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在大笼子里梗着脖子一顿一顿地来回走着，意识到有人靠近后猛地停住脚步，嘴下垂着的肉群晃晃悠悠，警惕地凝视着前方。

    在肉群下，从脖颈到胸前的那一片毛发稀稀疏疏，不用想就知道是被李妈妈长年累月虐待出来的。不过没有会可怜这只小鸡，毕竟它的存在就是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已然开始，永不停歇的工作仍在继续，大家都喜欢把脾气发在它的头上。

    不过九妹对它没什么兴趣，只是在路过时瞥上一眼，不多加理会。

    九妹的袖口里放着路引，那张将丁灵引入黄泉路的路引，她沿着红色的长廊一路走着，路上遇到的仆从皆向她微笑问好，所有人都知道她黄夫人的人，自然客客气气不敢得罪。

    九妹心里放着事，也只同样谈笑回应，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

    她放出的流言蜚语被掐断了。先是沸沸扬扬的话题变得越来越无人问津，直到现在无人敢提，甚至都心惊胆战地唯恐沾上一星半点要了自己的小命。

    傻子都知道是为什么。

    但这样一来线索就断了，丁灵变成的水鬼丧失了身为人类的意识根本无法沟通，更何况九妹光是隔着一面墙就怕的要死，更别提去当面与其对峙询问凶手了。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胡竟给了她一个建议，那就是让丁灵自己动手。

    现在丁灵算是冤鬼，不过因为死在水里所以就变成了水鬼，大体上还不是大凶，不会去害人性命，但如果当她变成怨鬼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惹怒她激怒她，用致死之物刺激她，让她变成一个怨恨缠身的东西，她自然而然回去找害死自己的家伙报仇，只是这一招实在太过残忍，毕竟如果手上沾了血就无法转世超生，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可走。

    九妹也犹豫过，但俗话说的好，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需系铃人，再者她不想再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也不愿背负人命。

    来到了曾浸泡过两具尸体的池塘，九妹自然心生惧怕。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从袖口掏出那张被折成小方块的路引，两指捏着，向前掷出。

    路引刚开始漂浮在水面上，在被池水逐渐浸湿后，沉入池塘中消失不见。

    九妹深吸了一口气，庆幸地舒展了下僵硬的肩膀。

    “你在这里干什么？”

    九妹瞬间僵直，只因从她的角度，余光所看到的是一个模样近似于黄堰的男性，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声音沙哑粗劣，带着年迈的苍老感——他不是令自己畏惧的黄堰，而是黄老爷。

    “仆在这里散心。”九妹应答，垂首低眉，毕恭毕敬，该行的礼一样不少。

    可黄老爷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谨慎以及对自己的恭敬而态度缓和，反而冷声质问：“这里死了两个人，宅子里的那些小家伙一个个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你到好，特意跑来散心？”

    在整个宅园里九妹最不熟悉的就是这个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唯一的印象仅来源于他扇向黄夫人那一巴掌。她的后背早已全是冷汗，此刻又微风一吹，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仆……喜静，且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事。”

    黄老爷的眼睛微微眯起，九妹缓慢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片刻后听他道：“我那混账儿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伤到没？”

    九妹一愣，随即应答：“未曾。”

    “别不敢说。”黄老爷竟然笑了，细密的皱纹沿着眼角向外延伸，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此时竟然变得有些慈祥，“黄堰是我儿子，他什么德行我比谁都清楚。你的年纪比我的两个儿子都小，要是以后那混账再有事没事找你麻烦，和我说就行。”

    这个黄老爷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不同，反而挺和善的？九妹微微抬起眼眸，看向不远处的苍老的人，她仍留了个心眼，没有全然放下防备，“多谢老爷好意……那，仆就先走了。”

    黄老爷点头，挥了挥手。

    九妹一刻也不想多呆，转身快步离开。

    但她走的实在太过匆忙如同逃难一般，没能发现在身后那人渐渐收起了和蔼的笑容。

    “老爷，就是她。”阿成道。

    黄老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除了脸以外没什么可取之处，真是令人想不通……”

    胡竟眼尖的看到了九妹，一直被把玩的铜钱被向上一抛，落入手掌中，他将铜钱收起，“回来了？怎么，顺利吗？”

    见九妹脚下步伐像是在逃难似的，眉头又紧紧皱着，他挑了挑眉。

    “我好像被人看到了……”九妹停下脚步，脸颊微微的泛着红色，胸前一起一伏，正喘着气，“但不太确定。”

    “瞧瞧，跟背后有虎狼追你似的。你遇着谁了？”胡竟问。

    九妹缓过气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她道：“黄老爷。”

    “他这尊大佛怎么会有闲心跑湖边闲逛，有黄二少这一个讨债鬼还不够他烦的？”

    “……他应该只是路过而已。”

    胡竟摸了摸下巴，“那他什么反应？”

    “盘问了我一番，而后又安慰我若二少爷再来找我麻烦，尽管和他汇报。待人倒是挺和善的……”九妹抿唇，将小巧的唇珠上沾着的水舔去。

    只是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总而言之，你记得留个心眼。”

    胡竟一拍大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灰，他袖子里拿出一个铜钱递给九妹，正是刚刚在手里把玩的东西，“既然事情办完了静候佳音就成，这东西给你当个护身符。”

    九妹接过，“这是什么？”

    “这可是咱祖师爷‘开过光’东西，可宝贝了，一般人别说摸了，想看一眼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胡竟道。

    九妹笑了，“我现在投奔了哑神，算是他半个信徒，这东西在我身上能起作用？”

    胡竟嘿了一声，双手叉腰，“你搞清楚一点，咱祖师爷是谁，哑神又是什么玩意，根本入不了祖师爷的眼！”

    九妹纯心打趣他罢了，如今他真动怒了，便见好就收，“行，我知道了，多谢好意。”

    回屋后，九妹将铜钱中间穿了根红线，正好也可以挂在腰间当个护身符。

    不过她身上叮叮当当，一会是玉佩，一会又是神像的，如今又来个铜钱，东西实在太多，她挑选了一番，将哑神的小神像从身上取了下来，和供台上的木制神像摆在一起排排坐。

    屋里的空气冰冷，九妹打了个哆嗦。

    是该去领些过冬的东西了，她思索。

    管事房里排了一条长龙，在屋子外连成歪歪扭扭的一片，期间还有各种因为被插了队的怒骂声。

    九妹自觉排了队，她看了眼遥远到只有一个芝麻大小的管事房叹气，要不是这天气忽转急下，她也不愿跑来这儿站着受罪。

    好不容易轮到她了，九妹早就站的两脚发麻，走路歪歪扭扭的，等冬季的被褥等被交付到手上的那一刻，如负释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前就说好了的！怎么今天来有没有？！”

    九妹刚打算离开就听到一声愤愤不平，一旁不远处的香橼站在管事房的老祁面前道：“我三天前就和你们说了这是大少爷要的东西，你们说没有了，让我三天后再来……但今天又回复我相同的话，这不是戏耍人吗！”

    见牵扯到黄崖，九妹没有离开，而是驻足旁观。

    老祁一脸不耐烦，伸手指了指排成长龙的人群，“你自己看看，现在简直忙都忙的要死，谁记得这些琐碎的事啊。”

    说着他转身前就要走，嘴里还在低语，“在那家伙身上费那神干什么，哪一天死了也没人在意，还不如想方法往上爬来的实在……”

    “喂……你怎的能说这种话！”一旁同为管事房的人打断了他，不断地使着眼色。

    他不屑，“怎么了，被人听到就听到呗，谁都知道那大少爷……”

    “被人听见没事儿，但要是被夫人或者老爷知道那可就不好了。”九妹道，只见他似是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被他人听去了，脸色瞬间一变，“大少爷只要还是黄家人，那就还代表着黄家人的脸面，你打他的脸，不就是在打老爷和夫人的脸吗？”

    香橼惊喜，“沐姑娘，你也在这？”

    九妹点头，“我来领东西的。

    老祁翻了白眼，“大少爷万金之体不敢小的怠慢，可管事房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那就劳烦您请示夫人，自己出宅去买吧！”

    “自己出宅？”香橼不高兴，“你们管事房的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

    老祁没理她，一掀帘子进了屋，香橼气得直剁脚，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一张扔出来的薄纸来糊了满脸，拿下一看，竟是一张申请单。

    “盖了黄家的家章就能出去。”屋里那人道。

    那老祁态度坚决，无论再吵再闹也没用了。

    九妹问：“莫非这离宅的申请很困难？”

    香橼点头，“是……总会被问东问西的，而且你也知道咱大少爷不受夫人待见……”

    “需不需要我代你去向夫人申请，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你拜托给我的。”九妹沉思片刻后道。

    香橼叹气，“多谢好意。但你才来一年不知道，下人出宅这事抓得最严，你根本没法帮我的。”

    黄家的规矩确实繁杂，这种对待犯人一般的严苛规矩虽然一定程度上能让下人安分，但有时候确实令人厌烦，有些过了度了。

    香橼欲哭无泪，将申请单收好塞进怀里，“看来这次大少爷要的东西有没着落了，唉……”

    她正要离开，就听身后的九妹道：“你告诉我大少爷要什么，我帮你去。”

    “真的假的？！那……多不好意思。”她惊讶。

    九妹说：“没事，你过后再给我几个香囊就成。”正好她也想去见见关娘和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