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杨光军开始定期给何璐打电话，几乎每天发一个短消息，基本的礼貌问候，当自己心里有事情或者有感触时，他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拿起铅笔给何璐写信，然后再修改，然后再工工整整的誊到正式的稿纸上，有时会寄出信件，有时写完后就自己读一读，再放进自己的一个小铁盒子里。
不知不觉听见何璐的声音已经一年多了，信件也攒了满满一盒子。这些都是何璐所不知道的事情，不用让她知道，这更像是杨光军自己爱情的证据，轻轻的信笺里饱含着他这么些年沉甸甸的心思。
大三暑假，杨光军打电话告诉何璐，他要去一个军需仓库实习，那个仓库在山里，他说他一定会给何璐发信息，打电话，写信，拍一些山里的野花，青山，绿水，把山里的清新带给何璐。
这些听上去浪漫的话，何璐并不以为然。一年多的交流，她完全是出于一种老同学间的礼貌，当然，或许也包含一些女孩子的虚荣心，毕竟以前天天围着她转的北北已经有了新的恋情，身边多一个异性关心，总是可以继续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
每次杨光军打电话，何璐总是隐隐的期待和明显的应付，特别矛盾复杂的情绪。
“何璐，在干啥呢？”
“没干啥。看会儿书”
“看什么书呢？”
“《檀香刑》”
“谁的？我实在是孤陋寡闻，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小说吗？”
“小说，莫言的”
“就是写《红高粱》的那个作家？”
“恩”
“我们最近也不是很忙，就是一些日常训练，还有今年的专业课比较多，有些有一定难度，不过，我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学了这个专业，再难我也会克服掉。还有，我们昨天又去打靶了，我的视力不是太好，每次的成绩都不是很理想，这个以后还是得多练习。真羡慕你们专业，能天天看小说。”
“中文专业并不是天天看小说。”
“哦，那还看别的体裁的作品吧？散文随笔之类的？”
“除了看作品，还要学语言。”
“哦。是不是就像咱们中学学的语法，什么结构的短语，什么句子成分的划分，还有错别字那些？”
“恩”
“这些听上去好专业啊，不过，这对你肯定都是小意思。”
“好了，先不说了，挂了啊”
每次都是杨光军打电话，何璐挂电话。
杨光军特别希望何璐能主动问问他，学校的情况，专业的神秘，但是何璐似乎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每次都是话不多，甚至有时会有些不耐烦，杨光军每每这时，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不要放弃，何璐现在之所以这个态度，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他是多么的喜欢她。
爱有时是需要一些自我暗示自我催眠的。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暗示。
杨光军去山里部队实习了。山里的空气很好，环境也不错，可是手机信号实在不怎么样。学员实习，任务特别重，杨光军到部队没几天，就跟着部队的连长执行一项物资发出的押运任务，去往青海。
紧张又兴奋的任务，杨光军一去就是两个礼拜。戈壁的荒凉，让他和他的战友们几乎与外界隔绝了所有联系。
何璐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收到杨光军的电话和短信了，当然，更没有收到山里的清新空气。
暑假中的何璐是忙碌的，因为每年假期父母都会给她调理身体，她就会像宫廷剧里被禁足的嫔妃一样，几乎不被允许出门。静静的调理，安心的看书，每周有一天的放风时间，何璐都和娜娜出去玩。
已经习惯了杨光军经常打电话，突然一个月没有了杨光军的消息，何璐有种隐隐的失落。每天像坐监一样，到了放风的日子，她和娜娜约好一起去滑旱冰，释放一下压抑和失落。
县城里的旱冰场，有些斑驳的地面，还有周边陈旧的设施，都在说明着它的年头。
旱冰场其实就是一个大的水磨石铺成的四方池子，并没有真正的冰，露天的场子上挂着一些迷你彩灯，到了夜晚时开了灯，有一种纯朴的霓虹感。
滑旱冰的人并不多，何璐和娜娜穿上了滑轮鞋，开始在池子中手拉手舞动。一直身强体壮的娜娜从小就有极好的运动能力，她拉着何璐在池子里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何璐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亲爱的，你还是自己美美的滑吧，我自己慢慢琢磨。”何璐有些喘气。
“好的，那你慢点儿滑，我先过过瘾。”说着娜娜就风驰电掣般全场子舞动起来。何璐一个人慢慢的在边角上练习着基本动作。她并不很擅长运动，也不适合剧烈运动。她边滑边看着娜娜飞一般的潇洒，心里很羡慕。
“啊！”突然一声尖叫，何璐本能的找向娜娜，看到娜娜坐在地上，痛苦的表情，何璐快速滑过去。
“啊，我的右脚腕好疼啊”
何璐看着不能动的娜娜，判断一定是骨折了。
娜娜就是在最风驰电掣的时候，被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挡住了去路，没办法只能向旁边移动，有些斑驳的路面直接卡住了娜娜的滑轮鞋，她就势倒下后只听见嘎吱一声，就疼得再也起不来了。
她被确诊右脚脚踝骨粉碎性骨折，当天就做了手术。术后的娜娜，整条右腿被高高的吊起来，人只能平躺着，很痛苦。
何璐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娜娜，和她聊天。娜娜的妈妈在医院照顾着，奶奶白天也几乎都在医院。
娜娜对奶奶的感情是要大于妈妈的。
妈妈是一个粗线条的人，这些年为了生计，摆摊卖水果，骑三轮车走街串巷卖菜，有时还会出去打些零工。生活的艰辛早已磨掉了一个女人该有的娇气与细腻，哪里还能如电视里演的妈妈那样，细腻又耐心的养育儿女？
生存是第一要义。
娜娜爱母亲，但是从情感上更亲近奶奶。奶奶几乎是她成长过程中，所有有关女性技能的第一启蒙者。
她第一次来例假，吓的大哭，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当时妈妈卖菜还没有回来，是奶奶笑着说她长成大姑娘了，不要害怕，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并且奶奶几乎是手把手的示范教她如何处理这种状况。看着六七十岁的奶奶认真的示范如何折叠卫生纸成条状，如何使用，娜娜特别难为情，但是又很感动，就这样她完成了自己成长的第一课。
娜娜哥哥的身体不是很好，父母会把更多关注哥哥的身体，只有奶奶会一视同仁的关爱娜娜。
娜娜骨折住院，一下子打乱了父母的节奏，因为要照顾她，妈妈只能暂时收摊，不免会有怨气。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玩也要注意安全呀。”
妈妈会忍不住地流露出些许不满，躺在病床上的娜娜不说话。
“现在家里的摊位只能收了，你爸还得在家照顾你哥，你这也真是够添乱的。一天不出摊，家里的收入就少一些，眼看你这快开学了，还得交学费。”
娜娜听着把头转过去，眼泪流下来。
“阿姨，都是我不好，是我拉着娜娜去滑冰才会这样的。”
何璐在一边忙解释。
“璐璐，不怪你！阿姨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有分寸的孩子，我们家娜娜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事情有时不靠谱。你说她这么一来，把我绑得死死的，出不了摊，一家人的生活都指望这每天的收入呢。唉！你也知道，她哥哥的身体每天都要吃药，你叔叔天天在家照顾他又干不成别的活儿，奶奶年纪大了，也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这次住院，学校的医保能不能给报销。唉！”娜娜妈妈毫不掩饰地抱怨说。
“阿姨，这个肯定是能报销的，大学生都有医保，您不要太担心。”
母亲毫不掩饰的抱怨，让娜娜一直在旁边流着眼泪，她什么也没有说，何璐看着这个情景，有些尴尬，也有些为娜娜难受。
“阿姨，是这样啊，反正现在暑假里，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在家也是待着无聊，以后白天您就照常出摊，我来医院照顾娜娜，等晚上您要是不累，再来医院陪着她，如果晚上您有事情，我晚上在医院陪娜娜也可以的，这样子两不误，您觉得咋样？”
“不行！璐璐，这样不行！”娜娜终于开口说话，她有些生气的语气。
“没关系，我可以啊，反正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我白天来，咱们还能聊天，阿姨也可以出摊，多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从精神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你。”何璐轻松的安慰道。
“不行！把你累坏了，我才罪过呢。”
“没啥劳累的。你动都动不了，无非就是吃饭上厕所的事情，我还弄不了你了？哈！求求你给我个与你亲密接触的机会吧！”何璐说着双手合十假装祈求。
“这样会不会太影响你了？不太好吧？！”娜娜妈妈听着有些动心，试探性的问何璐。
“没啥不好的，阿姨，我和娜娜这么好，您还不放心把她交给我？”
“放心，阿姨对你一百个放心，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娜娜妈妈笑着拉住何璐的手。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心里早都盼着甩开我吧？”娜娜呛了妈妈一句。
“你这孩子，这些天我哪天没有伺候你？说这话！”
“你是伺候我了，但是你哪一天不是吊着脸一脸嫌弃的样子，嫌我花钱了，嫌我影响你的生意了，嫌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有时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娜娜委屈的流下眼泪。
“你个没良心的！你不是我亲生的，是谁亲生的？我生你养你，供你读大学，你就是这样对你妈我的！”妈妈呵斥。
“是的，你们供我读大学，还不是因为你们觉得儿子实在是没有指望了，才愿意把赌注压在我身上，希望我将来给你们养老送终，我心里清楚，但凡我哥稍微能好一丁点儿，你们哪里会支持我再复读考大学！”
“你真是个白眼狼啊！我辛辛苦苦的起早贪黑，养的却是你这么个白眼狼！呜呜呜。。。。”说着，妈妈不管不顾的大声抽泣。娜娜一脸平静的没有说话，何璐着急的不知所措，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和家属，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阿姨，您别难过，娜娜她是病着，又话赶话的，她不是有意的。”何璐安慰着娜娜妈妈，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你说，我真是苦命啊，逢上这么一个忤逆！”母亲熟练地擤了鼻涕，擦着眼泪。
“我可不是忤逆。你的辛苦也都是你的宝贝儿子造成的，您别。。。”
“好了，娜娜，你少说两句。”何璐制止娜娜，娜娜一脸不情愿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