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阿鸦是郡主带来的人,又是王爷的昔日旧部,仅凭一张通行令便可入宫。

    她人生地不熟,姜归虞便理所当然地陪着她进太医院,路上聊起尚京的风土人情,阿鸦睁大眼专心听着,只想将这段时间的所有都替她经历了。

    太医院的大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来宫里的女医,略显讶异,但瞧到站在她后头抱臂的姜归虞,瞬间恭敬:“郡主金安。”

    “这位是北地的鸦夫人。”她介绍道,“二公主托我请她来治四皇子的腿疾,往后大家一起共事,可清楚?”

    郡主塞来的人,而且还是二公主托她千里迢迢请来的,要位不言而喻。

    众太医虽轻视女医,但对身长八尺、宛如一堵人墙的阿鸦不敢不服,纷纷道:“清楚了。”

    阿鸦面容隐藏在帷帽下,嗓音冷淡,口音生硬:“带我去见他。”

    说话腔调拉得平平的,听起来显凶,很不好惹。

    太医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不约而同地推出一个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人,让他去办这份差事。

    那年轻人也怕阿鸦,主要是他们都没见过女子能壮实到这种地步。

    这异族女子腰身堪比千年老树,恐怕只有拉车的大力士能与之抗衡。

    他一路上紧张地讲述姜崇夜的腿疾和陛下的旧疾,眼神愣是没敢乱动,一看到东三所的宫门便如同死里逃生,长舒了一口气,得了姜归虞的令便逃也似的溜了。

    阿鸦环视一圈,帷帽下的皮肤不停冒汗,说道:“你们这里,太热了。”

    骄阳似火,热浪滚滚,直到进了殿内才凉快些。

    姜崇夜正吃着西瓜,见姜归虞带了一个极为壮硕的女子进来,活活吓了一跳。

    “你……你们……”他抓着轮椅往后挪,但像突然想起什么,试探道,“这位便是那位名医?”

    姜归虞用手扇了扇风,说道:“是啊。”

    “你好,我是鸦。”阿鸦敛衽为礼,“郡主殿下托我来帮您瞧病。”

    姜崇夜大吃一惊,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好,好……”

    阿鸦没有多余的步骤,卸了诊箱,拿出一小锤走到他身边,便蹲下道:“多有冒犯。”

    像他们这种专精于看骨的,无一没有一身壮硕的腱子肉,姜崇夜在她面前都显得瘦弱了。

    小锤捶在膝盖下方,他整条腿一点反应也无,阿鸦先后换了七八种方法,都不见他的腿有什么动静。

    姜崇夜一脸期待,看看姜归虞又看看她,小心翼翼道:“还有希望吗?”

    一时寂静。

    阿鸦眉头伸缩,时不时发出啧啧声,怎么看都是他肯定完了的节奏。

    姜崇夜都快哭了。

    “这就麻烦了。”她说道,然后两指抬起他的右腿,“不过,还是有希望的。”

    初闻此言,他眼中燃起期待,看她宛如在看在世华佗:“真的吗?”

    “骗你作甚?战后的士兵,两腿都被戳烂了,还不是被我师兄治好了?”阿鸦风轻云淡道,“你这虽然没烂成白骨,但拖了十数年,大抵治起来周期久些。”

    姜归虞自始至终都背着身,秉持着非礼勿视的精神,没往他那儿瞟。

    男人的腿对她来说没有吸引力,更何况是双病腿?

    但她印象深的,只有任孤罗那双把她膝盖顶开的腿……

    “神医!神医!就靠你了!”

    姜崇夜激动起来,将她一下拉回现实。

    阿鸦把他的衣服下摆放下,她才转过身,问道:“有几成把握?”

    阿鸦意味深长地改了口径:“十成有余。”

    姜崇夜脸涨得通红,喜悦冲昏了头脑,越发高兴:“靠你了,若能治好,赏金千两!”

    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姜归虞在春围累死累活也撑死不到八百两,一听这数目眼睛都直了。

    任孤罗给了她那么多金银才有一千五百两,姜崇夜说给就给,财力可见一斑,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

    阿鸦倒不是重财之人,点点头便收拾诊箱,说道:“明日起,我将采用熏燎法治疗,半个月后观察情况如何,情况乐观就进入下一疗程。”

    她背起诊箱,接着道:“与其同时,我还需要跟太医院的院正计议方案,力争把殿下这腿治痊愈,以及殿下想要的断骨增高,我也会一应安排。殿下仅需配合治疗,清淡饮食即可。”

    可谓说到了姜崇夜心坎儿里,他两眼如闪着星星,视姜归虞和阿鸦如再生父母,巴不得现在就从轮椅上站起来。

    “鸦夫人有把握,我就放心了。”姜归虞拍不到阿鸦的肩膀,只能拉拉她的手,“二公主有时会来,别忘了招待她。”

    姜崇夜还以为是招待客人的“招待”,自是不愿将事情弄得这般复杂,连连摆手:“这些冗杂的活儿,不用鸦夫人来干,鸦夫人只管行医便是,其余诸事一应不用操心。”

    这份新活儿深得阿鸦的心,不禁朝姜归虞使了个眼色,而后道:“那我便在太医院待命了,明日起每日卯正来此,且看施行熏燎法半个月的效果如何。”

    姜崇夜很满意,道了声好。

    姜归虞还要去找夕云给交代,便不留着听他们的后续治疗方案,毕竟自己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时机成熟后逐个摘下。

    她听阿父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让箭再飞一会”。

    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一日会用上阿父的名言,干着司礼监才会干的缺德事。

    望着眼前的成果,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夕云了。

    .

    夕云在金明池边逗鱼,余光里见一娉婷身影款款而来,懒懒放下了鱼食,问道:“听说你从北地叫了个女医来。”

    池边清凉,姜归虞靠在假山旁打了个哈欠:“鸦夫人师出名门,治骨和医毒专精,又在军营中任职过,应当极为符合你的要求。”

    她冷笑,却没说难听话,沉默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才道:“只要能治好阿夜,管她资历多深……”

    后面半句她音量极轻,似乎仅是一带而过,姜归虞并没有听明白。

    “安心,鸦夫人专精治骨,四殿下的腿有救了。”她说道。

    夕云动作一僵,又拿起了鱼食,不自然地往池里抛着,心不在焉。

    对这个弟弟,姜夕云也说不清是爱是恨。

    她只在乎荣华富贵,也不希望有人能越过她头上去,如是这样,她便该像嫉恨姜归虞那样嫉恨弟弟。

    但她没有。

    如果嫉恨弟弟身为男子,将来黄袍加身,那她貌似也犯不着。

    因为她大可请愿加封自己为皇太女,未来一样能继承大宝。

    那她现在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徐皇后死去,不日梁淑妃便要作为新后上台,弟弟能下地行走做个康健人,应该是她日后的保障才对。

    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弟弟健康,她做姐姐的为何突然不高兴了?

    夕云紧咬着唇,莫名发冷,鱼食在她手里捏成粉末。

    “怎么了?”

    姜归虞看出她不对劲,想深问一番,但她迅速喝道:“别过来!”

    语气颤-抖,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夕云掩面,五官在手下皱成一团。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咳了咳,慢慢放下手,眼睫打颤:“没你的事了,你赶紧滚吧,效果妥当的话,本宫便替你保守秘密。”

    姜归虞挑眉,不欲跟她多烦,一言不发便潇洒转身离去。

    其背影之决绝,夕云看得怔住了。

    只是几日不见,她却觉得她浑身有了巨大的改变,春猎时的她和现在的她,外表看起来虽无变化,但里子却似活脱脱变了个人。

    夕云看不惯她若有若无的倨傲,但嗓子如同不受脑子控制一般,先一步喊道:“留步!”

    姜归虞微微侧头,止水般的眼神不知蕴含了何种波涛,竟能让她犯了怵。

    夕云咬了咬牙,几个字极不情愿地从口腔中冒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煞是新奇,姜归虞笑了笑:“公主方才不是还让我滚吗?我这就滚。”

    “别滚!别滚!我滚好了吧!”夕云叫起来,“我认真的,我要跟你谈事情,我滚给你看总行了吧?”

    说着,她便抱着膝盖在嶙峋假石上滚了两圈,这两下丝毫不收着力,背梁脊骨磕碰到石缝里也不皱一下眉头。

    滚完两圈,她也不顾簪钗纷乱,简单理了理便坐在石凳上,仰头望向她。

    姜归虞无奈道:“什么事情?”

    最近繁忙,各项工作准备起来可谓仓皇,她如今最想做的便是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正料夕云多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了也白听,夕云便道了句:“我知父皇情况危急,这其中定有内阁作梗,对吧?”

    姜归虞抬眸,这才正视起她。

    夕云咽口水,灰扑扑的脸上汗水和尘土交杂,见她不肯坐在自己对面,疾步冲去把她揪到位子上,然后急切而小声地说道:“母后和郑大人相识,暗中来往密切,我虽不知他们交流了何事,但却亲眼目睹了母后给父皇的膳食中下了天仙子!”

    信息量颇大,姜归虞却立时认清了:“郑大人,便是那位在内阁的御史大夫?你怀疑郑大人教唆娘娘给陛下下药?可为何下天仙子?”

    天仙子平时拌在饭里无味,用银针测探不出,多食则会令人狂走,精神紊乱,并非常见的毒人用药。

    她这就理解为何陛下屡次发癫,形同疯魔,原是用了这等毒药,难怪神志混乱。

    “对!天仙子不致命,却能令中毒者失去自理能力,成为废物,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夕云说着说着,居然比设奠时还伤心,眼泪狂流,“我近日才发现,母后给我也下了天仙子!”

新书推荐: 自由的辛德瑞拉 [魔戒]瑟兰迪尔Ⅱ: 昨夜星辰 万*******生 万物生 一女百家求 山衔好月来 贵妃如何为妻 不继承祖业会死 常态化结局 封存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