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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念俱灰

    四面泛黄的老旧墙壁将女孩围困其中,沉闷而黯淡,房内仅亮了一盏台灯,蒙眬的黄晕散射在笔记本上的同时也照着她愁云满面的脸。书桌前,左右两块未能掩好的积满岁月伤痕的茶色窗玻璃被大风扇动着,一下一下传出吱呀吱呀互相碰触推挤的动静,屋外风的哭声令人发憷,如同卫生院门口被遗弃的婴孩绝望的哀嚎。秦桑榆盖上钢笔盖,动作显得极为郑重,笔身的尾端刻着三个很小的字,那是她最为心爱的钢笔,除去记录重要的事,绝不作他用。房内仿佛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随后,她下定决心似的,沿着书脊一把撕掉刚写好的日记,此时她才恍然发现,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火苗顺着一角贪婪地爬上纸张,像啃披萨那样,享受它美味的晚餐。他们以为略施小计即可把人蒙在鼓里,实则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明察秋毫的眼睛。每次写完日记,她都会在本子上做些小小的手脚,待下次翻看时,便知道有没有被人擅自翻动过。之所以没有选择质问,或者撒泼打滚,冲他们发泄愤懑,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料定,挣扎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在日记里撒谎成了频繁的动作,但今夜不同,攒动的火光亦在她夜空般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飞舞,她微笑着笔直地坐在板凳上安静等待,待短暂的燃烧之后一切化为灰烬,再无人能知晓心中的复仇计划。

    恰如傅海卿说过的一段话:“世界上没能解决的悬案疑案多了去了,有些真相,或许只有亲口过问当事人才清楚。百年之后,案件相关的人士全部死光了,也就尘归尘,土归土,充其量付与后世人做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我们旁观者能为局中人做的事情太少了,很多时候竭尽所能伸出手去拉他们一把,不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是不负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善良。”

    “其实介入调查的人,谁不希望能还给受害方一个清清白白的声誉,一个足以弥补内心阴霾的公开的道歉,能让加害方得到应有的惩处,可惜正义的阳光始终不能照拂到世界上的每个角落。”

    是啊,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阳光愈强烈的地方,阴影就愈加幽暗。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无人倾听她低声的叹息。她躺在床上四肢僵硬,徒然地望着天花板难以入眠,红血丝从眼角一条条冒出来,像分叉的红色闪电。夜里气温骤降,使她手脚冰凉,身体为了节约耗能,甚至一根手指都不愿动弹。四下静悄悄的,连平常烦人的蚊子都不肯盘旋着飞过来嗡嗡叫,持续不断的耳鸣格外大声,叫人怀疑谁在耳朵里放了一台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与此同时,心脏砰砰乱跳,毫无章法。

    三天,距离开学仅剩最后的三天……她不是没想过轻生,浑浑噩噩的活着,一周五天循例上学,没有朋友,没有倾诉的对象,却有挨不完的、来自老师和家长的批评,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成绩下降,体重不断跌破正常指标,糟糕的身体状况让她焦虑不已。她控制不住发疯似的想,这令她更加痛苦,只要想到开学后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日复一日进行着,她就想死得要命,恨不能现在躺进棺椁里。

    然而这样死去,就太便宜那些人了,不是吗。

    最后一丝信念支撑着她坐起来,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外面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让温暖的水流顺着嗓子滑下去,传遍全身。她终于感觉好些,磨磨蹭蹭地回到书桌前,翻开漂亮的红皮笔记本,索性将自己的胡思乱想通通宣泄在纸上。她习惯下笔轻收笔重,由于太过用力,一道道墨迹渗透到背面去,形似涂抹惨白脂粉的,顶着大红唇的幽怨野鬼啜泣的泪痕。她盯着鬼画符似的字眼,咒骂着,把自己平时不敢说的脏话全部拿出来,趁夜深人静,痛痛快快的大骂特骂!

    “我原本性格开朗,直到一次意外事故,在我的后颈上留下了很大的伤疤,久久不能褪去,往后,我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们不开心了就踹一脚的垃圾桶。在一片欺辱中渐渐变得自卑而讨好,不断地向周围人示好献媚,以换取不被孤立,乃至和她们做朋友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来到新环境,开启新的生活,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有所改变,却不想,我曾引以为傲的两个好朋友……呵,没错,就是我在过去的日记里夸耀过的陈无那和钟楚些,竟偷偷在背后同其他人一起嘲笑我的伤疤!那时候,我蹲在厕所里根本不敢出来,听着外面刺耳的嬉戏声和洗手洒水的喧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我昏迷了好久,被迫旷掉一整节课,才被前来打扫的保洁阿姨察觉异样并唤醒。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六,我的远房表姐偶然来访,我和她只差两岁,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后来因她父母南下做生意搬到了很远的城市,才渐渐断掉了联系。她得知我心理状况不好,干脆替我出面请求,我父母呢,也不好抚了她跟她父母的面子,于是第二天,半推半就地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秦桑榆顿了顿,又抬笔写道:

    “我食不知味,骨瘦如柴,日日精神恍惚难以自持。原来她们主动接近我,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多关于我的笑料,从而加工成谈资四处与人炫耀。我和她们分享过的心事尽数被当做笑柄传出去,每一句议论的言语都像利刃狠狠刺入我的胸怀,只有她们知道往哪儿扎才最痛。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我,既然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为什么和我做朋友!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毕竟她们曾给过我许多的温暖和希望,让我生出阳光正真心地照在我身上的错觉,她们是上苍派来救赎我的,拥有可爱脸庞的天使。过去我讨厌上体育课,因为室外的天气很好,我总能看见我的同龄人们,无不站在阳光下,享受着青春的激情,享受运动中团结协作,挥洒汗水带来的快乐。因为她们的存在,我不再坐着心怀艳羡地观看旁人的青春,她们给予我勇气和底气,我可以站起来,直着腰杆走进去,加入她们或他们。

    我多么不愿相信,甚至自欺欺人,脑海里的心音一遍又一遍诓骗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其他声线相似的人。但我终究骗不过自己,我和她们日日处在一块,对她们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其实,我明白这个道理,世上谁人没有犯错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只需要诚恳地向我道歉,我也定会原谅她们。可是,她们居然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同我说,将我弃之敝履。我像个被玩腻的洋娃娃,又脏又丑,破破烂烂的坐在墙根的垃圾堆中间欲哭无泪,根本不配得到主人家的挽留,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供人取乐的价值了。

    不仅如此,她们毫无忏悔之心,扯掉我的头绳,用尖利的指甲在我的头皮上抓出血印,把我按住拔掉我的鞋子丢下楼。将我推进男厕所,在走廊上奔走相告,让所有人来看我的笑话,说我是个变态。

    不公平!我实在受够了,加害者只需写几封无关痛痒的检讨书,而被害者却要活在长期接受霸凌的心理阴影之下,乃至患上阳光型忧郁症,被迫接受治疗长达半年之久,成日里拿一张可怜的人格面具示人。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把她们对我做的通通还回去,让她们体会我的痛苦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假期暂时逃脱她们的魔爪,开学的前天晚上,我再次失眠了,我用尽全力爬起来,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苟活,什么叫偷生。喝完水,我忽然想到,不如利用所剩页数不多的笔记本,好好构思接下来的生活。我提起笔,想象自己是一位小说家,思索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考虑如何酣畅淋漓地完成主人公的复仇。写完疲惫不堪的我,眼看它燃烧殆尽,终于安然入睡。

    我假装原谅了她们,发信息恳求她们继续带着我玩,她们一定认为我是个傻子吧。可一旦她们相信,我计划的第一步就成功了。装疯卖傻,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大家更不把我当人看,但他们越不把我当回事,最终得到报应时的神情就越惨痛难看,岂不正合我意?

    知静好,我机缘巧合认识的女同学,她是纠察员,人很好,似乎并不知晓我在六班的窘境,我们偶尔碰到了会互相打声招呼,仅此而已。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正义感,有次聊天的时候,她对我说过加入校园文明纠察队的初始动机,想做个维护和平的使者。是以我马上想到了向她求助这条路,报到当天,我提前用手机发消息邀请她散会后和我一同走,骗她说,我和好朋友闹掰了,害怕一个人走路会被当成不合群的怪胎,果不其然她答应了。为了合理地甩掉陈无那和钟楚些,我假借丢东西的名义,半道跑回去赴约。

    她并不了解我完整的计划,毕竟我根本没想过向她透露。从客观事实上来说,我的确利用了她的好心,但从另一个私人的角度上来说,我们萍水相逢,我真的不想让一个性格如此美好开朗的女孩背负良心上的不安。我本不愿伤害任何人,更不愿把无辜的人牵扯太深。她是难得的好人,何况她只是做了身为纠察员该做的事。即使没有我引导她去喷泉,换了旁的纠察员碰巧路过,照样会如实上报,正因我确信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才敢如此行事。

    至于陈无那和钟楚些为什么会在喷泉附近扭打作一团,自然不出我的精心设计。上学期的相处中,她们两人的关系我摸得明明白白,看似一致对外,实则貌合神离。个中缘由嘛,无外乎有我作为奚落的对象,起到缓冲垫的功能,一旦我消失,她们之间的根本矛盾必定展露无遗。没错,她们都暗恋高中部的校草——陆陵峰。

    我们学校分为南北两区,南方为初中部,北方为高中部,仅有一墙之隔。想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去,两条路,第一条,从贯穿南北的停车场开车经道闸杆过去,前提你有车。第二条路嘛,自然成为我们走得最多的一条,沿室内体育馆背后的小路直走,找到右手边篱笆布置的矮墙,翻过去。

    谁让体育馆后的小路鲜少有人途径,且不见安保巡逻,有心人借机钻学校管理的漏洞,私自攀爬篱笆墙,后来在同学中广为流传,纷纷效仿,早见怪不怪了。大家彼此彼此,谁会那么不识好歹地跑去告诉老师呢?

    为求远远地望上一眼陆陵峰白璧无瑕的臻颜,她们次次暗地里摆出你死我活的架势,生怕爬墙动作慢了,比对方少看上一眼,吃了大亏。假如她们得知,对方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曾偷偷爬墙去瞅,该怎样呢,不用我多解释吧。

    初春三月,北校区高中部的梨花盛开得非常美好,原想摘几朵梨花来,悄悄撒在一方的发丝上,盼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太麻烦临时改变了主意。她们的心思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诸如许亦燃之流那样细腻,大概率不会往深里想,届时白白浪费我一番苦心经营,倒不如直白地挑唆来得简单快捷。

    我自认为这个计划最大的巧妙之处在于,即使失败,顶多被陈无那和钟楚些辱骂一顿,再不济随她们打我,我已经习惯了。没办法,再完美的计划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实施之前先学会承担风险。我必须感谢幸运之神的眷顾,使我领着知静好走向后门的途中,不出所料地听闻吵闹声,获得讯号后我立即说出预演好的台词,称吵闹声的来源可能是我的朋友,一脸焦急,快步循声而去。为了给她们加把火,又趁乱偷偷在陈无那背后推了一把,令她重心失衡身体前倾,顺势撞倒钟楚些。一经得手,我随即撤退几步大叫起来。

    转瞬,知静好跟随我的步伐,自十步开外赶来,大呼停手。坦白讲,比想象中的还顺利,纵使陈无那反咬我,自有后脚跟来的知静好替我作证。她的视角里我并未靠近陈无那,顶多不过想出声劝阻罢了。

    好戏就此华丽落幕。

    选择报到的日子,一方面喷泉不会通电更不会放水,另一方面我实在等不及。钟楚些磕破了皮,想必没有大碍,我无所谓她是否真掉入水中,无非想叫她们尝尝教训。类似‘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等,大同小异、传承了上千年的无稽之谈,我才不相信。当今社会,散播此等过时的价值观究竟是居心叵测还是自欺欺人?如若世界的规律真如古话所言,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为什么我自懂事起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却处处受人冷落,不得好过。我头上那些被发丝掩盖的触目惊心的褐色纹路,以及四肢和后背因殴打导致瘢痕新旧堆叠,形成的色素沉淀,它们能随着时间淡褪,我心里的伤痕却永远不能。

    只因我运气太差,校门口买块橡皮擦,却好巧不巧遇见江昊天、祖振安和赖诚仁,三只跟在邹涛屁股后面团团转的苍蝇,笑话我的伤疤,侮辱我的相貌,还动起手来。时至今日,我虽本性柔弱却也懂得抄起手边的工具尽力还击。事后,对方恶人先告状,再度将我置于一筹莫展的境地。不料从前恪守本分、与世无争的形象竟为我带来便利,蓝老师不仅没有相信,还教育了他们,叫人拍手称快。二度尝到甜头的我,下决心改掉打碎牙往肚里咽的性格,从今往后起做个软硬不吃的小孩。

    彼时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越是懦弱,世人越是会伸出锋利的爪牙来,啃噬你,消化你,夺取你珍视的一切。所以我强迫自己,务必每时每刻保持开心的微笑。我不能让她们,这群人世间的恶魔,看到我沮丧,看到我被击垮怯懦不堪的样子,我要昂首挺胸,扬起脸蛋大大方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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