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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国国王

    时间来到星期一。

    军训结束,同学们首次换上崭新的校服,白衬衫蓝领带,校徽别在左胸前,乌黑发亮的头发洗得蓬松柔顺,个顶个的漂亮。虽然如此正派的制服上身貌似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滑稽中透着认真,却彰显出大人所不具备的少年独有的气息,那种不问世事的纯粹和开朗。

    董越泽利用周末两天,将自己的形象彻底收拾了一通,周一那天早晨,他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连早有心理准备的傅海卿都惊讶于他的改变。往日周身缭绕的酸爽汗味、臭味、脚丫子味全然不见,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洗衣液的清香。果真一举摘去人家对他移动气味源的蔑称,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他才落座,夏月便有如撞见何等稀罕事一般,拐着弯笑话他:“原来你知道怎么洗澡啊。”

    听闻夸奖,他眉头得意地高高挑起,舌头伸出来吸溜一圈,最后还放回去弹个响:“哥是不是很帅?哈哈哈哈。”他一边强调,一边双手从前往后撸了把头发,神色销魂,算是把自信贯穿始终。

    “得了吧,我差点被你恶心吐了。”夏月看了是又闹心又反胃,忍不住直翻白眼。

    董越泽压根不以为意,只问傅海卿觉得如何。傅海卿既欣慰于他知道听人劝吃饱饭,也恨他明明可以保持干净卫生,为什么偏偏要人说了才做,总之好一顿数落。

    忽然,不认识的女生从前方闲聊的人群和桌椅堆中间挤过来,看她的视线,似乎是来找夏月的。她一来,便亲昵地握住夏月的手,笑问她周末过得好吗,可看了推荐的电视剧,吃什么好吃的没有。两人闲聊了几个来回,恰巧这会儿大家都在,夏月就向傅海卿等人介绍她的好友——许亦燃。

    亦燃个子比夏月略矮一些,身材微胖,短短的下巴显得脸蛋儿珠圆玉润,一头及锁骨的中短发,自以为巧妙地遮挡住了仓鼠一样鼓鼓的双颊。乖巧的空气刘海为短宽的额头遮风避雨,睫毛则为大大的眼睛关上一扇窗。她一笑,眼下藏着许多小秘密的卧蚕,还有那浅棕色星星点点的雀斑也跟着笑,十分灵动可爱。

    较之夏月纤瘦富有韧劲的瘦来说,她反而有些弱不禁风,白生生的小臂跟藕节似的,仿佛里面不是骨和肉,而是绵软的芯子,轻轻一掐就成两节了。她的声音亦如藕丝连连,流淌着糖汁般甜蜜绵绸:“是燃烧的燃喔。你们可听过一首杜甫的诗?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没听过,不过蛮好听的。取这句诗,有什么用意吗?”傅海卿问。

    “没有什么用意,大概只是好听而已。”

    “不会吧,”照常理来说,话题应该到此结束,可董越泽偏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般人出生时,父母都会在名字里寄予对孩子未来的期许啊!像我父母,没什么文化,就取个越泽,跨越沼泽,象征不怕困难哟。”

    “因为我的名字不是出生时取……”她瞪大双眼,急忙捂住嘴巴。

    众人惊讶地望着她。“啊?”

    “我好像记错了喔,对不起!”

    “对啊,这才对嘛,”董越泽未曾深究其意,“搞得谁出生没有名字似的。哈哈哈哈!只有没爹没娘的才没有名字啊。”

    傅海卿吓了一跳,暗示董越泽别乱开玩笑,直到听亦燃淡淡笑着说:“嗯,你说得是。”他才放心下来,庆幸哥们没有祸从口出。

    “说起来,我们老同学了,我都不曾问过你。按诗词,为什么不叫欲燃?”夏月说。

    这话立即被站在边上的向嘉兴高声打断了,不错,她和亦燃一样,是来找好朋友玩的。“人家姓许,许欲燃你不觉得拗口吗?”

    “切,关你什么事儿?”夏月低声抱怨,“一副我比你懂的样子,真讨厌。”而她身边的许亦燃本人却默默的没敢出声。

    董越泽凑过去问:“你是不是有点怕她啊,向嘉兴?”亦燃两手交握在小腹前,轻轻点了点头。

    “你别怕她,她就是个纸老虎,假得很。”

    她蹙了蹙眉头,小声说:“别这样,不太好。”

    “有什么不——”

    话音未落,桌面猛地一震:“你们说什么呢!”向嘉兴高亢而尖利的声音,从董越泽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叫人闻风丧胆,寒毛直竖。

    目击那可怕的一瞬,许亦燃吓得险些跌坐在夏月身上。

    但董越泽不同,他从来不把什么所谓的规矩放在眼里,班长在他看来和普通同学没什么两样,该教训就得教训。“向嘉兴,我不打女生,你不会说话最好识相点回你的位置去,少来添乱!”他慢悠悠转过脑袋,发出生硬的警告。

    “你、你!”向嘉兴唰的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顿时威严全无。

    回过神后,许亦燃认定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鼓作气,努力看着向嘉兴的眼睛说道:“对不起……向嘉兴同学。我们不是故意的,对吧?”最后,留给董越泽一个眼色。

    他向来对柔弱的女生抗拒无能,尤其许亦燃还眨巴着无辜的双眼,只好叹了口气,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对,我是无心的。我不该乱说话,这样您看好了吧?班长。”

    “……”

    “请!”对方无动于衷,董越泽提高音量,做了个请人的手势。

    此举倒成功逼得向嘉兴进退维谷,放过他吧心里不服,继续追究吧,大庭广众下失了班长的气度。终于咬牙切齿道:“今天算你走运,本班长大人不记小人过,走!”说罢,拉上汪米涵离开,草草结束了这场无聊的闹剧。

    彼时,早读铃声响起。

    趁课代表准备的功夫,傅海卿压低声音提醒道:“哥,你下次别没事招她了,你忘了我们上周五达成的共识吗?”

    共识……什么共识?!董越泽膝盖一跳,如梦初醒,像是脑壳顶突然被人凿开个洞似的,两眼冒光,惊呼:“对啊,我们他喵的要交朋友!”

    “这次你随口胡说两句,她就过来给你下马威。照你的个性,下次,她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啊?”

    “行行行,算我不好,问题……老傅,计划哪有变化快啊。”

    傅海卿原本也不打算责备他,只把书立起来说道:“专心早读吧。”

    上午四节课听下来,多数老师并不讲课,除简单概述该门课程的主要学习内容,再就是唠唠嗑,熟悉熟悉同学的姓名和位置。十二点的下课铃敲响,半分钟不到,同学好似都被一阵大风刮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傅海卿慢悠悠地收拾课本,脑海中仍回放着刚才老师讲过的话,思绪飞向万里之外。

    “食物嘛,能填饱肚子足矣,哪里用得着抢呢。再说,我们交了午餐费,学校不会让我们没饭吃的。”

    董越泽早已记不清第几次听他这么胡说了,过去,他经常撂下一句“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现在他根本懒得与他多说。直接提前三分钟系好鞋带,桌面清理干净,恰好秒表,只待铃声一响,两脚似踩风火轮,一头扎入抢饭大军。

    约莫十五分钟后,教室陆陆续续重新坐满了人,毕竟比起拥挤又充满油烟味的食堂,既干净又有风扇的教室才是大家的最优选。

    揭开盖子,诱人的香气瞬间在课桌周围弥漫开来,蒸腾的雾气化为水滴停留在塑料盒盖上,董越泽能感受到它热腾腾的温度向手掌传递。口水疯狂分泌,拆开筷子埋头大快朵颐,将目之所及的食物全部狼吞下肚,乃是世间最为幸福的时刻。他个子高,饭量也大,堆得满满当当的饭菜,十来分钟便一扫而空。

    他舔了舔嘴唇,确保没有饭粒残留,起身说道:“哥你快点吃,我先去倒渣子了。”

    “好。”傅海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吃饭时想事情算是他的一项传统艺能。

    不知多久,时间来到董越泽该回来而没有回来的时候,傅海卿依旧无知无觉,有一口没一口地将食物往嘴里送。任何一个减肥的人看到了,都很难不感谢他,因为他可以把不论多么好吃的东西全吃得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使人看完食欲骤减。

    教室里吃饭的人已不多,剩三两位磨磨蹭蹭的家伙,端着饭盒不情不愿的扒拉凉掉的饭菜,平均扒拉三回勉强嚼两口,倒好像要人家求他吃一样费劲。傅海卿则把所有食物看成维持生命之必需品,舌头尝不出好赖,比起享受进食的过程,他更愿意把午餐时间当成一项必须伴随吃饭进行的白日梦作业。

    “耶,膼梦脚嗦!”有人从后面猛地拍他肩膀,给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邹涛,他笑嘻嘻低下头,对上傅海卿不明所以的视线,后者仿佛受惊的小兔,霎时立起耳朵。“我记得你哈,傅海卿。咋不爱吃饭,不爱吃嘛不吃噻。”于是不由分说伸手掀去饭盒,饭粒洒了一地,傅海卿刚弯下腰想去收拾,他立马制止,并说:“哎哟,你不收拾有人收拾。走,跟我们出去耍。”

    “去、去哪儿……”

    “给你看好东西,你来就对了。”他没有正面答复,不断催促着快走。谁曾想他瘦小的胳膊如此有力量,竟能生生拽着傅海卿离开座位。

    来到教室角落,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位置正对后门,处于视野盲区,做好两手准备即使老师突袭也有大把机会伪装,看来安全得很。那儿聚集了一些暂时没记住名字的男生,上蹿下跳吵吵嚷嚷,似乎格外兴奋,却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

    “一起看,一起看!”

    “我先,我第一个。”

    邹涛自然地走进去,取代了原本坐在中央的男生的位置,无人敢说不字:“来,都让开。你们什么意思,好东西不让我们的新朋友先瞧瞧。”

    小的们面面相觑,看他们的神态,心中多半颇有微词,但碍于邹涛的面子,不好直言。便只得垂首听令,由邹涛做主行事。

    邹涛的手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横冲直撞,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噌噌往外掉,什么光碟、漫画、游戏机、手表,应有尽有,想也知道,大多是从别人那里搜刮来的。“捡破烂的,你搞些啥,质量越来越差了。”

    “都怪他们不肯交出好东西来!”有人回答说。

    “哼,装怪。你们没吃过好的,眼界小了。”他把桌脚一踹,围在桌前的人立马自觉地后撤了一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黏着在傅海卿身上,不懂他的用意。他们不明白,傅海卿更不明白,所以双双干瞪眼,尤其是傅海卿,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

    看起来,邹涛总算从百宝库里找到了差强人意的东西,形状像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褪色的封面上依稀还能辨认出美女的图案,至于标题已经彻底不得而知了。他捧着册子哗啦啦浏览了两三秒,随即合上,噘嘴吹开封皮上的灰尘,又吐了口唾沫,用纸巾沾了好擦干净。

    “你看,他们会藏哩!我偏不让,给你看,都是你的。”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瞬间红了眼,看来大有捧杀的意味。

    傅海卿不想有装腔作态之嫌,只好答允,谁知接过来一看,满篇皆是色情暴力的内容,且装订粗制滥造,随手一番就掉了好几页,明显是来路不明的盗版。他由于害臊红了脸,急忙给人家塞回去,这一举动不知触怒了对方哪根神经,眼看着脸色陡然巨变。

    “给我干啥?老子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邹涛话音刚落,眼神得意洋洋地冲外围一圈扫去,在场所有人对傅海卿的警觉和敌意,如他所料急速飙升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杀气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空气中。

    此时,傅海卿终于意识到,自己误入了一场鸿门宴!

    不,冷静下来想想,不是什么凑巧,应是专门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他们有心和董越泽对着干,逼迫同学站队,哪怕是不相干的人,局外中立者,通通都要打到对立阵营去,不给一丝容错。班上就自己和董越泽走得最近,早该防备的,不然他们迟早连我一块儿收拾!

    他拉我过来的动作分明是一次有目的的试探,如果我接受了,他要为我提前树敌,防范我哪天胆敢脱离他的控制,如果我不答应,他也有法子将计就计对付我,真是一出阴招!可惜现在得知这些有什么用呢?为时已晚。

    谁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傅海卿的思考:“烂了!烂了,你们看。”

    他一句话,将在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整出戏里唯一没有生命的主角身上。猜想刚才推搡中,小册子的的确确掉到了邹涛的脚边吧?斑驳的纸片凌空飞舞,恍如一缕缕撕毁的罗裙,残留着最后的优雅降落到地板上,多么可怜而刺眼啊。在这场处心积虑策划的人人为之动容的大戏里,关键的真相显得十分不要紧,毕竟他们不可能指认邹涛是罪魁祸首,于是乎,掉页的小本子彻底沦为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赔钱!赔钱!赔钱!”他们大声嚷嚷。

    半知情人士的起哄为演出高潮绽放出最绚烂的烟花,想必达到了足够令邹涛满意的效果,他的笑容洋溢着抽象的快意,肆意妄为地诉说独属于他的桀骜,将骄傲和自负尽收囊中。

    愈来愈高昂的抗议和越聚越多的人群使傅海卿心理压力倍增,他慌不择路,急切地希望说些什么来止住洪水般的激愤:“你们别这样,大不了我赔你们就是了。”他把手伸进裤兜,倒腾来倒腾去,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无论他怎么着急,满头大汉,众目睽睽下也只找出两角硬币,和一张面值五元的皱巴巴的纸钞而已。

    他料想盗版书应该不值几个钱,果断恭敬天真地递出了他仅有的五块。

    然而对面的反应有如给他一顿迎头棒喝。“五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他,哪里比得上邹涛等人圆滑老道,打小就在人堆里打滚,什么弯弯绕绕没见过,两片嘴皮子一张一合,便化危机于无形。老话说,成了精的萝卜,比人厉害。他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所爱不过读书画画,或学他老爹班门弄斧搞些不接地气的学问,人家想捏他错处,搞不好比摁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大家上啊,揍死他!”打架的呼声空前热烈,数不清多少拳头正在挥舞,红色的封皮像一面旗帜疯狂刺激着斗牛场上蠢蠢欲动的公牛。

    怎么办?事到如今,息事宁人似乎成了遥远的想象。五块钱到死也想不通究竟做错了什么,它的主人就这样任它被混乱的人群踩在脚底。

    傅海卿一步一退,终被逼到死角,巨大的动静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遗憾的是无人敢于上前制止。他们抱头鼠窜,伴随着尖叫声自觉清空了教室,留给傅海卿的有且仅有绝望二字。此时唯一的念想便是期望他们当中有人能去打小报告,是的,打小报告的人是多么正义的英雄啊。一个甘受万人唾弃,冒天下之大不韪打小报告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嘿呀,这不涛哥吗?什么事情惹你动气?”前门处忽地闪现出某个不熟悉的大块头,双手插兜,仿佛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不必说,瞧他的体格,定是邹涛在别班的打手。

    “咦,他是?”大块头故意很夸张地俯下身,好像傅海卿已经小得令人看不清楚了。

    邹涛用贼兮兮的小眼瞄过去,嘴唇裂出一道缝,对大块头说道:“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很厉害的。”

    “哼哼哼哼……哪里厉害了,我倒想见识见识。”大块头一边说,手掌一边抚上肚皮,显然吃饱喝足,不找点乐子是不行了。

    “说出来吓死你哦。这家伙入学考试全班第四,第四!”邹涛伸出四根手指,仿佛那是相当丢人的数字,直直怼到傅海卿眼前。

    “噗,”大块头啐了一口,“你们班的事,我不了解。”

    而被淹没在大块头阴影里的傅海卿,始终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只是语文而已。”他本意想表达自己数学和英语的名次不高,但在对方耳朵里,却是——区区语文,有手就行。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不经意间交上一份令人忌讳的答卷,正如没有一种动物比鸟更知道怎样轻车熟路地送来一份天降奇迹。

    大个子暴跳如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对面头顶一拳猛捶:“那他妈不重要!”砰!子弹正中靶心,傅海卿一如既往以超高水准完成了比赛,作为靶子的身份。

    猝不及防眼冒金星,在没有扶手的情况下,整个身体颠来倒去,两腿根本不听使唤,跌跌撞撞沿着墙根梭下来,仍旧感到眼晕,天旋地转。

    一旁邹涛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到了需要扶墙的地步,他拍手称赞大块头的实力,十分骄傲收服了如此趁手的部下。

    “太不经打了,”趁快意还未散去,大块头绕场一周,向周围的弟兄们炫耀,不时扭脖子,咔咔掰手指,“才用了三分之一的力气。”最后与邹涛相视而笑,分外难听。

    无人察觉,躲在最不起眼位置的刘臣禹心口突突跳,假如可以,他巴不得马上挖条地道逃跑,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抹去可怕的印象。邹涛本人的傲慢和对他人为非作歹的纵容,以及整个班级的沆瀣一气,助纣为虐,无异于在一条狗跟前挥舞棍棒殴打空气,即使尚未落到身上也已然叫他痛苦不已。而邹涛平日假惺惺的宽容仁爱,不过是为了后来威慑四方做铺垫,留下鲜明的对比,使人屈服于他的喜怒无常,更加不敢婉拒他所谓的“好意”。

    原不大的教室再容不下刘臣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恐慌以自身为圆心迅速蔓延开来。因惊慌心悸流下的冷汗渗透了背心,不慎被邹涛发现了:“刘臣禹,来,你过来。”

    乍一点名,刘臣禹猛地倒吸凉气,只得抬头应话。他满面愁容,透着虚相,乌青的病态脸雪上加霜,一向孱弱的身子骨,愈发显得弱不禁风。勾着他那虾米似的背,右手紧握左臂肘关节,不情不愿地磨蹭到邹涛身边。“涛哥,什么事……”

    “你说,他现在像什么?”邹涛竖起中指,正对晕厥中的傅海卿。

    “呃……”刘臣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敢发话,“我、我哪知道。”

    大块头伸直手臂,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说不好就把你踢出去!”

    此话一出,刘臣禹眼中顿时流露出惶恐之色,他心里清楚,像自己这样的病秧子,若没有邹涛撑腰,一定会落得和傅海卿一样受人欺辱。即便加入了邹涛的团体,依然没有任何话语权。但毕竟加入有加入的好处,忍欺受辱仅限对内,人家心情不好凑上去供人踢两脚,对外好歹无人敢惹,不加入的后果便是任谁都能踩一脚。因此唯有忍受身处鄙视链底端的命运,对团体内的其余人言听计从,才是王道。

    “咳、咳咳……”想到这里,他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整个脸通红。

    邹涛最是爱拿人取乐,见刘臣禹如此为难,变本加厉地威胁道:“好好想!现在是你表忠心的时刻。你算我们里面有文化的了,我知道你会说,赶紧给我说。别想糊弄过去!”

    “像,”刘臣禹眼中尽是哀求,身体瑟瑟发抖,腰比之前弯得更厉害了,“像那个……”

    大块头发出雄厚的声音:“像什么?说!”

    刘臣禹顶不住两边巨大的压力,终于弱弱地吐出三个字:“像条狗。”

    显然邹涛并不满足于此。

    “不对,再说!”

    跌坐在墙根的傅海卿小心睁开一条细缝,依稀窥见刘臣禹的脸被按在桌子上,求爹爹告奶奶,磕头如捣蒜,邹涛还在继续向他施压,说什么大罗神仙救不了你之类的话。傅海卿本想装晕好让他们放过自己,谁知道他们来这一茬,该怎么办好呢?按理说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应插手救援的,可是思前想后终究心有不忍,缓缓抬起眼皮。

    刘臣禹见他醒了,眼睛一闪,燃起微弱的希望。大块头注意到变化,将他的脑袋又往下摁了三分:“别动歪脑筋!没人能救你。”很明显,既警告了傅海卿,同时亦对刘臣禹追加震慑。

    “哎,你说吧,”傅海卿叹了口气,“你受人胁迫,我不会生气的。邹涛,一旦他说了,请你赶紧放人。”

    方才嬉皮笑脸的邹涛神色忽然有了变化,手放进鼻子转了转:“你们听听,跟我提条件呢。舍己为人,真大义呀!”

    周围流露出如同外星人第一次见识人类般的懵懂讶异,好似无法理解也无法实践这个词典不曾登记过的未知词汇。大块头呆在原地,观察邹涛的下一步行动。不料他弹出一颗鼻屎:“我答应了。”

    傅海卿刚松口气,紧接着那边刘臣禹就说:“他不就像——矮人国国王吗!”隔壁班的大块头一松手,他便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像溺水侥幸得救的人一样,大口大口贪婪地吮吸着空气。

    “老气横秋的发型,眼神呆滞,一看就是成天坐在家里读死书的家伙。你长这么矮,你爸妈拿什么养的你啊?哈哈哈哈!”大块头觉得甚是有趣,冲傅海卿的脑袋狠狠摁了几下,简直想要把他摁进地里。

    152……那个数字简直能把一个男孩钉在耻辱柱上。要知道现在早不是物质匮乏的时代了,家庭条件再差,吃食跟过去比总短不了。班上的男生大部分都长到了一米七,最高的甚至接近一米八,撇开那初中生特有的幼稚眼神不谈,可以说看起来和成年人相差无几。

    尽管董越泽也不是没调侃过他的身高,说他东想西想,光吃不长,记得他脸颊通红,带着一股憋屈劲,怒瞪了眼身旁快高出他一个头的董越泽,嘴张开好几秒吐不出一个字。但比起这样一个具有侮辱性的外号来说,还差远了。何况它出自他一念之间想挽救的人口中,伤害成倍翻呀。哪怕随便骂两句猪狗不如,儿子孙子之类的,傅海卿都不至于如此懊恼。顶多膈应一下,笑笑算了。这哪里是骂人,简直是恩将仇报,往人心坎上扎啊。

    “妙!妙啊!太妙了!”邹强不由得拍手叫绝,“你太会形容了,惊艳全场,不愧是我们中的文化人啊,哈哈哈哈哈哈——”他果真兑现许诺,放过了刘臣禹。

    刘臣禹重获自由后,根本不敢直视傅海卿的双眼,借口上厕所,从后门灰溜溜地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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