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虽然年岁不大但作为绣娘是老手，因此黄夫人交代的衣服很快就做好了，黄夫人赏了她许多碎银子，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很是安心。

    主子的生辰宴本就和下人没什么关系，主厅里热热闹闹，外面极其安静，只有偶尔路过的猫儿叫唤上两声打破这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九妹只是作为背景板临时存在了一会儿，就同其他人一样被打发走了。

    九妹打着灯笼在黑夜中摸索着回屋的路。

    叮当叮当——夜色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九妹狐疑地举着灯笼看向四周，她正巧路过了大少爷的秋阁，而奇怪的声响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九妹深知自己的好奇心不算重，但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不知不觉顺着陡峭的木梯爬上了阁楼。

    木梯破败老旧，踩踏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微弱的灯光下，九妹看到被木板钉实的木门下面的小洞里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里抓着一把碎银子，正一下一下地向上轻抛着，碎银碰撞在一起叮当声直响。

    那手似乎感知到九妹的到来，它朝着左边杂物堆指了指，九妹搬开杂物，发现里面藏着一个被人为破坏出来的“狗洞”！洞口很窄，但九妹本身长的瘦小，想要钻进去倒也绰绰有余。

    “你想让我从那儿进屋？”九妹问。

    对方没回话，依旧抛着银子，意思不言而喻。

    九妹摸了摸腰间刚得来的赏银，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无限膨胀的贪欲，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为了点钱去冒险不值得。

    这么想着，她转身要走。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收回去了，可很快又伸了出来——碎银竟然比刚才多了一倍，里面甚至还夹杂了点金货！

    九妹看着夜空中那点金灿灿的东西发了会呆，随即得出一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要信守承诺，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九妹身子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一点一点的钻进了“狗洞”。

    屋里也是漆黑，不过好在还有两株微微燃烧着的蜡烛赐予了一点微光，九妹爬起来边拍掉身上沾着的灰尘边观察四周，不得不说从在外面时她只注意到屋子的荒凉诡异，没想到这里还挺大的。洞口通向的地方正好是正堂，但这个正堂里的家具摆放有些杂乱，可以说十分随性所欲，一丁点规矩都没有。

    九妹光顾着观赏屋子，竟然一时间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一个转身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被吓得一个机灵，魂差点飞走了。

    定神一看，才发现这人穿着雍容华贵，九妹意识到眼前人应是黄家大少，他长的极为俊俏，儒雅随和，简直就是画卷上翩翩公子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个有疯病的……可当九妹视线下移，发现他的嘴竟然被线缝着，上下两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极为渗人，就像......

    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九妹从此人的袖口认出他就是用银两引诱自己进屋的。

    她咽下一口唾沫，抑制住恐惧的颤抖，微微弯腰行礼，“大少爷好。”

    他将一张纸递给九妹，上面的字迹娟秀，墨迹早已干透，明显是早已写好的。

    ——陪我说说话。

    九妹抬起头，“大少爷想聊什么？”

    他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黄崖。随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手指转向又指着九妹。

    九妹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的名字，便道：“沐渊。”

    见黄崖皱眉，她觉得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沐什么渊，于是从他手里接过毛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盥沐的沐，渊源的渊，这就是我的名字。”

    黄崖将纸张举在眼前端详片刻，他放松眉间的褶皱，改为眼中含笑，用毛笔把说字圈起来，再次指了指九妹。

    九妹摇头，“我一介女子，没什么值得您感兴趣的。”

    黄崖在那个字上又点了两下，墨点在纸面上晕染开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九妹犹豫片刻，“我是半个月前来的黄家，任绣娘一职......”

    她见黄崖没有让自己停下的意思，抿了抿唇，接着说了下去：“我自幼父母双亡，是被镇上的绣娘关烟抚养长大的，因此练就了一身绣工......”

    不知过了多久，九妹几乎要把这辈子的所有经历都讲了个遍，差点还要穿插点儿上辈子的经历时，屋外传来打更人洪亮的嗓音，她见机连忙道：“时间不早了，如果大少爷还觉得听的不过瘾，仆明日再来。”

    她用余光悄悄地瞥着黄崖的神情，好在对方点头，算是同意了。

    九妹回了屋只简单洗漱了一番，倒头就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心理上感觉轻松，今晚她居然破天荒的做个梦，既不是上辈子饿肚子的那段时光，也不是被打死的那段记忆。

    梦里的九妹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因为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身子骨比同龄人小了整整一圈，极为依赖地蜷缩在一人的腿边，那人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慢慢地抚着，一下又一下极为轻柔。

    九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抬起脑袋，当看到眼前人后咧开嘴角绽放出笑容，“终于看到你了，你去哪了，今天一直找不到你，好像失踪了一样……”

    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眼里忽然湿润起来，像是再也抑制不住般的哽咽起来，“我做了一个梦，我因为吃你的贡品被人杀死了......就在你的面前被杀死的......那些鞭子抽在身上的时候真的好疼，我好痛，好害怕......”

    她的语气里带着埋怨，“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不知不觉间，她哭着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随着眼睫的颤动掉落。

    砰砰砰——

    九妹被突如其来的砸门声惊醒。

    “醒醒！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谁知迎面而来的就是李妈妈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夫人就在正堂里等着呢，你到好，竟然还在安心睡这大觉！”

    “对不起，我这几天太累了……”九妹揉了揉眼睛满怀歉意地解释道。

    李妈妈根本不领情，她的手指用力点着九妹的脑门，把她戳地东倒西歪，“哪怕是天塌下来了，做下人的也得遵守本分，不能睡得比主子早，也不能起得比主子晚，这都是规矩！”

    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反手带上门，“半盏茶之内必须出现在夫人面前，否则你就等着受罚吧！”

    九妹一只手当三只用，手忙脚乱地穿戴好衣服，总算在李妈妈所说的规定时间内赶到了正堂。

    黄夫人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搁在桌上，“沐渊，你倒是让我好等！”

    九妹低声下气，“耽误了夫人的时间，沐渊愿意领罚。”

    “看在你绣工的份上就算了，我喊你来是有其他事。”黄夫人示意下人将一张画卷展开在九妹的眼前，“这是我以前去京城的时候看到宫里的绣娘所作的《清莲百景图》，只一眼便极为喜爱，便找了画师在纸上临摹了一幅。正巧后院池塘里面荷花也快开了，这是黄家自搬家以来荷花第一年盛开，按照规矩理应摆宴庆祝，你需要模仿这幅画上的刺绣绣一幅一模一样的出来，到时候会用到庆宴上。”

    这世上的富人都这么闲吗，节日和吃饭睡觉一样天天过……不过自己就是吃着碗饭的，九妹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一番罢了，她道：“我明白了。”

    路上她看着手里的画卷发愁，这黄夫人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清莲百景图》的作者是谁，御用绣娘啊！光是御用这两个字她九妹就是拼尽一辈子都比不上的，更何况要一比一的还原这幅刺绣，那可不比登天还难……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真是永无止境，这碗饭还当真的实打实的不好吃！

    九妹把画卷抱在怀里，仰天长叹。

    转过一个人拐角却见几人围在一块不知讨论着什么，九妹认出其中一人是崔柳，她和自己的年纪一般大小，算是同时间进黄家的。

    崔柳不像九妹一般待人冷漠，反而是个十搭子，吃得开，在宅里混的风生水起，不过她本人似乎更喜欢同龄人，因此不顾九妹态度冷淡，总时不时的往她身边凑。

    崔柳眼尖地看到路过的九妹，不等她做出反应就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加入自己的八卦队伍中。

    “你们知不知道前两天宅子里死人了？”崔柳道。

    听到这话九妹抬起眉眼，崔柳继续道：“据说死的是新来的厨子，就吊在后山的银杏树上，被发现时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尸体邦硬的。”

    “是那个赵师傅吗？他人可好了，待人接物都温和，到底是得罪了谁遭到杀身之祸？”崔柳身侧站着的女孩说，忽而她眼珠子一转，低声道：“难道……？”

    崔柳摇头，“李妈妈无意中提起过黄家现在的这块地还是专门找人瞧过的，据说是少有的风水宝地，按理说不会闹鬼……”

    她两指抵着下巴似在苦恼，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我听和赵师傅走得近的厨子说，赵师傅在死前去黄老爷房里送饭时不小心把汤汁撒到黄老爷供奉的小神像上了……”

    “神像？”

    “对，大概只有两公分大，脸上的面具画有像是嘴巴形状的图案……”崔柳比了个动作，“这样姿势的神像。”

    九妹猝然瞪大双眼，那是......

    “那不是哑神吗？”

    说话的人是钰儿，九妹的视线瞬间钉死在她的身上。

    此话一出周围纷纷议论起来，“哑神？那是什么？”

    “是我们全村都信仰的神仙，从我的祖父的祖父辈起就在它的庇佑下了。”钰儿对九妹的视线无知无觉，“但我们供奉哑神是为了保佑风调雨顺，不知道老爷供奉祂做什么？”

    九妹出其不意地开了口，“你的故乡是哪？”

    钰儿主要负责黄夫人的穿衣起居，是在座的众人中地位最高也是最清楚九妹受黄夫人重用的人，再加上九妹平日里总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看着极为不好相处，此时对方突然与自己说话，她竟然一时间不知所措，回话时语气都有些干巴巴地，“萨......萨村。”

    九妹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