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沉默片刻，抬手回她：“因为当年你沉迷于偷看兵书，公子不想你多看，便在书堆里夹了几十本话本。”
而她又一本本挑了出来，转手赠给了来师门看她的苏清影。
苏清欢闭上眼，眉间满是愁思。
江湖话本里主角的相知相爱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种，从天而降、救人水火然后以身相许、恩爱余生，或者是杏林微雨、初见倾心、再见痴心然后互许余生……
还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定下终生，再或者身份对立却互相倾慕、携手共进、突破重重阻扰然后迎来圆满结局……
许是因为没有身份对立的人，也没有自幼倾心的竹马，她姐姐钟爱前两种，是以，不是以前两种方式出现的人，便不会是她姐姐的心仪之人。
苏清欢又叹了声，喃喃道：“难办啊！”
有什么难办的？反正她们是要回家的。
念及此，无双的眸光落在苏清欢身上，事情演变至今，她自然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苏清欢的谋划。
包括晨时故意不穿她递给她的披风！
无双更加清楚，苏清欢完全没有随她回家的打算。
可……无双的视线微移，落到那件青蓝色披风上，府门口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现，她想，可是，现在的沈颐已经不值得她留下了。
无双抬手，朝苏清欢比划：“我们回家好不好？”
苏清欢：“？？？”
“小姐，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哪一天我推门进来，你躺在床上，似在深眠，却一睡不醒。”无双咬着唇，继续央求：“盛京不适合你久居，我们回家，好不好？”
苏清欢望着无双，朝她招了招手。
无双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然后被苏清欢轻轻地敲了下脑袋。
“瞎想什么呢？”她笑了起来，说：“先生离京前不都说了嘛，我的身体休养得很好，甚至都可以服下回血丹呢！”
“你呀，便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捂着脑袋的无双：“……”
卖惨一路不通，那她便换条路，直接带人回去！
无双径直拉起她，想要她回床继续补觉，却被苏清欢抽回了手，重新坐了回去。
“等会再睡，还有人要来，”她说：“否则我还得被吵醒。”
敲门声唤回了沈颐外散的思绪，他扫了眼桌上空白的纸张，无力地揉了揉脑袋，说：“进。”
王越推门而入，看向沈颐，道：“将军，我去见夫人了。”
沈颐：“都同她说了？”
王越：“……”
书房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之中。
沈颐抬眸看向王越，皱着眉，问：“你去见她，都说了什么？”
王越张了张唇，半晌，道：“什么都没说。”
沈颐：“？？？”
王越也皱起了眉，面带不解：“夫人，似乎对你与苏姑娘的事，并不感兴趣？”
沈颐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王、越！”
王越：“！！！”
“夫人十分感兴趣！”他立即改口，说：“她详细问了你和苏姑娘的相识，还十分贴切地形容了句你从天而降，救苏姑娘于水火！”
沈颐暴躁地将桌上的白纸揉成一团，发狠扔到地上。
此刻，王越特别想跟沈颐说句，谁让你自己非得将人带回来呢？
但他不敢，并果断转身离开，不再触沈颐的霉头。
苏清欢口中还要来的人是苏清影和苏夫人。
无双远远瞧见她们的身影后，便堵在了屋门口，将苏夫人拦在门外。
苏清影被无双拦在门内，一脸为难。
苏清欢抬眸看了苏清影一眼，对无双说：“府门都让她进了，也不差这一步。”
无双亦扫了苏清影一眼，起身让开路。
苏清影顿时无措起来。
她站在门口，看向苏清欢，面带犹豫，不知该进该退。
苏夫人却不管这些，抬脚进了屋，拉起苏清影走上前，同苏清欢道明来意：“你也风光地当了几年世子妃，该把位置还给你姐姐了吧！”
苏清欢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仍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脑袋，望向苏清影，问：“姐姐，你也这么认为吗？”
苏清影打量着她，突然蹙眉：“你不舒服？”
苏清欢笑了下，说：“姐姐这话听着倒像是来关心我的，而不是同我抢夫君。”
这话直戳她的心窝，心口泛起难言的苦涩，苏清影微微咬唇，低声说：“欢儿，我没想同你抢他。”
苏清欢又笑了下，声音中略带讽刺：“嗯，姐姐没想抢，只是想留在他身边，即使他身边已经有了我。”
苏清影垂下头，抿唇不语。
苏夫人倒是不客气了起来，厉声道：“当年你母亲也没想抢，只是想留在老爷身边，即使他身边已经有了我这个正妻！”
嘴角微微勾起，苏清欢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到苏夫人身前。
她的声音冰寒刺骨：“所以，你便勾结南戎叛逆，给身怀六甲的她下毒，害其早产，腹中胎儿性命险些不保，自己更是因此丧命！”
苏清欢盯着她，那目光令苏夫人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回退了数步。
苏清欢却又跟了上前，嘴角的弧度仍在：“苏夫人今日重提此事，是想告诉我，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女儿吗？”
声音里满是讽刺。
苏清影楞在原地，脑海中全是苏清欢刚才的话，茫然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她问：“欢儿，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苏夫人突然发疯似地大喊了声“你敢”，并伸出手，欲去推苏清欢，却反被无双推倒在地。
无双的目光比苏清欢的还要冷，她看着苏夫人，双拳紧握。
苏夫人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苏清欢，你不能这么对我女儿！当年是他们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他们！”
“我是逼不得已才给她下了毒！”
“当年，是苏家需要我娘家势力相助才逼着你爹娶了我，不是我逼着他娶的我！”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怒喊道：“也是你母亲抢了我的夫君、独占他，使我成婚不到一年还怀着身孕的时候备受冷落，让满府下人看我这个正妻的笑话！”
“我容忍了她的存在，认可了她以妾的身份留在我夫君身边，是她贪心不足，逼我给她下的毒！”
“都是他们的错！”
“是，我娘亲犯了错，所以你有命活到现在。”苏清欢轻呼出一口气，眸光微沉，道：“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进了我家，还以这副口吻提及我娘亲！”
无双当即抽回绑在左腿上的短匕首，抵在了苏夫人的脖颈上。
苏夫人顿时没了声音。
苏清影张了张双唇，却什么都没说。
最终，还是苏清欢唤了声：“无双。”
无双只得收回匕首，退开数步，偏头不再看苏夫人，免得自己再起杀心。
苏夫人迟来地后怕起来。
短暂的死寂后，苏清影开了口：“娘，你先回去吧。”
苏夫人震惊地望着她，问：“女儿，你说什么？”
苏清影便又重复了遍：“我说，让你先回去。”
苏夫人被她这话气得颤抖了身子，可视线触及她眸中的失望，她无意识地退了两步，双唇翕动几下，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屋内重归死寂，姐妹两人对视着，良久，苏清影启唇问：“这些年，你怪爹，是因为你母亲的死？”
“怎么？我不应该怪他吗？”多年怨恨一朝得以倾诉，苏清欢甚至变得牙尖嘴利起来：“是他，先背弃诺言，受父母之命，另娶她人！”
“是他不知拒绝，已有妻室还要容我娘亲入府！”
“也是他宠妾灭妻，使得后宅不宁，让南戎叛逆钻了空子，将毒下在了我娘亲吃食之中，害得她毒发身亡！”
“毒发？”苏清影怔怔地望着苏清欢，懵懂地问：“你母亲不是死于难产吗？”
“难产，”苏清欢咀嚼着这两个字，讽刺地笑了声，道：“这两个字听起来真是好笑，以她的身体情况，怎会死于难产？”
“不过，毕竟是她夺人夫君，有错在先，”她敛了下眸，声音突然变轻很多：“在众人眼中落得这么个下场，也不算太冤。”
“我不会和与她犯同样的错，”苏清欢的目光落在苏清影身上，眸光微沉，问：“所以，姐姐，你当真要同我抢沈颐吗？”
“你知道的，在我眼里，你留在他身边，便是在同我抢他。”
苏清影低头避开苏清欢的视线，她半阖上眼，声音很轻：“可是，欢儿，他本来应该是我的。”
“我初遇他时，刚被抢光钱财，无处容身，又被地痞缠住……”
“等等，”苏清欢微蹙着眉，打断她，问：“你怎会被人抢光钱财？”
她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苏清影比她还要困惑，茫然地回了她：“就突然被人偷了钱袋，还遇到了黑心客栈？”
苏清欢的视线落在无双身上。
无双缓缓地摇了摇头。
苏清欢突然烦躁起来，她揉了揉脑袋，启唇逐客：“姐姐，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苏清影见她满脸疲惫，微启的双唇合上，转身欲离开，却被苏清欢叫住。
“姐姐，”苏清欢微垂着头，问：“你可知，你以苏清影的身份跟着沈颐回盛京、入王府，代你出嫁的我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苏清影愣在原地，背对着苏清欢，反问她：“什么处境？”
苏清欢一字一字地说：“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苏清影彻底僵住，片刻后转身欲拉苏清欢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她无措地望着苏清欢，喃喃说：“欢儿，我……”
“无妨，姐姐，”苏清欢朝她笑了下，说：“你不用担心，盛京内还没人能要得了我的命。”
“只是，姐姐，”她后退两步，拉开了与苏清影的距离，又道：“早在你逃婚之时起，沈颐便不再是你的了。”
“而现在，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