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尚有三窟，姬雪作为一个比兔子聪明太多的人，怎会不给自己留退路。
她是游走在生死边缘十几年的人，既然敢飞到空中当一个最显眼的靶子，就会留下至少十个后退的通道。
她主驭冰与水，自然可以在空中画出传送阵。
但天兵们也不蠢，早就在涿州之上布下金钟罩一般的结界，要姬雪插翅难逃。
只要锁住涿州，就算需要掘地三尺，天兵迟早也能找到她。
地裂城中，两人滚出传送阵，敖炽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撑在下方，托住姬雪。
两人躯体相贴，姬雪的体温透过布料传到敖炽身上，但如此微末的温度，却让他感到快烧起来一般，剧烈的心跳也震得他耳膜疼痛。
姬雪选择了他。
“你……怎能认出我？”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如今哪有小猫当天兵？”姬雪对别人认不出敖炽一事才感到震惊，这么突兀一只猫杵在那，就没人觉得不对吗？
敖炽：？
他并不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易容，在认知被干扰的姬雪眼里都是一只红毛小猫咪，时刻都是人群中最鲜亮的靶子。
“敖炽，你能修补凡界和魔界之间的裂隙吗？”姬雪将红莲圣玉从怀中掏出。
“拥有了这个东西以后。”
“能。”敖炽收回心神，郑重点头。
四百年前，红莲圣玉的力量已经被危异挥霍大半用于打开两界裂隙，进而不能再修补界门。
但此时的红莲圣玉已通过姬善的阵法凝结了涿州百姓的生机，以及不知从三界何处来的庞大的灵力，足以彻底撕裂界门，也可完整缝补界门。
逐鹿楼边，仍在与魔尊对峙的独孤惑身上已不剩几块好肉了。
“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受死？”缠斗到最后，危异也风度尽失，她近乎歇斯底里道，“无论如何，你终究敌不过我。”
“呵……这么生气干什么？”染血的狐狸再度爬起，它吃吃笑道，“难道我也灭了你全族？为何比我怨气还重？”
“她不只是恨你。”姬雪的声音忽然从独孤惑身后传来，“大概，只是想让你早点入轮回，不要把最后一条命也彻底烧掉吧。”
围绕着危异和独孤惑的上千魔族凝滞片刻，姬雪是怎么绕过他们，忽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
闻言，独孤惑没什么反应，危异的神情却僵住了。
“你懂什么，小丫头。”那一瞬的异色很快被危异掩去，她再度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你和我母亲是同一阵营的人。”姬雪伸手摸了摸大狐狸的脑袋，将一颗丹药送进它的嘴里，她并未看危异，而是漫不经心地与她说着话。
“危异，当几百年天帝的棋子，这样的魔尊未免太憋屈。”姬雪安抚地梳理了一下大狐狸耳侧的毛，低笑道，“你究竟是为了保住谁呢？”
“我不明白，独孤惑就快魂飞魄散了，到底有什么苦衷，是不能对一个将要消散的妖说的？”
“你说什么？”危异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会魂飞魄散。”
“我母亲没和你说过那阵法的真正作用吧？”姬雪转过脸来，看着危异，怜悯道，“那阵法的真正名字，是噬魂阵。”
“不仅夺取生机，也要羁押魂魄，将其消磨殆尽。”
“独孤惑强行替全涿州承担阵法的力量，他的魂魄已受重创。待到他生机止息时，他也将神魂俱灭。”
“四百年前，他为了对抗你花掉了八条命。如今，最后一条也被糟蹋干净……他不能再入轮回了。”
危异怔怔地听着，她手中还要攻击的长枪，缓缓垂了下来。
随着她抬手，蠢蠢欲动的诸魔也收回了想要攻击姬雪和独孤惑的利爪。
“要怎么才能保住他的魂魄。”危异的神色变得很淡，与她惯常的狰狞神情截然不同。
“少宫主，只要你告诉我，我便答应你一个愿望。”
狐狸微微瞪大了眼眸。
“我的愿望，就是听你保独孤惑的理由。”姬雪回望着他，“这样，我或许能找到些理解我母亲的想法的线索吧。”
“你倒是清楚姬善的性子。”危异仿佛脱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就是个彻底的锯嘴葫芦，若你问我她的目的，我还真答不上来。”
她这般懒洋洋的模样，并不多见。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危异垂下了眼眸，没有再看对面的狐狸。
她的眼中流转过久远的往事。
“不过是，我还是只小蛇妖的时候，差点饿死在雪地里。”
……
那时，危异刚从主人打造的牢笼中逃出，被驯化到失去捕猎技能的它瘫倒在无人的荒野。
就在危异即将孤零零地死掉时，有只小狐狸路过。
狐狸居然以为它快冻死了，便用尾巴把它圈了起来，要给它暖身子。
真是蠢啊，蛇妖怎么会怕凡界冬日的微冷呢？
稍微恢复些力气后，危异就凭着濒死激发出的本能咬了它一口。
危异本以为，狐狸会拍死它。
没想到那白毛生物居然傻傻地说，只能吃一顿，多吃些，几日的修炼就白费了。
……
美艳的魔尊笑弯了身子。
她抬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珠。
“可惜，我没机会吃第二次了。次日我的主人就把我抓了回去。”
“我也没想到，那只蠢狐狸的体温是我堕魔前的一生中体会的唯一一次善意。”
“白棠君，杀了你全族，我很抱歉。”
“但保下你，已算我的报答。”女人微笑道。
危异是感激独孤惑的。
但那份感激，也仅此而已了。
她能施舍时，她便施舍。
她不能时，便会先做自己的事。
所以，天帝要她覆灭涿州，她便先引独孤惑远游，随后屠灭了整个州牧府。
就算这会让独孤惑痛苦终生，危异也无所谓。
“我不需要你自我感动的施舍。”独孤惑喉中咕噜作响，它凶狠地龇牙，以更淡漠的言语回应了她。
它看懂了危异居高临下的姿态。
对于危异，除了刻骨的恨意，它绝无可能生出其他情绪。
“我说完了。少宫主，所以，保住他的魂魄的方法是什么？”对于独孤惑的回应，危异也并不在意。
“你且听好，”姬雪目露回忆之色，“首先……”
话音未落，姬雪就已闪现到危异身前，断天剑直指她咽喉。
“没有什么办法。”长枪与利剑碰撞的蜂鸣声中，姬雪低笑道。
“因为我是骗你的。”
“独孤惑根本不会死，更不会魂飞魄散。”
说罢，她如愿看到了危异暴怒的神情。
姬雪并不爱笑。
但为了刺激危异，她还是嘲笑出声了。
第二击，危异将全部力量灌注于枪尖，朝姬雪刺去。
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诉说往事，对她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了剧烈的震动，整个地裂城，都轰隆作响地向上升去，让妖魔仙都人仰马翻，猝不及防间，危异的长剑，也偏了指向。
而全部注意力都被滔天怒意吸引到姬雪身上的危异，没有注意到向她后心刺去的剑。
刹那间，红莲剑将危异的胸口灼烧出一片大洞，危异什么都明白了，她没有回头，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原来如此……”
这丫头来刺激她谈论往事，只是在拖延时间！
在此期间，敖炽已利用红莲圣玉的力量，修补起凡界与魔界之间的裂隙，恢复整个涿州原本的秩序。
于是，原本沉落在地下的地裂城与古涿州，也轰隆着生回原本的位置。
如今的涿州大地，本是从附近挪过来的，在地下上升时，最上一层也往东方移去。
短短一息之间，涿州城就扩大为了三倍，山岳移位，河流调转，上演出鬼斧神工般的神迹。
“姬雪！我诅咒你……”灼烈的莲火中，危异一边消散，一边狂笑道，
“我诅咒你永世困于不得解脱的囚牢，成为天道最可笑的棋具！”
大地摇晃中，无边莲火烧掉上万魔族，浩瀚霜华凝滞住摇晃的楼宇，使其不至于倒塌伤人，敖炽和姬雪一起，让整个涿州从浩劫中平稳下来。
被姬雪喂下丹药后，独孤惑的伤势迅速好转，他恢复了人形，虽然已变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但依旧精神抖擞。
真正解脱的神情浮现在独孤惑的脸上，他遥望着前方并肩作战的两人，颤声低喃道：“母亲……涿州真的得救了。请您魂归高天吧。”
一缕魂魄从独孤惑的耳环中飘出，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耳鬓，随后与清风一同消散于天地中。
当地面恢复了平静，不再震动，姬雪却彻底力竭地半跪在地。
来不及喘息片刻，姬雪就挣扎着站起。
她必须马上撤离。
天上还有追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雪和敖炽等待魔尊危异的破绽，将其斩杀，天兵天将也等着两人刚刚用掉浩大灵力的一刻。
他们甚至等不及驾着天马驰骋到地面，高空之中，长弓拉满，无数箭矢朝姬雪和敖炽射去。
两界的裂隙还没有彻底关闭，姬雪咬着牙起身，往裂隙中跳去。
这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天界和凡界不容她，她就去魔界。
坠落的那一瞬，姬雪的眼瞳映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敖炽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了下来。
在敖炽伸手抱住她的一刹那，时间缓缓停滞，裂隙的关闭和两人坠落的速度都变得无限慢，唯有从天而降的箭矢，不断加速着飞射。
姬雪瞳孔骤缩。
是谁……是谁干预了时间！？
唯独对他们，时间的流速变慢了！
她看到天兵天将中，站出了一个披着明黄龙袍的女人。
天帝，渊。
她居然亲自来杀他们了。
这个四百年前会唤敖炽“莲儿”的女人，如今却对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拉起了雷霆长弓。
“保……重……”敖炽笑着开口，在被干预的时空中，他的话语也变得无限慢。
永别了，阿雪。
我遵守了诺言，为你挡下了一道无可避免的灾厄。
流矢之声破空而来，如同坠下的金戈之雨。
刹那间，红衣少年被万箭穿心。
他带笑的双目渐渐失去了神采，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