有兴趣：“你最近怎么衰了？”

    “遇见外卖小哥被车撞，黄鑫被水泼，当事人跟我去法院还把身份证搞丢了。今天多看两眼电梯，我一上来，它就坏了。”

    虞湘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为难。

    周钟言坐在她的对面，一条腿曲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抬眼看她：“旁观倒霉，也算呗？”

    虞湘：“看看你不就知道了。”

    逼仄寂静的空间里，呼吸声都无处可躲，却传出一丝闷笑。

    虞湘抬头。

    他笑了。

    他居然能在这种关头笑了。

    他在死亡底光的照射下，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好看。

    周钟言舒服地靠着墙，悠哉游哉的样子像是在倚着他办公室里的真皮大沙发，语气闲散：“那天，你跟黄鑫……”

    虞湘一脸错愕地打断他：“你要跟我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聊工作？聊黄鑫？”

    手腕上表盘里的指针跳动两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其它我想聊的，你准备好要听了么？”

    白色放射灯光下，周钟言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淡得像一剖白水，不升温也不偏移，好似不是他的视线刻意落在她身上，而是她闯入了他的眼里。

    虞湘再次怀疑她的直觉是否又是一场错觉。

    终于，她睫毛微颤，错开眼，举手投降。

    “黄鑫说她谢谢我。”

    只不过，对面的人依然那么望着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你在害怕。”

    她无奈地抬头环视一圈，“你不怕吗？究竟出了什么故障？这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感觉，糟透了。这下是把小命彻底交给命运了。”

    周钟言冲她扬扬下巴，笃定极了：“你迷信，更该信我。”

    “凭什么？”

    “凭我死里逃生过，命大得很，我没死，你一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