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君杀心顿起，我慌张躲闪，可是又出现了与之前他施展“黑虎掏心”之法一样的情况，他的双手化掌凌驾在半空中，却宛如被突然冻住，动作停滞。

    我看着他的双爪与袍袖掩映之下的胳膊，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我说，“你先不要着急杀我，你这样做应该自己也很疼吧？”像是被我戳中心事，他的眼眶一红，双手落了下去，我大着胆子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到，“你不要激动，也不要伤心，你把自己的困难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的。”

    “帮我？”他抬眼看我，红红的双眼泫然欲泣，“你有什么能力帮我？”他抬起手，露出一小截伤痕累累的胳膊在我眼前晃晃，苦笑到，“你解得开吗？”

    “我虽然解不开，但是我有——”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对啊，藤学一呢？这井底下就这么点儿地方，我没看见他啊，难不成……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涌泉君的衣领，“你把他吃了？！”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聪明人，我怎么可能下那种狠手。”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神秘莫测的笑，他可能觉得这么笑看上去拽拽的有点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露出这种笑容我就忍不住想挥拳揍他。

    等等，聪明人，我的大脑迅速回溯，记忆回到牌坊前面小娟出场那一幕，那时候，藤学一一把抓住小娟的手就问出了“转孕珠”三个字，再到后面游神时候，他问王家庄有没有姓汪的人，那个时候我和应如是都笑他，现在想来，王家庄的“王”，与涌泉君的"水“，合在一起，不就是“汪”？！所以从一开始，他带我上这个山，找这口井，就是为了找出这个涌泉君？！或者……我猛地抬头看过去，眼睛盯着面前的身影，一字一顿地说，“从一开始，牌坊下的小娟，就是你。”

    “不错。”他笑起来，嘴角露出了森森钢牙，这种模样呈现在他一个幼童的脸上十分诡异，他好像年纪已经很大，可是在我眼前站着的却明明又是个小孩子。

    “小娟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超度投胎去了，你一直装成小娟的样子吸引过路的精怪，以‘转运’之名行吸取能量之事，我说的对吗？”我将拳头拢在袖中紧紧攥着，可是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你在这井底安身，看似与世无争，实际施法将整个四方镇变成一个吸纳能量的磁场法阵，吸纳各路精怪的能力，助自己尽快修炼成功，我说的对吗？！”

    我字字铿锵，他却越听笑声越大，最后甚至忍不住捂着肚子仰天长笑起来，“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不仅仅是过路的精怪，就连修行者我也不会放过，稍微有点儿道行的，就都在这儿啦！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一边满足地揉着自己的肚子。

    我简直忍无可忍气急败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身前，“你吃了藤学一，我杀了你！！！”

    幼小的身躯竟然仿佛骨架，轻轻一提，在手中居然感觉不到什么重量,捏在手中的黑色罩袍仿佛一块破布，微微晃动，只能听到罩袍下“哗楞楞，哗楞楞”的锁链之声。“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着轻轻抬起手拍了拍我抓着他衣领的那只手的手背，“别生气呀，我说过了，我不吃聪明人，他被我藏得好好的，在一个地方睡觉呢！”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微微放松，但我知道他留着藤学一一定是有更大的计划，于是我干脆开门见山地问到，“你想干什么？”

    他示意我将他放回井底，待他站定，他抬起手轻轻拍打拍打被我抓过的衣领，然后看向我，“你。”

    “我？你想干我？！我靠你这傻龙脑子被关坏了吧！”我大叫起来。

    “我是说！”他嗓音高八度给我压了下去，“我的目标是你！”

    话到这里，不用他说我也明白了，于是我向前一步指着自己心口的方向，“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儿，我要的人呢？你把他放到哪儿去了？”

    “痛快！”他双掌交合拍拍手，掌心依旧是那颗流光溢彩的龙珠，龙珠仿佛化掉的冰淇淋，光彩流淌下来，将内部结构完完整整地透露出来供人观赏。

    这一次，不用把眼睛贴上去就能把龙珠的内部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这是颗龙珠，倒不如说像是圣诞节橱窗里会飘雪的小水晶球，只不过区别是橱窗中水晶球里面是背着大包礼物的圣诞老人，而这颗龙珠里面闭目盘腿打坐的是藤学一。我弯下腰把脸凑上去，龙珠中的藤学一那样小，仿佛手掌一般大，精致得让我想起了他那个“闲人免进”的房间中摆满墙的手办娃娃。

    我说，“他这么小，你还能给他变回原样吗？”

    涌泉君回到，“打破龙珠他自然就恢复了，但你不要妄想，这龙珠算是我们龙族自己的内丹，与你们人类的心脏同样重要，除非我死，要么，根本无法打破。”

    “那你这话说得就前后矛盾，一会儿说‘打破龙珠就能恢复’，一会儿又说‘除非你死，不然谁都不能打破’，那到底是能打破还是不能打破啊？”我真受不了这种说话糊里糊涂，听的人也糊里糊涂的性格。

    我说，“你这就是不厚道，不实诚！”

    “我怎么不厚道不实诚了？”

    “你看，我说把石头给你，就给你，没什么弯弯绕的，你可倒好，说话说不明白，办事也办不利落，什么人嘛！哦不对，什么龙嘛！”

    他一下子被我噎住，眼睛瞪大怔怔地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抢话，你还生气！你！你！你！”

    我鼓着腮帮回到，“那你说啊！你说啊！”

    “龙珠不能打破但是可以打开啊，到时候咱俩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把他从龙珠里拿出来不就恢复了嘛！！！”他气得连连跺脚，我却心满意足，心想到底是个孩子，藏不住事儿，憋不住话呀~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怎么联系到井外边的应如是了，唉，后悔了，早知道平时多和这哥们儿要点儿小发明带在身上——但是很快我的大脑中就出现了定理当啷挂一身破烂的画面，忍不住一阵恶寒。

    还是算啦，靠我自己吧！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尽量做到和面前这人平视，看起来诚恳一些，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神仙应该知道，人剖心即死，”我指指心口，“你应该也可以看出来，我是个死人，多亏这个石头心脏才能让我跟你说上话。你看，既然已经决定和你达成交易，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先把他放出来，我看他完好无缺地站在这儿，然后你再挖我的这个石头心脏。”

    涌泉君似乎不能适应我这突然间的低声下气，于是抱着手臂斜睨着我，做出一副十分傲娇的样子，嘴上发狠到，“你以为此时此刻你爱能和我谈条件吗？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想要什么东西直接伸手去抢就可以了，还用得着和你废什么话？”

    我点点头说，“对对对，是是是，您大人有大量，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掀唇一笑，下一刻又紧绷起小脸，假模假势地将掌中龙珠高高抛起——我仰面看去，就在此时，井中黑色云雾散开，一缕阳光自井口照耀进来，如一柄利剑恰恰好好地斜斜刺入龙珠内部，喀喇喀喇，好似牙齿咬碎冰糖葫芦上的糖衣，糖衣碎成晶莹几块，合着金光散落，金光若水流动渐渐汇合成一个黑衣黑发的身影，我惊喜地朝那个身影奔跑过去，“藤学一！！！”

    藤学一周围的金色光芒还未渐渐退散，我抱着他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随时他就要化成泡沫。

    他的下巴轻轻磨蹭过我的发顶，“乖。”

    “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激动得竟然有些想哭，“我还以为你被活活淹死了呢，这下可好，你没被淹死，我却要死了。”

    “你说什么？”他拍拍我的脑袋，“又胡说八道。”

    “我和涌泉君做的交易，他把你放出来，我就把石头给他，”我一五一十地说，“做人要讲诚信。”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哦，那你还等什么？快把石头给人家呀！”

    “哈？”我瞪大了眼睛，想试着用眼神告诉他，“你傻了吧！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了，你还不赶紧带我跑？逃命要紧啊！”

    “你挤眼睛干什么？”他闲闲地说，“快把石头交给人家啊，你不是答应了吗？”

    我气得一口钢牙都要咬碎了，默默拽着他的衣裳边，小声哼哼，“快——带——老——娘——走——”

    他好像很享受这种看我着急地样子，我越着急，他越得意，就在我差一点直接气死过去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低低的□□声，匆忙转过头，却见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涌泉君。

    涌泉君比刚才看上去又小了一圈，如果说我刚进井口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那他现在看过去就是个四五岁大的幼童。

    我惊讶地看着他惨白的脸颊，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抓着他纤细的爪子——那已经变得好像铁丝一样细，棉花一样软了，我握着他的小爪子尽量向前伸，我说，“你快拿！或者你吸一下？石头的力量很强大的！”

    他虚弱地朝我笑了一下，嘴巴紧紧地抿着，可是还有几丝金光沁出。我心下叫着不好，嘴上却喊着，“藤学一！藤学一！你快看看他呀！你快救救他呀！”

    “救不了了，他快死了。”藤学一负手站在我的身后，声音中带着残忍的冷酷。

    我蹲下身抱住涌泉君小小的身体，那层薄薄的罩袍下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重量，他倔强地仰着小脸，整个人却好像酝酿开的金色蜂蜜，丝丝缕缕，黏黏糊糊，缠缠绵绵，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挖我的石头给他呀！快啊！救他啊！”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他还那么小！他还没修成正果啊！他还有梦想啊！”

    听到我的话，藤学一默默伸出手，涌泉君仰面看着他，也朝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小爪子。

    爪子与手掌，掌心交叠，藤学一说，“谢谢你。”

    涌泉君在金光中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我怀中抱着的罩袍纷纷碎裂，面前只剩下一截白骨。

    井底泛起巨大漩涡，白骨化为飞灰，我站立不稳，手腕被藤学一死死握紧，下一刻，漩涡将我们捆绑在一起，藤学一张开双手将我护在怀中，踏浪而起，一跃出井。

    而井外，应如是笑嘻嘻地朝我们高高扬起手里拿着金黄色圆纸片，“师叔，建国姐，怎么样，我这万灵符升级版，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