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杨光军在小姑姑家看电视，何璐发信息问：“干啥呢？”

    杨光军：“看电视呢”

    何璐：“那你看一下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看这一期有孙红雷和景甜，特别好看，你看一下”

    杨光军立刻回应：“我不爱看那个，我在看足球，今晚上是曼联队，我最爱。”

    何璐没有再发信息，她第一眼看到杨光军的信息时，居然没有生气，反倒心里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就是在那一刻真正爱上了杨光军，也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王家卫电影中的零点零几秒我爱上了她或者一转身一个眼神就爱上了一个人的那种情境。

    为什么杨光军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做，她反而会高兴呢？何璐心里明白，如果杨光军是那种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的男孩，在刚刚谈恋爱的关键时期，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何璐，他就算没有看《快乐大本营》，完全可以骗何璐说他看着或者看了，反正何璐又不能知道真假，可是他没有。杨光军很实事求是的说自己在看球赛，而且并不想看《快乐大本营》，不撒谎，说真话，诚实的品质。

    杨光军还是没有想起自己上周六晚上做了什么，让何璐很赞许，何璐也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何璐的思绪快速调整回来，说：“反正就是坚持自己的爱好，不必盲目追随别人。”

    杨光军认真地说：“我这不是盲目追随，也不单单因为你喜欢，是自己心里觉得茶和戏是好东西，我以前太浅薄，所以，要学习，用知识武装自己，变成一个有趣味有品位有知识的当代军人。”

    杨光军的话说的不卑不亢，然后特别好奇的问：“璐璐，你这喝茶和看戏的知识都是在哪里学得？书上还是网上？”

    何璐得意道：“我从小就跟着我爸喝茶看戏，算是家传吧。”

    杨光军：“哦，人家不是说小孩不能喝茶吗？会影响智力发育。”

    何璐：“这话有科学根据吗？那你看我智力不够吗？”

    “你这么聪明，看来这话不可信。”

    “喝茶对身体好，尤其是我这几年身体不好后，喝茶还是有帮助的。”

    “哦？你身体不好吗？说到这里，我想起我们宿舍的半仙，那天他给咱俩算卦，说你啥都好，就是身体弱一些，我以为他胡算的，就没在意，看来是真的，你怎么了？”

    杨光军不经意地一问，何璐沉思。

    三十九

    何璐的病毒来自于母亲的遗传，母亲的病毒来自于外公的遗传，其实，并不能叫做遗传，确切的说应该是感染。过去人们的医疗条件有限，根本没有意识做病毒隔离，更没有新生儿接种疫苗的条件。外公死于此，三个舅舅中的两个也在四十多岁时，死于此，母亲属于病毒携带者，并不发病，何璐也属于携带者。

    以何璐的性子来说，她敏感于自己的身体，但是又理直气壮的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就低人一等，更加没有因为这个因素就觉得自己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甚至结了婚不能生孩子，虽然也许会给孩子感染的几率很大，可是，那又怎样？自己的生命属于自己。人生而平等，为什么我的爱情要受到这个莫名的不成原因的因素影响？所以，和杨光军谈恋爱这么长时间来，她并没有谈起过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是两人确实没有谈这些话题的机会和机缘，二是何璐并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在她看来如果把这个问题还当成一个问题来说的话，就好像是自己给自己的恋人，专门指着自己的眼睛，或者胸或者屁股，细致的介绍它们如何样儿大小，如何样儿形状，并且让爱人去根据这个决定爱不爱自己？还要不要和自己继续恋爱？

    想到这些她都觉得好笑。没有讲，不是隐瞒，而是觉得没必要。

    杨光军今天无意间聊起的“半仙”舍友给何璐算卦的事儿，说的是轻松又幽默，何璐听得却有些不舒服，她停住脚步，若有所思看着杨光军，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潜意识中她其实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虽然表面假装坚强，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和一个陌生人聊这些，突然被不经意的说到，还是让她浑身的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几年前和前男朋友东东的交往中就有过。

    东东是一个有着文学才华并不帅气的男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是最吸引何璐的地方。在年轻的岁月里，很相似并且很投缘的两个青年热恋了。何璐那时候就在想，自己愿意为了东东做任何事，甚至死亡。后来她才知道，哪里需用死这么决绝甚至惨烈的方式去考验他们之间的爱情？一个秘密就可以验证。

    那是大二春天的一个中午，已经吃了一个月左右中药的何璐从怡康大药房取回新熬的药，她有些疲惫，并不是因为睡眠不好，而是这种长期喝药的生活让她心情很糟，每喝一口苦药，就在提醒自己身体和健康的人不一样，这种感觉实在太差了。晚上东东给她发信息时，出于恋爱中小女生的自我娇气，她在短信中抱怨了药太苦，东东问及喝药的原因，她磊落的如实相告，觉得这不应该隐瞒，她更希望东东能给她一些理解和爱的力量，好让她每天喝药时觉得有人在心疼她的苦，可是，何璐并没有等来自己心里想要的爱的安慰和保障。东东有些敷衍的说喝了药吃些糖就不苦了，然后就没有了短信下文，然后从那天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短消息，没有了这个人。

    这件事让何璐受伤不轻，刚开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了？后来细细想明白后，更是无法原谅自己但是可以理解东东，毕竟这可能在别人看来就是个事儿，而且是个大事儿，男人的本能决定了他们恋爱的重要目的是身体的结合以及由此引起的传宗接代，当然不允许有丝毫的杂质混入家族健康的血液中了。想明白后，何璐反而不痛苦了，只是那日她在心里说了一句：怯懦的人都是自私的。

    曾经以为凡是爱文学的人，心灵应该都是通透、达观、柔软、清高的，何璐自己便是这样，所以，从小到大她都不以世俗眼光看人，不以世俗大众标准限制自己，特立独行，爱人爱己，不势力不趋附，她以为热爱文学并且一脸不羁狂炫拽酷的东东应该更加的纯粹，所以她那么的迷恋他，甚至那么地爱他。

    她心理冷笑一声，把自己叫醒。

    从那以后，何璐凡是想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反倒生出一种莫名的豪气，从心里告诉自己，无论是谁，若因为这个而心生半点不情愿，赶紧滚蛋，这世界谁离了谁都照转。

    看着眼前单纯的像个孩子的杨光军，一脸迷惑的看着她，何璐竟心生不忍。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该告诉杨光军真相，他有权利知道真实情况，不告诉他是不道德的。何璐收起思绪，把手从光军的手里取出。她顿了一小会儿，非常平静的说：“是的，你的同学算卦算的挺准，我是身体不好，家族性的，这种病不遗传但是传染。你不是曾经不明白我为什么高三突然就消失了，后来又复读吗？就是在高三体检时，查出来的，当时因为是急性，必须得住院治疗，所以我就没有高考。从那以后，我常年吃药，每年假期都会静养调理。这个病不严重也不轻，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吃药，保养静养，活到老应该问题不大。哈！就是这个情况。再一次强调，你舍友真是半仙，建议他支个摊去发展第二事业。”

    何璐一口气说完，故作轻松，然后转身离开，并没有给杨光军表态的机会，其实主要是怕自己没有面对的勇气。

    杨光军慢半拍的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何璐离开。

    回去的路上，何璐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像的坚强和不在乎。

    他们三天没有联系。

    那天回去的路上，杨光军想了半天，才好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原本只是半仙的玩笑，原本何璐是那么的健康爽朗，原本自己觉得自己用过去八年近三千天的每分每秒热烈的爱着何璐，还能有什么会斩断这份情思？可是当何璐说出真相时，杨光军心里还是被惊到了。他如果当时完全不管不顾不想不思的就说自己不在乎，何璐肯定不信，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理性。

    杨光军是家里独子，又是军人，两个身份都要求最基本的就是身体健康。如果和何璐在一起，将来有了肌肤之亲，很有可能被传染，就算自己不会被传染，生个孩子要是被感染怎么办？自己又从来没有想过丁克。

    他几天几乎未眠，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疾病的知识，自己也被吓到了。谈恋爱总是浪漫的你侬我侬，谈谈情说说爱，其实无伤根本。可杨光军知道自己对何璐并不只是谈谈情说说爱，他从开始动心那一刻就是奔着地久天长去的，不管不顾的海誓山盟，在他看来是不负责任的，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杨光军痛苦的纠结着。一面是深爱的姑娘，一面是几乎不可抗的现实因素，取舍全在自己。他虽然从心里很鄙视自己的这种犹豫，觉得这是感情的杂念，会亵渎自己对何璐的爱，但是理性又提醒着他必须冷静的决定。

    三天就像三年一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