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是吃元宵的日子，寓意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不过大部分仆从早已回到了宅园中，团圆这一说似乎有些不太妥当，毕竟谁吃团圆饭是在距家千里之外的主子家吃的呢？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乐意走个流程的，毕竟黄家包的汤圆馅味道好极了，论谁都不愿错过。

    汤圆不是给仆从吃的，而是给那三位主子吃的。厨子忙活了一整天，猪油馅、肉馅、花生馅、芝麻馅……每个种类都整整做了一箩筐，可等到晚饭时，真正端上桌的也只有三小碗而已。

    黄老爷不爱吃汤圆，汤圆对于他来说只是个过节时必不可少的摆设，黄夫人只吃猪油馅，而只喜欢肉馅的黄二少竟然破天荒地换了口味，尝了一口甜味的芝麻汤圆。

    那些剩下的汤圆自然就便宜了仆从。

    “那群人聚在一块干什么？”崔柳端着碗坐下，她昂着脑袋看向夜色远处拥挤在一起的人群。

    九妹将一个汤圆放入口中，“在抢肉馅的汤圆吧，肉汤圆很抢手的。”

    汤圆一个个皮薄馅大，隔着糯米制的外衣能看到里面馅料的颜色，九妹碗中除了褐色就是黑色，看得崔柳直咋舌，“你怎么只吃花生和芝麻的？全是甜味，你不觉得腻得慌？”

    “我喜欢吃，自然不觉得。”九妹白釉色的牙齿咬开汤圆的外衣，黑色的芝麻馅流了出来，滴落在炒面色的汤里。

    “哦，对了。”九妹咽下口中的汤圆，“今晚我想烧纸钱，一起吗？”

    崔柳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左顾右盼的一下，而后满脸的不可置信盯着九妹的脸，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事一样。她道：“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家是不允许下仆在宅园里烧纸钱的，不仅因为晦气，他们不想随便让孤魂野鬼跑进来扰了哑神的清净。九妹这个只知道老老实实循规蹈矩的人居然会率先打破规矩，实在少见。

    九妹道：“我知道一个地方不会被发现。你想给丁灵烧纸吗？”

    崔柳没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她肯定是想的。“那你呢？”崔柳问，“你想给谁烧？”

    九妹从来不喜欢提及自己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崔柳连她家有几口人都不知道。这么好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弃追问。

    “一个……”九妹抬起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

    后山有一片秃噜皮了的荒地，泥土地裸露在外面，也许是这块的地酸性大，植物都躲着长。

    九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

    “要是把树点着了怎么办……”崔柳担忧，但她很快发现这种忧虑是不存在的，四周植物离她们有八丈远，就算她们把纸烧地火舌滔天也不会引发森林火灾。

    九妹安慰她，“放心，我观测过天象，二更时会下大雨。我们速战速决，尽量在雨落下前烧完。”

    她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和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带着火星的地方贴近纸张，没一会火就在纸上燃起来了，九妹把烧着了的纸扔进树枝划出来圈里，又丢了几张黄纸进去，火焰越来越大，随着风左右摇晃，火舌四周似乎被热地融化开了一样，模糊不清。

    九妹将火折子递给崔柳。

    崔柳照做。

    很快，四周被火灼烧地热了起来，两人的鼻尖都冒着点点汗珠。

    “你说，丁灵会收吗？”崔柳冷不丁地开口，“她那么讨厌我。”

    九妹的瞳孔里倒映着跳跃着的火焰，“只要是你给的，她都会收。”

    “我也担心他能不能收到。”九妹往圈里又丢了几张纸，“如果没有，那他就是投胎去了。没等我，一个人去投胎，下辈子谁也不认识谁，永生永世擦肩而过。”

    九妹又道，“不过也挺好的。”

    崔柳不解地望向她。

    “有些记忆留着也是痛苦，还不如全部忘却掉。如果是我，我也愿意忘了一切。”九妹说。如果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就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小丫头，哑神于她的生命中会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存在，她也不会觉得黄家是囚笼，也不会爱上黄崖。她会在黄家当一辈子的绣娘，然后找个人嫁了或者孤单单一辈子，无论哪种结局都挺好，只要她活的高兴就行。

    于黄崖而言，在黄家的生活应该也是痛苦的。如果他带着记忆转世重生，在一个新地方，新的天地里，他又是否会认为上辈子的一切都是阴影？而她周九，亦或是沐渊，也是属于阴霾的一部分。

    轰隆隆——

    天空忽然传来巨响。

    要下雨了！

    正巧纸也烧完了，九妹捧着泥土盖在燃尽的纸灰上面，将仍燃烧着的火星子淹没。

    等雨落下后，这些纸灰会伴随着雨水一同化作泥土中的养分。

    两人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地往山下赶。

    天空被乌云笼罩，月亮掩藏在乌云背后。

    没了月光，树林里乌漆麻黑一片，九妹和崔柳几乎是摸着黑走的。

    “啊！”崔柳似乎被树枝一样的东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与此同时，一滴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的额头，她疑惑的抬头望天。

    “雨开始下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向下落，雨声伴着雷声震耳欲聋。

    九妹抹了把脸，将即将流进眼睛里的雨水擦去，她拉起崔柳的手，“快。我们得走快点了。”

    崔柳站起身，突然又顿住，她喊道：“等会儿，我的鞋子卡住了！”

    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掩盖，九妹没有听清，“什么？”

    “等我一下！”崔柳扯着嗓子高喊一句，随后蹲下身子忙活起来。

    九妹将外衣脱了下来，撑在头上避雨，可雨实在太大，雨水没一会就浸湿了棉制的外衣，衣服很快就吸收饱满，多余的水渗出稀稀拉拉地往下落——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主打一个屁用没有。

    崔柳遇上了麻烦，她的鞋子卡的太死，怎么都拔不出来。

    九妹将头顶上撑着的外衣向她的方向移了移，为她遮挡倾盆大雨。

    忽然，九妹感觉身旁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她定神看去，发现居然有一只小猫躲在草丛里，它的金黄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发着光。

    此时崔柳总算把鞋子拔出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脱身了。”

    “等等。”九妹道，她单手伸进草丛中，将躲藏在里面的小猫拎了出来

    虽然环境的视野不好，但九妹能看出这是一只乌云踏雪，是她在黄崖的阁楼里看到的那只！

    小猫淋了雨，毛发湿答答地贴在身上，显得消瘦，很是可怜。小猫很乖，被拎着的时候一动不动，两条腿向上蜷着，一双黄瞳像叮铃似的又大又圆。

    九妹随手将小猫放在怀里，“走吧。”

    .

    九妹回屋后先找了一块旧布将小猫包了起来，然后才开始脱身上的湿衣。

    屋子里没有烧水的地方，平日里需要热水都得去特定的地方打，现在这么晚了，热水估计也没了。

    九妹脱了湿衣后，拧干长发，高高的盘在头上，不顾身上的潮意钻进厚被褥中。

    这雨一下，温度骤降。

    明天十有八九要生病，九妹担忧地想着，她裹着被褥从柜子里摸出一瓶生姜丸，打开瓶塞倒出两粒放进嘴里。

    这生姜丸是上次离开黄家时在街上顺便买的，冬天湿冷，免不了着凉受冻，生姜性热，驱寒再为合适不过。

    九妹等身上暖和了，找了件干燥的衣服套上。

    她去了崔柳房门前，敲了敲。

    门开了，崔柳的脸色苍白如血，明显是冻的，可开门时九妹感觉到从屋里传出的热意。

    九妹越过崔柳，看到屋中央摆着一个小火炉，里面的木炭烧的通红，可奇怪的是居然一点烟都没有。

    崔柳后退几步给九妹让开一条路，招呼她进屋，“这是我偷偷藏的，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九妹将装着生姜丸的瓷瓶递给崔柳，她又看了一眼屋里的火炉，“我倒不冷，只是捡的那只小猫需要。”

    九妹把小猫带过来了。

    小猫被旧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脑袋，湿发紧巴巴地贴在脸上，瑟瑟发抖，格外滑稽。

    它在靠近火炉是眼睛瞬间睁地极大，好像活过来了似的。

    九妹把猫身上的布揭开，小猫刚重获自由就想往炉火里跳，幸好崔柳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

    “不要命了？！”崔柳道。

    九妹抖开布，盖在小猫身上搓着，直到擦地半干，这才停下。

    “这雨吓得也太突然了。”九妹道，“本以为二更才下，不曾想未到子时就落雨了。”

    崔柳往嘴里塞了几颗生姜丸，“老天阴晴不定，不是你的错。”

    “不过这猫还真是命大。”崔柳摸了摸乌云踏雪的脑袋，“要是你没发现，它今晚估计得冻死在后山了。”

    小猫得了暖便开始打盹，两只眼睛睁不开了，趴在炉火边头一点一点的。

    “阿嚏——”九妹猛地打了个喷嚏。

    崔柳倒了几颗生姜丸进炉火旁放着的杯子里，杯里的水早就被火热地滚烫，生姜丸一丢进去就化开融进水里，崔柳端着杯身递给九妹，“喝了。”

    “多谢。”九妹端起杯子喝一口。

    生姜丸化开后辛辣味更上一层，再加上水是烫的，九妹感觉舌头如同被火烧一般，她硬着头皮灌了几口，便把杯子放下了。

    “别嫌辣，多喝点。”崔柳叮嘱。

    九妹摆了摆，又指了指喉咙，“嗓子疼。”

    “嗓子疼？”崔柳一拍大腿，伸手掰开九妹的嘴，“坏了，给我瞧瞧！”

    她盯着九妹的喉咙管看了半晌，“我就知道，全肿了。”

    九妹咳嗽几声，“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崔柳举着杯子放到九妹嘴边逼她喝，“今晚你别走了，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我去帮你领点儿药。”

    第二天，九妹毫不意外的发烧了，整个人烫的像只熟虾子，就差冒烟了。

    崔柳倒是一丁点事没有，活蹦乱跳的，一早就爬起来帮人领药去了。

    九妹烧的稀里糊涂，恍惚间听到有人敲门，下意识开口，“进来……”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那人站在门口，也不说话，九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来人是菱缇。

    菱缇挑了挑眉，“你怎么谁在这儿？”

    她环视一圈屋里，“崔柳呢？”

    九妹的喉咙里宛如刀割，声音沙哑，“拿药去了。”

    “你俩关系还真好。行，你好好休息吧。”菱缇也没说是来干什么的，只丢下一句话就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