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闭上眼睛，一小会儿，又睁开，看向哥哥，哥哥正在哭着，眼泪不停的流着，妈妈抬了一下手，示意哥哥到跟前，哥哥赶紧用衣袖抹了眼泪，跪到妈妈的床边

    妈妈：“兴儿，好好照顾弟弟啊。妈知道你最懂事儿了”。

    哥哥：“妈，我会的，你好好休息。”

    又抹了流下来的眼泪。

    妈妈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孩子，但手还是停在了半空垂了下去，哥哥大声的哭着叫着妈妈，阿昌被眼前的景象吓哭了。

    后面的事情都是阿昌看着一件一件完成的。

    爸爸下午回来了，家里一堆人忙前忙后，妈妈被停放在一张铺满稻草的床上，穿着像电视里唱戏人的衣服，脸上盖着一个蓝白格子的手帕，一动不动的在家里的大厅。满屋子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哥哥一直很生气的做着事情，爸爸一脸的悲伤，九岁的阿昌被人告知妈妈死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死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妈妈要死呢？

    妈妈因为爸爸写的一封离婚书喝农药死的。喝了最毒的农药。

    爸爸在矿务局是个工长，工长应该不算是官，但是在小地方人的眼里，这就是官。工友们总是会送些礼物给爸爸，这里面就有在矿上食堂做饭的一个北边山里来的女人。

    女人比爸爸小八岁，不想一辈子在山里找个人嫁了窝着，就托亲戚找了在矿上食堂帮忙的活儿。山里的女人是土的，同时又是野性的，自有一种为了生存不惜一切豁出去的劲儿，她也送礼物给阿昌爸爸这个工长，而且是份儿大礼，她自己。

    要说阿昌爸爸是无辜的，肯定是没有人相信。一个月才休三天假和妻儿团圆的壮年男人，每天吃着同一个女人做的饭，看着同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摆弄着最妖娆的腰身，听着同一个女人叫自己哥哥，心里掂量着同一个女人公然的勾搭，凭什么会对家里的妻儿守身如玉？没有理由的啊。

    民间普通老百姓，夫妻间谁还谈爱情？谁还和自己的另一半因为爱情？只不过是男人和女人那点儿事儿。

    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合情合意。但是，鱼水之欢带来的并不是只有欢乐，还有自己择也择不掉的烦恼和悔恨。

    女人说她怀孕了。

    这真他妈是个俗套的故事！这是阿昌后来告诉何璐时说的一句话，何璐记得特别清楚，还有阿昌当时脸上的恨。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不在阿昌爸爸的可控范围内。原本乖巧懂事的红颜，把脸一抹洒，理直气壮的要求登堂入室，不然就搞臭男人。九十年代的中国，世风已然日下，大家对于婚外情一类的事情除了八卦的看热闹心理，道德层面的审判已经非常少了，所以，他们的事情矿上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一副看开世事的通透样儿，没有人实质性的去管他们。只有个别关系不错的工友，劝阿昌爸爸一定不要因为这个女人放弃家庭，他们都是好心，也都是过来人的身份和经验。阿昌爸爸要是一个真正的无赖男人，也许还好办，死活不认帐，那女人也无可奈何，可偏偏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可以为自己做下的任何事情负责任，他觉得工作肯定是不能丢的，人更不能丢。思前想后多日，他决定和妻子离婚。

    到底是因为爱那个山里的女人，还是因为爱自己的面子和工作，阿昌爸爸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和妻子离了婚就可以解决当下自己面临的窘境。

    他写了一封信给妻子。

    信里他坦白了自己的过错，说了山里女人怀孕，讲了自己不能丢了工作，承诺家里的一切和存款都给妻子，他只要两个儿子，因为妻子没有经济来源，无法保障儿子上学，最后表达了自己对妻子对家庭的愧疚。

    阿昌妈妈看了信，在以后的几天中，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常。每天还是给阿昌兄弟俩做饭，也按时去地里干农活，就是几天之内她洗干净了两个孩子的所有四季衣服，拆洗了所有的被褥床单，蒸了满满一锅馒头。

    办完妈妈的葬礼后，哥哥很绝决的就辍学了，才读初三的他谁也没商量就要出去打工。爸爸极力阻拦，但是没用，阿昌听到他们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

    “你还太小，不念书将来有什么出息？打工不会有出息的。”

    “那也比你有出息！至少我知道饭香屁臭！”

    “你怎么说话呢？”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就应该撒一泡尿把自己淹死在我妈的坟前。我告诉你，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说完摔门而出，留下无语的爸爸。

    阿昌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和爸爸吵架，为什么也要让爸爸死？后来等他长大后，读了中学，了解了人事，才明白哥哥做的对，并且自己比哥哥做的更绝决。

    爸爸把他带到矿务局学校读书，他也有了一个新的“妈妈”。并且三个人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拉锯。

    他不吃女人做的饭，也不盖女人缝得被子，不穿女人给他买的衣服，阿姨也不叫，甚至没有看过一眼女人，所以，十年左右的时间他并不清楚女人长什么样儿，比自己的母亲怎样？他压根儿也不想知道。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守恒的，都是因果，江湖上说是，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当初女人假意说自己怀孕，并且以此成功脱离大山成了工长的老婆，但是谎言终究是谎言。当初并没有怀孕的她后来真得没有怀上过孩子，男人从和她结婚后就再也没行过。没有共同的孩子，还每天要对付恨他入骨的继子，十年时间，女人终于明白自己是受到了报应，男人也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些并不能消除掉阿昌心里的恨，他实在是太想念母亲了。

    不知道死亡含义的时候，并不知道想念是什么，可能只是哭闹着要妈妈，心里的疼无法准确表达。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的增加，情感的完善，他才意识到妈妈的离去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了这个人，你无法用任何的条件去换回她，他再也没有妈妈了，每次想到这些时，阿昌的疼痛是心里无望的钻心和恐惧。

    初中就开始住校，高中也一样，而且一年都不回家，每次都是父亲来看他，他也从不看父亲。在外面打工并且成家的哥哥给他一些生活费，他自己也尽量的让自己节俭。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他就直接出去打工，没有告诉父亲和那个女人。他回来复读，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穿的那身过时发旧的西服是房东早已经不穿的衣服，那辆几乎只有两个轱辘的自行车，也是在废品收购站淘来的。整个复读的一年，阿昌穿的一直是那身旧西服，冬天最冷时也不过是给里面加了一件毛背心，很小的一件毛背心，他说是他小时候妈妈给他织得。

    天气那么冷，他打着冷战在教室里大声的背着书，何璐看着他冷哇哇的，想要把爸爸的一件羽绒服送给他，他拒绝。他说自己就是要让自己时刻清醒着。

    他的爸爸和继母曾经来过学校看他，给他带来了棉衣棉被还有钱，他直接扔在了继母的面前，班主任老师看的很尴尬，找阿昌谈话，阿昌根本不对话。老师很无奈，阿昌并不想要解释任何，只有何璐一个人知道，他就像一个战士一样，孤独的对抗着这世界的冷漠和薄情。

    阿昌是信任何璐的，所以他愿意对何璐说出这个秘密，何璐也很心疼这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男孩。她也和阿昌分享自己所有的感情与感受。和东东恋爱受伤，阿昌劝她不要妄自菲薄，是东东不识货没眼光；和杨光军恋爱，阿昌说必须见见杨光军，要给何璐把关，不能再像上一次那个东东一样，欺负何璐。

    但是阿昌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何璐每次劝阿昌，年龄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女孩谈恋爱，阿昌笑的说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孤独终老的。他说的一点儿也不伤感，何璐听的却很难受。她觉得阿昌太需要一个懂他爱他的女孩，好好去爱他，就像恋人那样，更应该像母亲那样去爱他。

    毕业之际，阿昌有一天来西京参加招聘会，他在网上看中了西京的一家中学招聘语文老师，他想试试，也让何璐一起投一份简历。何璐表示自己不想做中学老师，还是想等等考研成绩出来再做打算，最后阿昌还是代何璐投了一份简历。

    后来阿昌没有被录用，何璐却被通知去试讲，她也没有去，阿昌就去了甘肃一家中学做语文老师。

    临走时，阿昌来西大找何璐告别，杨光军那天也在。

    何璐：“你这家伙，不声不响就把自己“嫁”得这么远！”

    阿昌：“没办法啊，这边不好找工作。不过，我会想你的。”

    何璐：“想我是次要，关键是去了单位后，抓紧找个女朋友，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知道不？”

    阿昌：“这个我尽量吧，你好好念书，还是我的大班厉害，将来肯定是大教授。”

    何璐：“那还远着呢。咱们常联系，□□或者短信都可以，随时汇报你的新情况，知道不？”

    阿昌：“哦，我如果想你了，就会派一只蜘蛛来看你，你可别害怕。”

    何璐：“蜘蛛？搞不错，你以为是《大话西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