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有点着急，初夏的微风带一丝粘腻地拂在他鼻尖眼角，鼻梁上挂着的金丝边眼镜被拂动得晃荡一下，而后严丝合缝地卡进鼻梁上的小坑里，沁出丝丝汗意。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眸子里反射出茫然迷惑的神情。

    叮铃——第四节课下了。

    “扶我去传达室。”高甜也不想让学生看到自己跟马达这样暧昧不清地站在校门口，忙要求马达扶自己进传达室避风头。

    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后，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地跑出教室门。高甜曲指敲着桌面，透过门窗，默默地看着学生三五结群地路过校门口往食堂去，心里有些毛躁。她安慰自己，再等十分钟，等学生都去了食堂，她就能出去了。

    马达显然还处在疑惑中，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他出声问道：“你刚说谁抓着你腿？”

    刚才，他明明要背高甜出去，结果被她勒了个半死，还莫名其妙地听她说了一句——我被困在学校了，有人抓着我腿。这话听起来有点渗人，但高甜自杨一一出走后性格是有些变了，马达也懒得深究，还是直截了当地问最好。

    高甜默了一下，一时间觉得这是很难对他解释的一件事。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她连出校门都做不到了？上个世界，系统不过是限制她回家，限制她离开那个城市，怎么穿到校园里，还给她加BUG了？

    还是说，以后每穿到另一个世界，系统就会给她另增难度？

    “嗯？”马达久不闻她回答，追问了一声。

    她甩甩头，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甩出去，盯住马达，“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他跟高甜几乎是同一时间入职这个学校的，听她这样发问，马达立即调动记忆，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入职以来，学校里发生过的大事。

    好像除了杨一一出走那件事，也没什么别的打眼的事。

    高甜没再说出上个世界的事这种话，再次确定了马达是真的不记得上个世界后，她有点失望。沉吟了一下，道，“反正要做的事也都是为了你……嗯，跟你有关，你还是早知道的好，”说着也不等马达回答，就叫起来，“系统出来，系统，系统……”

    其实他们两个的命运是被紧紧绑在一起的。她治好马达，回家；马达痊愈，回归正常。她是真的想不通系统为什么要把她跟马达的记忆割裂开，纯为了增加难度而加BUG吗？

    她决定放手一搏了，把系统喊出来，问个明白。

    马达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高甜气急败坏地喊系统系统，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她在念咒。

    马达说：“你够了啊，刚才说学校有问题，有东西抓你腿，现在又叨叨咕咕念咒？我们社会主义好青年，不兴这样的啊。”

    高甜气得翻了个白眼。这个鬼系统，关键时刻永远是给她掉链子。但眼珠还没落回正位，她脸上也浮现出了见鬼的表情。

    顺着她的目光，马达看向窗外。

    学生们早已到了食堂，只有几个性子慢的，才在这会儿零零散散地往食堂去。

    狭长的林荫道上，一男一女牵着手缓缓踱步，马达几乎不用细看，就辨认出那个个头高高的男孩子是二班班长杜源。

    这孩子成绩好，人缘也不错，因是班长，课外时间也常跑办公室，高二的老师几乎都认得他。马达其实对杜源的异性缘也有所耳闻，一个年级就那么几个风云学生嘛，但以前没听说杜源在学校谈对象啊，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办什么事的他，也玩地下早恋这一套。至于杜源身边的女孩子，马达看着挺眼生，他转向高甜，“都是你们班的吗？”

    当然都是她们班的！高甜记得这个女孩，上午她回宿舍前曾对着座位表一个个仔细辨认学生的脸。

    这女孩不就是收了一叠杨一一裸√照的莫羽么？

    杜源居然在跟她谈恋爱！

    “莫羽过来。”高甜也顾不得脚疼了，一瘸一拐地走到传达室门口喊了一声。

    “啊？高老师？”莫羽愣了一下，看到叫她的人是班主任后，刷一下红了脸，甩开杜源的手。

    杜源怔了一下，待看清叫人的是高甜后，也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比莫羽镇定得多，放下手后便冲了高甜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老师，你脚受伤了吗？”

    高甜觉得这孩子有些鸡贼，明明是早恋被抓包了吧，却第一时间把话题岔到她脚上。男孩子阳光帅气，中学时候有女生仰慕也是常事，这不上午才刚收缴了一封对他告白的情书嘛。但像杜源这样把学习、恋爱、人际关系协调得无懈可击的孩子，还是有点可疑。

    这回再看那副可爱的小虎牙，怎么都觉得没之前看到的简单可爱。高甜哼了一下，“莫羽先跟我去宿舍。”

    也不用先跟杨一一谈了，高甜决定就先从这个收了别人裸√照的莫羽谈起。

    杜源却不在意高甜的冷眼，仍旧笑着问了一句，“老师您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吃完以后，给您打包一份送过去？”

    “行了，你去吧，高老师的饭有人管。”马达见高甜明显脸色不善，忙挥手让杜源离开了。

    杜源离去后，莫羽显得更紧张了，小姑娘是现在大家常说的萌妹那一挂，身材小小的，此时这么站在树荫下，一副摇摇欲坠随时会晕倒的样子。

    高甜在心里冷哼，也不知做出这样给谁看呢？要不是自己实打实地在莫羽收纳柜里搜到照片，还真有可能被眼前这姑娘的楚楚可怜打动。她冷声道：“跟我去宿舍，谈谈。”

    说完这句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一迈后，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撑住了，没直接摔地下去。但是这样的她，怎么跟学生一起回宿舍？一瘸一拐地跳回去吗？

    哎，刚才怎么没叫她直接去宿舍等自己呢？高甜在心里后悔，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从校门口到教师宿舍有好几百米，这么跳回去晚上脚要报废的吧？

    “同学，你先去高老师宿舍门口等她吧。”幸好马达看出了高甜的狼狈，替她开口了。

    莫羽也如获大赦，忙点点头，转身往教师宿舍跑去。不管是查早恋，还是算成绩，在老师宿舍里谈终归还能留些面子，在校门口，一会儿同学都吃完饭了，走来走去的，看到她在校门口被老师训，可是大大地丢脸。

    “赶紧上来，我背你回去。”马达蹲下身。

    这会儿高甜可没心情跟他斗嘴了，眼看着学生就要吃完饭出来了，忙趴到马达背上指挥，“你快点，不要让学生看到，不然我老脸都丢光了。”

    “我背你还背出毛病来了是吧？我都没嫌丢脸……”马达抗议。

    高甜的魔爪又拧在马达耳垂上，“嘟嘟嘟，发动，快跑快跑。”

    “小姐，这是耳朵不是发条啊……”

    吵归吵，马达还是加快速度一路将高甜背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他把高甜放下来，搀着她走到二楼。莫羽早在202门口等着了，看到他们终于回来，怯怯地叫了声，“高老师。”

    “进来吧。”高甜打开门，对马达道，“你去食堂帮我打四个菜，两份饭，莫羽，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吃。”

    莫羽咬着唇，没有对这个提议做出明显的反应。马达却接收到了信号，把门带上出去了。

    “跟杜源，多长时间啦？”高甜略一沉吟，刻意用了一种轻松的语气开了头，觉得还是不要先从杨一一的裸√照切入，免得勾起她的逆反心理，什么都不肯说。

    早恋问题跟裸√照事件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了，还是从早恋问题切入吧，免得把氛围搞得过于尴尬紧张了。

    莫羽垂下头，耳垂红了一片，好一会儿才轻声答了一句，“一个多月。”

    “我看你四月月考名次上升的蛮多的嘛，学习恋爱你一个没落嘛。”

    高甜自以为这是个善意的玩笑，可以活跃气氛，到了莫羽那里，却是另一种解读，她把头埋得更低，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喜欢杜源的小姑娘，蛮多的哦。”

    莫羽不肯说话，只能她继续往下说了，她决定从杜源入手诱导小姑娘多说话。

    莫羽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没答话。

    那目光，没有如高甜所料一般含有吃醋、怨毒、怀疑或是揣测。青春期的小姑娘目光纯良，简单地投射出一片疑惑、迷茫的光，仿佛在无声控诉：高老师，你的逻辑还好吗？有话直说行吗？

    “我上午还收了一封情书，”高甜只能硬着头皮往下，“你看到了哦？”

    显然这是在说杨一一写给杜源的情书了，莫羽终于有了反应，她目光躲闪，又将头垂下去，脸颊微红道：“什么情书？”

    “写给杜源的，你没在贴吧看到？帖子跟了七八页了，你跟没跟？”

    莫羽摇摇头，也不知是表达没看到还是没跟帖。

    莫羽知道法不责众，就是高甜请人查IP查到她莫羽有跟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那么多学生呢，难不成一起抓起来？何况上午那个帖，她看到的时候也不过哼了一声，杨一一那种人，怎么可能勾搭到杜源，她这个正牌女友根本懒得真身上阵。

    但是高甜这个问法，好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看上去是在问早恋问题，怎么好像一直在往宿舍那个讨厌的人身上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