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相扬扬手，让二人起身，说道：“墨阳所言有理。目前要务，是需先把帝都城中的羽登族人收纳降服。多年筹谋，功利今时。如今你们也都贵居显赫高位，自应有自己的行事决断，不必事事都向我这边请示。”

    五位弟子齐声回应：“谨遵师尊教诲！”

    江国相看向虚修、墨阳二人，语重心长道：“虚修，你除了协助银执卫、城卫军统管帝都城防卫，也应与墨阳互为配合默契，毕竟我可是将收纳降服羽登族人的事务交给你们二人，别再各自为战了。”

    虚修、墨阳二人同时拱手应声：“是的，师尊。”

    “督铭，禅位大典在即，你会同六部司的礼署衙门筹备典礼，进展如何了？”

    一个朝气阳光的年轻人应声而出，其人身材欣长，说话声洋洋盈耳：“师尊请放心，礼署衙门方面正在加调人手进行中。期间有个礼署的左侍郎做事拖拉推诿，二师哥已帮我处理好了。有了二师哥的杀鸡儆猴，所以整个礼署衙门全员上下，现在俱是主动积极配合进行筹备大典礼仪，进度也大为加速。不过东南太庙的防卫略显薄弱，弟子自会请大师哥帮忙调派人手，从而确保禅位大典的顺利。”

    “四师弟，客气了。”墨阳蔼然笑说。

    “老四，有啥需要的，和大师哥说一声，放心好了！”

    “还用四师弟自己说？你这做大师哥的，不是应该事事兼顾各位师弟吗？还要师弟们自己开口……”墨阳戏谑地说道。

    “老二！”虚修瞬间又是怒目圆睁。

    “咳咳！”

    随着江国相重重的咳嗽声，感受到座上的师尊眼神不善，两个弟子立即转为安静沉默。

    “米迦，你这边呢？”

    一个瞳孔泛白、双目无神的男子飘忽而出，向师尊躬身行礼。

    这人正是那夜在关天宇的殿帅府，差点要了关天宇性命的那个幻士。此时虽然他已是身居要位，但仍依旧保持一身灰衣装扮。

    米迦还是那般轻柔阴冷的说话声调：“回禀师尊，据摄政王的探子回报，今夜亥时，逆党图谋意欲闯宫救走皇帝。”

    “今夜亥时？可虞夫人与我所说，是未时哦。”

    凝视着米迦冷冰冰的脸上仍是面色不改，唯有眼珠子隐约微动，江国相若有所思。

    “摄政王的探子？”江国相问。

    “是的，殿下安排潜伏于关天宇旁侧的密探。”

    江国相瞬间明白，笑说：“呵呵，这虞夫人，可真会替老朋友着想。看来，经历当年一事，她终究还是信不过阿信……也罢，你等便按今夜亥时去预备埋伏防务吧。”

    “是。”

    “我说，沐兰呐……”江国相看了一眼房中一个躲在最后角落的年轻人，微笑地唤道。

    被唤作“沐兰”的年轻人应声而出，正是那位被摄政王越级提拔担任银执卫捕灵旗营的四品统领将军。

    “哎！在呢，师尊。”沐兰开口之声依旧还是清脆爽朗。

    江国相温和地看着他这个排行第三的弟子，这也是在他的五个弟子中，最让他喜欢的孩子——天资聪颖，灵活洒脱。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没有其他师兄弟所表现出来的欲望。

    即便是年纪最小的督铭、性格最冷的米迦，从他们的眼神之中，江国相都可以探测到他们具有对于权力的享用和满足。

    而反之是年长他们几岁的沐兰，反倒对于荣任一品尊使为他所带来的尊贵和职责，一味地偷闲逃避，只知嬉耍。

    不过沐兰做事着实专注，虽然平时嬉闹贪玩，偏就没落下半点修炼，尤精擅于神识之术。

    江国相任由沐兰自由潇洒，但他看得出，沐兰隐隐然就是在这几个弟子之中，自己内心默认能够接下自己衣钵的首选弟子。

    “我说，你也别整天跟着子婴那刁蛮的丫头瞎胡闹，也该来帮我做些事情吧？整个御钦尊使府事务繁冗，你的其他师兄弟都在辛苦分担着，你也别还是偷闲一方啊。”

    “沐兰哪有偷闲一方啊？子婴小妹最近修习羽登术，总是认真得很，缠着让我与她陪练斗术，这可是重要的大事呢！”

    各人听到“子婴”的名字，倒是让整个书房的紧张严肃的气氛为之松弛，督铭更是“噗呲”地笑出声来。

    “哦？那子婴最近怎么样啊？”江国相淡淡问道。

    “小妹可是很认真呢！她一点都没偷懒，假面之术也是练得登峰造极。说不准，督铭师弟见到子婴还要自愧不如呢！”

    督铭哈哈大笑，说：“我可不敢和子婴姐姐比试！在她面前，我只能是小巫见大巫，还是趁早认输便好，不然……”

    督铭露出一副“你们都懂的”的表情，一时之间，书房之内笑声盈盈。

    唯有那冷面脸孔的米迦，依旧面容未改，其他人却是难得放下隔阂，笑得开朗。

    “这个丫头，你们还说是被为师我宠坏的，我看，定是被沐兰你这个三师哥给宠坏了才是呢。这两日一忙乎，压根顾不上丫头，沐兰你待会带上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来见我吧。”

    “是的，师尊！子婴若敢不来，我便将她绑缚了押过来。”

    虚修笑道：“老三你净是瞎吹牛皮！你看你若敢对小妹动手，哪怕你同她是关系最好的，可她气呼呼起来，还不依旧会扒了你皮？我可是怕了！当初不就强横一点，把她擒了来见师尊。她这丫头报复心强，可是隔天就把我那屋子给放火烧了，你们不会忘了吧？”

    江国相听得高兴，品了口茶茗，干脆起身向沐兰招手，示意同行：“沐兰你那屋子还住没两日，可别也被子婴那丫头一把火烧了，殃及无辜。走吧，你随我一同去看看丫头。其他人，就都各自忙去了吧。散了散了……”

    除了沐兰随江国相出行，其他四人尽皆躬身行礼：“恭送师尊！”

    江国相和沐兰走出书房，绕进一道长廊。

    瞧着身边无外人，原本笑脸莹然的两人瞬时一脸严肃。

    江国相首先开口，问：“天儿那边，你和他接触得如何了？”

    沐兰轻声言语，说：“虞天公子这两天仍是独来独往，话语不多。即便我多次相邀，他依旧我行我素，并未与任何人多言半句。这性格，甚是孤僻……”

    “那就是说，关于他自身的羽登之术，他是半个字也不肯说与你去记载了？”

    “师尊见谅，弟子无能。目前，我还是未能得到虞天公子的完全信任，他的戒备之心，实在强烈。弟子觉得，尚需时日。”

    “唉，这个倔孩子……也罢，你先继续与他靠近吧，待他与你信任之时，终会妥协的。也是，总是需要些时日的。希望他能妥协吧，否则，即便他是虞夫人之子，也莫怪我，不容情面了。”

    江国相的语气波澜不惊，淡淡而出，一旁倾听的沐兰，心下只能无奈叹息。

    沐兰和虞天接触以来，总是感受到这位虞天公子那股犹如无底的忧郁沉闷。

    这个如同被困于笼中雀鸟般毫无生气的年轻人，虽说与自己年纪相仿，却表现出其与此年龄不符的冷漠。

    他与米迦的“冷”不同，米迦是毫无喜怒哀乐，而虞天则是拒人千里。

    沐兰有时在想，如若不是大事在前，自己与虞天的关系，是不是可能不会如此形同陌路？

    虞天就好像是故意筑起一道冰墙，隔阻了彼此，只要自己找不到进去的门户，便进不到对方的内心。

    不，应该说，虞天心中所筑起的这道冰墙，是故意隔绝身边所有的人，甚至还有那位作为虞天生母的虞夫人。

    沐兰听自己的师尊曾简单提起过关于虞夫人与虞天的往故，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沐兰也不是多嘴之人，左耳听着，右耳就出去了。

    师尊是信任自己，才只与自己一人说知。

    江国相的话语，打断了沐兰的思绪：“我不是怪你。唉，你算是很能让他稍微放下戒备之心的人了。当时也是我故意安排你帮他疗伤，乃至送他去见他的生母，所以他对你，还是相较其他人而言，更容易去信任的。”

    沐兰神色严肃，拱手应道：“是弟子无能。”

    江国相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偏就这孩子，如今长大了，性子反而生硬了。你也无需难做，必要之时，去找虞夫人，她自会明白，然后她会去处理的。只是，毕竟这个孩子，终究是在我师兄阿洛的抚养下成长。阿洛性情热忱，对这孩子必是知无不授。如今阿洛已经故去，我只能借着这个孩子，才有可能拿到阿洛毕生的羽登之术。所以，沐兰，你就帮为师，对天儿多费心一些。”

    “沐兰知晓，必不负师尊期望。”

    **********

    帝都外城西南，旧院子。

    关天宇就静静地站立在距离濮灵数步之遥的位置，一声不吭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这个站在院中那口长着青苔的水井旁边，已经发呆半天的姑娘。

    自濮灵昨夜被关天宇带回这座旧院子，她已昏睡了一夜，就真的那么安静地睡着。

    而关天宇，则在屋子大门外守着，同时也想着许多事情，又是一夜未睡。

    等到濮灵睡醒的时候，天已朦朦亮起。

    濮灵起身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关天宇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轻呼一声：“阿灵姑娘……”

    濮灵看了关天宇一眼，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院子。

    直到走到院中这口水井边，她低着头俯视着井内的水中倒影——她的倒影。

    关天宇担心她若因受到昨夜的刺激，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就糟糕了。

    可又怕自己若是开口说话不对头，等下别真让小姑娘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就更愧疚。

    关天宇略一思虑，就只是静静地站在濮灵旁侧，保持着数步的距离，以便随时应变。

    濮灵则仍这么看着，呆呆发愣地看着……

    许久，濮灵终于动弹了。

    只是她一声不吭，竟是径直朝着院子大门方向走去。

    关天宇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阿灵姑娘……”

    濮灵在门前应声停住，缓了一下子，头也未转，只是回了关天宇一句话，就打开院门离开了。

    “关帅放心。日跌时分，稍稍便回。女子一诺，千金誓言，今日践诺，不悔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