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棠头，我真是越想越可怕呢。”
关天宇有些心悸地说着，伸手夺过杨棠手中的白瓷酒瓶，往自己的杯中满满地倒上一整杯，然后仰首，又是一饮而尽。
杨棠咧嘴一笑，安慰道：“你应该庆幸，你的身边，有我，还有灵妹子。我们都能帮你呢，怕什么？”
“哎，此途漫漫，才只是开始呢。可是，我就是不想，把濮灵姑娘牵扯进来。待进入西河州，我依旧还是打算为濮灵姑娘、胡寿两人，安排妥当去处，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冒险。”
杨棠两手一摊，说：“随便你吧，不说灵妹子那出神入化的羽登之术，便是你对她的爱慕，我就不信你以后不会后悔。”
关天宇微皱眉头：“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哈哈，喝酒喝酒！”
杨棠从关天宇手中夺回酒壶，正要往自己的杯中倒去，却发现只剩几滴了。
“哎呀，这么快就没了！你等着，我再去拿坛过来！”
杨棠说完，马上起身往大厅走去。
关天宇本欲就此停杯歇下，无奈拦截不住，只能任由杨棠去取酒了。
不多时，杨棠竟然是提着一小樽酒坛子过来，拆了封条，拔了密封红绸，递给了关天宇。
“果然我没记错，云燕酿的酒，还是存放在老地方，哈哈！”
关天宇觉得饮酒尽欢，今夜已是如此，就顺手接过酒坛子，仰首就是一大口。
香醇烈烈，关天宇顿觉浑身一热，不由一呼：“好酒！”
杨棠眼瞧着酒坛子上面用方形红纸写着一个娟秀的“酒”字，贴于酒坛子表面，他一时哀伤起来。
“云燕是阳陵郡本城人氏，她们吴家在城中世代经营着一家老字号的酿酒铺子，也是老实本分之人。那年我出仕在此，一次偶然，恰逢几个痞子打闹吴家酒铺，我机缘巧合救下吴家老爷，也就让我有机会认识了云燕。”
关天宇将酒坛子放下，置于脚边，安静地倾听杨棠述说往事——
“本不好饮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从此三天两头就会去吴家酒铺子买酒，而且特别喜欢云燕亲手酿的米酒，我都戏称为‘云燕酒’，虽然她一直强调，这就只是普通的米酒罢了。”
“日久生情吧，我和云燕两人慢慢熟识了，也相互爱慕对方。吴家老爷也很是愿意招我为婿，将云燕许配给我，只是我仍是犹豫。”
“我知道你要问我，犹豫什么？有啥好犹豫的？你情我愿，多好啊，是不是？老关头啊，其实我发现，你和我挺像的，我们都在为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踌躇，在担心，可就是不能勇敢面对我们现在的感觉，说白了，我们确实都是在逃避。”
“逃避什么？哈哈！是啊，我们在逃避什么呢？你在逃避的，是当下的困境，我当时在逃避的，是我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的，我可是大司卫王朝敕令禁止的羽登族人啊！我还是一名实打实的羽登幻士！”
“我都有些后悔，为什么年轻之时，一腔热血，非要科举入仕，当这个鸟官呢？”
“可是，回头想一想，不当这个官，我也就没法认识到云燕了……她是一个多么文雅、温柔、善良的女子。知书达理，性格豁达，却不似一些凡俗女子扭扭捏捏、攀比胭脂。云燕她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左手诗书，右手酒舀（舀，念yǎo；酒舀，打酒工具，也叫酒提子、酒勺），这样大气淳朴的女子，哪里寻来呢？”
“我担心的，无外乎就是，倘若哪天我的幻士身份被揭露了，我该怎么办，云燕又该怎么办？”
“后来，我们实在已是难分难舍，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迎娶云燕为妻，并发誓，我终身就只娶她一人！”
“唉，日子过得真快。我从一个八品典学，渐渐做出些许政绩，后来慢慢就逐步升任为巡检、薄曹，直至七品治中，进入郡守府任职理事。”
“毕竟狂妄啊，那时候的我还是过于年轻气盛了。郡守府关系复杂，而我，居然在一些郡府政务，敢于坚持己见，但终究还是得罪了一郡主官——郡守大人。在很多政务决策，我们政见不合，渐渐也造成我们上下级的不和。”
“如今想来，我当时真是耿直过度、不懂变通，假如那时候性子不那么刚硬要强，后来的事情，或许也不会……不会那么不尽人意了。”
“那时那位郡守大人，我记得是姓洛，如今也不知道升迁到哪了，呵呵。时间久长，洛郡守还是按捺不住，硬是寻了我一点毛病，把我顺利地排挤出阳陵郡城，同级调任至阳陵郡辖内的上雄县，担任县丞一职。”
“那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即便是从郡城调去县城，想着自己只要有能力，依旧能够步步高升。只是，轻狂的我，确实是太自负了。”
“安慰云燕之后，我就走马上任，前往上雄县。可笑的是，没想到就在上雄县，我遇见了许三德。”
“对，就是那个七品尊使许三德。我绝对想不到，我和他的恩怨纠葛，居然还能扯到如今。他还真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呢！”
“县丞一职，协理县城民政事务；薄曹，主管钱粮薄书。两者自然需经常往来，合则两利，闹则两败。很不幸，我和许三德本就不对付，更何况，他当时正是上雄县的薄曹官。”
“我们两人争执吵闹，渐渐也成了在上雄县县衙之中的常事，一众官吏也见惯不怪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居然动手了。”
“许三德阴险，以为我是寻常人，便要使阴招，暗中用羽登之术欲击伤我。没想到我也是幻士身份，及时发现他的歹毒诡计，并一时控制不住愤怒，同样以羽登之术予以回击。”
“没想到，就这样坏事了……”
“同样都是隐匿于官场的羽登族人，同样都是隐秘身份的羽登幻士，因此而让彼此发现对方的身份，大家可真是说不上的惊讶，但也是绝对的坏事。”
“过于敏感的身份，我们都在互相提防对方。一招损，满盘皆输。”
“毕竟闹的动静过大，激怒了上雄县县太爷，一怒之下，扬言要报请处罚我们二人。后来他真是将事件上报郡守府，并报请处置。”
“但许三德终归是上雄县县太爷的老下属，关系老早就打点好了。县太爷报请郡守府处置的同时，肯定也会故意偏袒许三德。更何况，我还是得罪了洛郡守的官吏。”
“自然而然的，意料之中的报复马上就来了。”
“这件事果然被他们抓住不放，并治我殴打同僚、欺凌下属、辱没官威、为政荒怠等罪名，经上报六部司吏署批准，我就被降级为从八品巡检。而许三德，却只是被治一个公署吵闹的轻罪，罚俸三个月了事。”
“那时候我可是被人家笑话得可怜——别人当官是越做越高升，杨棠此人当官却是越做越微小。”
“那段时间自己心情烦乱，再加上自己的羽登幻士身份暴露，虽然猜测许三德应该不会那么大胆，再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但终究，自己还是挂着一件心事，悬而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