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

    三天后,杨光军再一次出现在了西大地质系的雕塑下,手里拿着保温杯,这次,多了两只百合花。何璐对这次的赴约没有一点儿期待,她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热茶、百合花还有依然憨实的杨光军。杨光军倒了一杯茶递给何璐,告诉何璐这次泡的是福鼎白茶,而且是老树白茶,这种茶是有些药效的,清肝利气。何璐没有和他讨论茶道,也没有接百合花,她心里带着一种破坏欲在这次约会中。

    杨光军了然何璐的想法和感受,她有些怪他,怪他几天不联系自己。表面看似平静的何璐,生气,失望,看破,委屈,很复杂。她赌气般不要这花,不喝这茶,心理嘲笑着杨光军曾经信誓旦旦的八年守候,其实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也不过是一只“黑乌鸦”而已。

    她冷若冰霜,不看他。

    杨光军特别严肃的拉着何璐的双手,何璐本能的想挣脱,杨光军抓的紧紧不放,说:“璐璐,我知道你怪我,可能还在心里笑话我曾经自作多情的说过的八年守候。可是,璐璐,这么大一件事情,搁谁毫不犹豫的说自己不在乎,那纯粹扯淡。”

    何璐冷眼说:“那你今天来干什么?”她愤怒地想要挣脱,杨光军依然死死抓着道:“我承认自己这三天想了很多,也在网上查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了它的可怕,我也在刚刚知道的那一刻,很害怕,也犹豫也纠结,应该怎么办?后来,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实验,让自己放空,假设自己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你,你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会怎么样?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要窒息,那是一种特别的绝望,把自己连带着就要毁灭了,我的身体、呼吸、工作都没有了意义。就在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疾病可以有,孩子可以不要,但是没有何璐的以后全是无望,所以,我来了。”

    何璐听着杨光军的话,慢慢的柔软了些,眼里有了泪水。杨光军看着她继续说:“璐璐,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疾病,愿意一起面对将来可能的种种不易。疾病不可怕,现代医学水平会不断提高,人的意识也越来越重视预防和隔离,就算是现在健康的人,谁能保证一辈子都健康自然老死善终?可是,没有了爱人,一切爱恨喜乐都没有了意义。我相信自己,也请你相信我,在以后的人生中,我一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有任何的抱怨嫌弃情绪,哪怕一个眼神都不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见证自己的机会。”

    杨光军这一番话,彻底击中了何璐心灵深处那份敏感的脆弱。

    生气失望了几天的她,带着满肚子准备好的讥讽和蔑视来赴约,她想杨光军肯定和之前的东东一样,她报以理解的前提下准备着讽刺他嘲笑他甚至蔑视他,可是,当下的这个情景和结果,让她有些意外,有些不能相信。当然,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在乎,其实是一个厚厚的伪装,穿了一个盔甲,不让别人看见她的伤痛和沉重,她可以安全的躲在里面看着外面的世界。眼前这个诚恳热情的男孩这一番话,让何璐被唤醒,她心里开心、迟疑、害怕。怕杨光军太炽烈,会灼伤自己嫩弱的肩膀,毕竟相爱容易,长处艰难。

    她还有些犹豫。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奇妙在人的情感和意识,是会随着环境物质身体的变化随时变化的。想想自己高三那年体检查出问题时,是真的不在乎。所谓无知者无畏,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她像感冒发烧一样告诉了父亲,父亲平静的安慰她说不要紧,这病不严重,以后吃着药就可以了,她不怀疑,因为她并没有任何的不舒服,都没有感冒发烧难受一样的症状还叫病?

    可是,这个消息对父亲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母亲家族的这个疾病,母亲其实是没有什么感触,也许是她本身并不多愁善感,亦或者是生活中经历过太多困苦,早已麻木的明白了生命本身,生就的不幸,不必顾影自怜,也没有想过让谁替自己买单,她一直乐观坚强的生活着。可是,这个事情对于父亲来说,就像是悬崖边上一颗用石子轻轻垫着的一块巨石,只要有一阵轻风吹过,巨石就会滚落,然后砸中负重上山的自己。他这么些年担惊受怕,怕妻子突然哪一天病发,无从抢救,怕要是剩了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怕自己的孩子血液里也携带病毒,怕……….,因着这怕,明明早都应该去医院给孩子做体检,却偏偏一拖再拖,讳疾忌医又心存侥幸。当何璐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心里的那颗巨石立刻受到震动滚落,猝不及防的砸得他稀烂。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的平静和安慰只是出于一个男人和父亲角色的本能,他必须坚强才能给女儿力量。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第二天,他就带何璐去了全市最好的医院找了专家看病。

    西京医院,一年四季人山人海。专家号已经排到了68号,父亲陪着何璐在门诊外等着,从早上八点等到了下午四点,这中间何璐一口水不能喝,一口饭不能吃,有些无力和烦躁。专家头发花白,带着眼镜,自有一种冰冷的权威。他看了看何璐的体检报告单,非常不屑的哗哗哗开了很多单子,递给父亲,说必须全部重新在他们医院做化验,别的医院的报告他们一律不认。父亲带着何璐去做各种检查,那天到下班时间,还有一项B超和血流分析没有做成,只能第二天做。

    当天晚上,何璐很累,在医院折腾了一天,各种人气熏得她难受,更不要说被抽了满满四五管血,又米水未进,她觉得浪费时间又浪费生命,高考在即,这简直是小题大做。可是,父亲并不认为这是小题大做,他觉得健康比狗屁高考重要多了。晚上,身心疲惫的父亲早早就睡了,他心里的压力和难受不想让何璐看到。

    第二天,又是整整一天,所到之处每项检查都要排队,乌乌泱泱的人们把每个科室挤得水泄不通,何璐不耐烦的看着大家不知道为什么争着挤着,她静静的坐在外面椅子上,等着叫号,父亲有些焦急不安的在旁边一个劲儿往里张望。

    终于不挤不抢的到了何璐。何璐进到一个黑屋子里,一个中年女医生和一个小年轻护士。何璐躺在旁边的床上,撩起衣服,有一种粘液倒在她身上,然后一个手动的手柄蘸着粘液,在她身上来回游走着,医生一手检查,一手在电脑键盘上记着,嘴里念着些数据,旁边的小护士在一张纸上记录着。这个场景,何璐觉得陌生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没有和医生说话,也并没有问医生自己的身体通过这项检查反应出有没有问题,她无意于这些,她甚至都觉得父亲带她来看病本身就是多余的,自己身体根本没问题。

    事实上,她的确是有问题,而且是父亲一直担心的问题。何璐从那天检查后就开始每天吃药,她觉得除了苦一些麻烦一些,并没有太多精神的苦恼,可是这个事情让她的父亲在那之后性情大变。

    一直坚强能干的父亲,突然一下子变老了许多。一直对妻子温柔体贴的父亲,也开始不耐烦,也开始会发脾气,情绪也会阴晴不定,焦躁在他的身上脸上性格上挥之不去。他几乎每天都会提醒何璐一定要坚持吃药,千万不能忘,他说一天不吃一年白吃。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神经过敏,但是何璐觉得父亲太敏感太夸张了些。

    大学入学体检,她又被校医院叫去复检过一次,被医生提醒她以后饮食要清淡,注意休息,尽量不要和别的同学太亲近,吃饭的碗筷一定要分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能献血。

    当时有些学生当场大哭,哭着说要回家找爸妈;有的男孩生气的小声骂了医生,说医生狗屁不通危言耸听,自己根本没病,明明是庸医误断;还有的蛮不在乎的样子,一副看透生死的淡然;何璐基本上无感,因为她早都经历过这个阶段。当然,除了谨记医生说的不能献血这一条,她觉得其他叮嘱都是废话。大家在一个宿舍生活,还能像一家人一样在一个锅里碗里吃饭?还能一起用同一双筷子同一个杯子?常识谁没有?

    每天的药不能断。慢慢的她自己也就习惯了吃药,习惯了生病。她已经用几年的时间学会了和她的身体和平共处,没有嫌弃没有抱怨,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只是比别的女孩身体里多了一种元素,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曾经在心里想过,自己的病就像是有些人有虫牙会牙疼,又像是有些人有狐臭味道很独特,还有像有些人有口臭让别人不舒服,当然说不定还有些人身上某个特殊的地方长了个奇怪的痦子或者牛皮癣,甚至于就像有些女孩子长了个龅牙、猪鼻、小眼、雀斑、黑皮肤等等这些,自己的病和它们一样,只是身上的一种存在,不必妄自菲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完美的人和事物?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不足,而自己只是人类社会一个小的存在,那自己身上一点疾病更加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存在,几乎可以忽略掉。

    何璐是善感的,彼时的她并不多愁。每每想到这些时,她都会从心里笑笑自己,笑自己想别人的狐臭、口臭、牛皮癣等等,真是可爱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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