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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投机半句多

    女孩子嘛,最重要的无外乎美丽。夏月深以为然,所以星期一早上,戴了个又大又浮夸的珍珠蕾丝头饰,趾高气昂地走进校门。接受众位走过路过、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投来艳羡的神色抑或抛出毒辣的品评。至于头两节语文课,可以说半点知识听不进去,倒在脑子里反复咀嚼今晨收到的溢美之词,顺带咒骂个别酸言酸语,要她们变成丑八怪才好。

    讲台上,蓝老师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夏月,一会儿照小镜子,一会儿擦唇膏……虽说她平日也算不上安分,却不至于夸张至此。有时宁肯拨弄头发,嗅手腕上的香水,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搔首弄姿,都不肯把心思放在书本上。罢了,课堂上毕竟不好公然发难,先暂时按下不表。眼看离下课还剩最后五分钟,蓝老师便按照教学计划布置了项小组作业。

    小组作业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吗?

    曾经的夏月坚决拥护废除大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谁说太阳不能打西边出来一回?反正她想着,不妨借用此次机会好好探究董越泽的心意吧。

    她正满心欢喜地盘算等会儿如何开口,不想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董越泽便从前方飞蹿而起,不过微微愣神,竟连残影也不见丝毫。

    夏月不敢耽搁,课本一扔,拔腿追上去,殷切中被桌脚绊倒磕青了膝盖,好在还是追上了。

    “我去交英语周报,别来烦我啊。”他只瞥了一眼夏月,大约心中急躁,并未注意到她的伤情。

    “你先听我说了再去嘛。”

    “不行,来不及了!”

    “你早上怎么不交?”

    董越泽懒得解释,更不想理会她,手里攥着成卷的周报,转过身意图离开。她倒机灵,看准时机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

    “我就是问问你,你没听刚才班主任说吗?下周我们要交一份小组作业啊。”夏月秀眉颦蹙,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加上她那受了莫大委屈般的语气,膝盖上擦破皮的伤痕,真叫人百般怜爱也不是,出言斥责也不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且用力地撇掉夏月的手。“当然听见了,我耳朵又没聋。但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掰扯,你走吧。”

    “哎!哎,你——”夏月追着他的步伐横冲直撞,穿梭在课间拥挤的走廊里,“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董越泽!你给我站住!跑那么快急着哭坟呢!”说到夏月这个德行啊,真是没茬找茬的典范,即使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没话找话都要抱怨“晒坏我了”,全不顾扫他人的兴。方才一着急,便把缺点暴露得淋漓尽致。

    董越泽为了赶在最后的期限补交作业,本就心急如焚,转身怒喝道:“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盛怒之下,险些一把捏碎了手中尚未提交的报纸。可怜的报纸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说从废纸篓里捡回来的都不过分。

    这么一来,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环视打量的目光。夏月杵在原地,面容呆滞,不知不觉成片的娇红爬上脸蛋:“不、不是的。我没咒你!我刚才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她双手不住地在胸前胡乱摆动,仿佛能给匮乏的语句增加少许的可信度。

    “我不管你是不是一时情急,总之,你再纠缠我,我真的生气了!你最好别让我破例打女生。”他竖起食指,字字铿锵有力。

    对自己的过错,夏月心知肚明,惟有埋下头深深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嘛,我给你道歉,道歉了。”

    他没回应,扬长而去,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自小娇生惯养的她,难得低头道回不是,对方却不领情,诸般态度无疑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心。喧哗逐渐散去,沉重的身体犹如一尊石像,动弹不得,那个天真骄傲的女孩曾以为,此生再也抬不起头了。

    不过有人反而很高兴,嗤笑一声,只恨不能马上举个大喇叭昭告天下。虽说向嘉兴碍于维持老师心中乖乖女形象的必要,不会真的做出来,但事实上,她后脑勺的两根马尾辫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谁会瞧不出她容光焕发的神气?

    「佩服有人明明是山鸡还扮凤凰,一厢情愿弄巧成拙,真叫人贻笑大方。人贵自知,各安其命,共勉。」

    ○评论1:说的谁呀?我像田里吃不着瓜的猹!

    ○评论2:应该是说夏月吧?

    ○评论3:我也觉得。

    时间17点36分,来自傅海卿的截图。

    紧跟着,弹出一条文字:“夏月,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下面的留言都说这话讽刺的是你?”

    收到消息的夏月正坐在轿车后座,靠窗听一首幽远恬淡的歌,起先她不以为意,点开图片,内容却给她来了个当头棒喝。她不断划拉着放大缩小,手指简直快擦出火星子了。指甲盖同样免不了在屏幕上刮出刺刺的尖声。

    经过反复比对,横竖终于死了心,那确是一条针对她的说说。夏月火冒三丈,发起语音通话,刚被接起,便大声嚷嚷道:“向嘉兴,绝对是她,她居然敢内涵我!只是你怎么会看到这个的?”

    “大家都传疯了,你不知道?我特意向你求证,好去为你澄清几句。”

    “传疯了?不、不会吧?!”夏月的惊恐很快转为沮丧,“也是,连你这种不关心八卦的人都知道了,可不就是传疯了吗。”只听她语调越发的低,傅海卿可以想见,她此时咬紧嘴唇,泪珠子吧嗒吧嗒落的模样。

    她接着说:“她一定知道了,知道我喜欢他,故意奚落我的。她暗讽我是山鸡,再怎么打扮都不受人待见。还故意屏蔽我!呜呜呜呜呜——”而后啜泣不止。

    “喜欢他?”

    “糟了,我居然说漏嘴。哎,还好你是傅海卿,你一定会为我保密的吧?”

    “嗯,我当然不会说。难怪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既然如此,我会劝她删除说说的,你也别太难过。”联系今天发生的事,傅海卿不难猜出夏月特别关注的人究竟是谁。

    “谢谢你,你真好。” 夏月不觉眼窝肿胀,委屈、愁闷交织在一起,把头偏靠在前排椅背上,心中默默为他一个举手之劳的许诺而不胜感激。

    收拾好情绪,她琢磨起来,向嘉兴同自己一向不对付,她是如何知晓自己对董越泽的情谊,并将其暗暗公之于众的呢?这件事分明只和许亦燃说过……莫非?

    反射弧超长的夏月终于才回忆起,自己周岁时抓阄选名字,爸爸托亲戚朋友们每人给取了一个名,搓成球扔在地上,当时她选中了“夏望舒”这个名字。但她生性头脑简单,上幼儿园学写字学不会,哭哭闹闹,好说歹说求奶奶做主改了名。《淮南子》曰:“月御曰望舒,亦曰纤阿。”望舒是神话中为月驾车的女神,才改了夏月二字。

    多年过去,其中缘由夏月大半忘记了,或许早年无意中对亦燃提起过,也犹未可知。起初还以为是个单纯的巧合……毕竟以“望舒”为名算不得稀罕,况且自己当初即使真说过,亦燃也未必记得,不是吗?

    然而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退一万步讲,哪怕亦燃不记得,照样有可能知道望舒的典故!她生性好静,平素爱好不多,说起来无非是爱自个琢磨些诗词典故,看几部小说,总有点谈论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而已。后来加入文学社成为社员,成日与那些认字儿多的高年级生舞文弄墨,按她的见识,怎么会对望舒的含义一无所知!搞不好整个故事都是她瞎编的!

    “好哇,许亦燃!诓我是吧!”夏月又羞又恼,点进亦燃的头像框,打了长长的一段文字,抬起沉重的拇指按下发送。

    “我真的很生气,许亦燃,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编莫名其妙的故事来骗我?知道我喜欢他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并非有意怀疑你,但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不管怎么样,我脸丢尽了,以后,咱们不必往来了。”她的内心反复挣扎,或许有些词不达意,但她失望的心情无疑寄托于几行文字,呼之欲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看似坚固无比的友谊,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一场看似狼狈的风波,轰然倒塌。

    夏月用了好长时间适应没有许亦燃的校园生活,所幸最终迎来了新的朋友。女孩名叫池吟夏,独立又漂亮,是个绝对有主见的人。每天中午,夏月会把板凳挪到她的课桌边共进午餐,午后再一起围着操场散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乐事。似乎与过去的日子没什么不同,聊天、打水、结伴上厕所,只有身边的人变了。

    偶尔遇到麻烦,池吟夏会仗义出手,她不像许亦燃,会胆小地躲在夏月的身后。和她在一起无须操心任何事,她会把所有的事务安排得妥当、井井有条,小到中午吃什么饭菜,夏月买了什么牌子的修正带。池吟夏像个万能的管家,全权把控着每一步的节奏。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蓝老师刻意抬了抬眉毛,放低声调,“夏月,等会来办公室一趟。”

    骤然被点名,夏月手中的动作停了一拍,继而懵懂地嗯了两声。待老师走后,她马上开启快速检索模式,自己既不是班委,又不是任何一科的课代表,蓝老师能有什么事情来找呢?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近期课堂上的举动在老师的眼里看来有多么惹人注目。

    “来,坐下。夏月,你告诉蓝老师,最近是不是倾心于班上的某个男同学?”蓝老师用纸杯给夏月倒了一杯温水,她语速缓慢,未表露任何威胁之意,夏月的心却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先喝水,不急。”

    夏月的眼神在蓝老师和纸杯中游走,好像害怕前者在里头下毒似的。她微微哆嗦,小心谨慎地端起纸杯,水将要触碰到嘴唇,便咳起来。“我没有……没有。”

    见她诚惶诚恐的反应,蓝老师开始反思切入话题是否太过直接,才会令夏月无所适从。她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夏月啊,老师注意到你上课时常心不在焉,我讲的内容都听懂了吗?有什么不会的一定要说出来,现在初一,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不仅是语文课,其他学科也务必要认真研习……”

    “你不用害怕,其实叫你过来办公室只是想多多了解你的情况,以及时做出反应,并非反对你与同学正常交往。即便你真的喜欢某个同学,那也是你们处于青春期的正常心理现象,老师只希望你能把握好一个合适的度,不过分沉溺其中。”

    夏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是。”

    “但是,有些尺度是绝不可以越过的。你们可以作为青梅竹马共同成长,而不用大人的方式去经营所谓的恋爱关系。要知道,有些人和事,揭开面纱就不美了。夏月,你能明白老师说的话吗?”

    “呃……是?”夏月歪了歪头,似懂非懂。

    美好的情愫,如清晨的雨雾,缭绕在一片还未成熟的青涩酸果之间。一旦将其摘下,入口的仅有酸涩。远不如任其悬挂枝头,隔着朦胧观测它的美丽,去赞叹它身上结的寒霜多么明澈纯净。或许无法采摘的遗憾会成为故事中最回味无穷的一页,遗憾何尝不算一件美事。

    蓝老师说了很多很多。

    她没有把握夏月究竟能理解几成,但求尽量作为滋养土壤的肥料,辅助小树苗茁壮成长。世上广为流传的比喻没错,教师恰如花园里勤恳的园丁,明明没有一株植物是属于自己的,依旧风吹日晒,付出耐心、细心、精心去呵护园中的植物。盼它们能体会一点用心良苦,便值了。

    送走夏月,邻座的老师转过椅子,半耷着眼皮吹开杯中的茶水,不经意闲谈道:“我要是你啊,我直接让她给我摘了,真不像话!”

    “什么?”蓝老师差点没回过神。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我们班可没有这么矫情的女生!头上戴的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成天不好好学习光研究涂脂抹粉去了。勾引人的小浪蹄子,真不要脸。”邻座老师急躁地用杯盖再次拨开上层剩余的茶叶,斥责说。

    蓝老师摇头否认:“不,太粗暴了。如果我简单的批评她一顿,她会不知悔改的。我想从她的心底里建立起对我的信任,希望她知道我能且愿意帮助她解决她的烦恼,别叫她把我当成可怕的洪水猛兽。一旦她认为我是来同她作对的,便会恐惧感激增,很难保证她今后做出什么叛逆的举动。”

    “不是,”领座老师放下茶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但不反对他们早恋,反而熟视无睹呢?”

    “你不了解情况,她过去并不是这般模样,她的本性不坏,是个可堪造就的孩子。”蓝老师一边说,一边两手在空中比划着。

    “再者,班上谣言四起,对她影响不好,现在弄清楚事实,也好为她澄清,早早结束了闹剧让大家安心学习。而且你误解了我,我没有对早恋熟视无睹,我只是希望用正确的方式去引导他们,而不是一刀切地扼杀他们天性中的情感。难道你觉得,一味地不准男女同学相互接触,叫他们长大以后连如何与异性相处都不懂得,算是好事吗?另外——”

    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听过‘偷尝禁果’的典故吗?”

    “这我当然听过了。不就是西方神话里面那个什么亚当和夏娃的故事?”

    “对。”

    领座老师将故事大致回忆了一遍,说道:“人类违抗上帝的禁令,犯下罪孽,需要世世代代来偿还,故此称为原罪……啧啧,我才不屑听他们这些故事,所谓与生俱来的罪孽,不过是愚昧的教徒们用来惩罚自己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

    听完最后一句话,蓝老师轻轻笑了。

    “我们无须关心什么宗教问题,不妨单纯地将这个故事拿出来,引申道理。打个比方说,如果故事里的苹果树和普通的苹果树没有任何区别,亚当和夏娃该怎样?”

    “啊?什么该怎样,如果是普通的苹果树,那故事还怎么讲呀?”领座老师又添了些热水,蒸腾的雾气冲浑了她鼻梁上的镜片。

    “是的,其余条件不变。你认为他们还会不会偷吃?”

    “这、这……我猜不会吧。”

    蓝老师调整坐姿,伸展腰部靠在椅背上:“你觉得不会么?我却更倾向于会呀。”

    “越禁止的,越被渴望,称为‘禁果效应’。心理学认为,没有得到合理解释的禁止命令,会使被禁止的事、物、行为产生区别于其他的特殊吸引力。尤其孩子们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求知欲和探索精神,这些品质本可以转换成学习的兴趣,若家长和老师在教育时施予了过多的压力,让正面的积极性被打压,便会无形中助长逆反心理的萌生。”她解释说。

    “无论苹果树有没有魔力,预想的结果始终会发生。所以我认为,应该让夏月意识到她所萌生的感情是正常现象,从而减轻她心理上的压力,同时让其他同学不必过多关注此事,才能使风波归于平静。把夏月带回到正轨上来,我想我的任务就初步完成了。”

    领座老师提出质疑:“说得好听,刚才出去那死丫头,瞧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当真能领悟到你的用心?万一今天出去,情况不仅没好转,相反愈演愈烈呢?”

    “我相信她,”到最后,蓝老师说,“我相信我的学生。她可能不聪慧,纵然多花些时间,定能想明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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