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被她的怒吼声喊得愣在原地，她怔怔地望着宋林英，良久，才发出低声：“阿英，我不是苏清影，她才是。”
“你要护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我。”
“你错了，我要护的人，只有你。”
宋林英自认二十余年来她第一次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管你是不是苏清影，是不是沈颐想娶的人，”她说：“我只知道，陪在我身边多年的人是你，我同沈颐保证过要照顾的人也是你。”
声音虽平静，却没给任何人留下反驳的余地。
“如今，有人敢当着我的面欺负到你头上，是不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吗！”
说完，她强硬地拽走苏清欢，示意那两个嬷嬷继续。
苏清欢挣不开她的手，眼看着那两个嬷嬷要抓住苏清影，大喊了声：“无双！”
无双瞥了眼苏清欢，她被宋林英制住，求助地看向自己。
眸光闪烁，她咬了下唇，用力地跺了跺脚，飞快上前，瞬间制止那两个嬷嬷，护在苏清影身前。
苏清欢长舒一口气。
宋林英微讶，虽听苏清欢提过无双自幼习武，却从未想过，武功竟这般了得。
她看着无双，眉梢微扬，手上力道微松。
苏清欢趁机挣开宋林英的手，重新挡在苏清影身前，同宋林英说：“阿英，我和沈颐没事，你别闹了，赶紧回宫。”
“你一个皇后，擅闯大臣府邸，插手大臣家事，纵使你我私交再好，也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宋林英：“我不回去。”
她摆手让人回来，自己径直坐在主座上，冯伯急忙让人奉茶。
苏清欢望着她这幅举动叹了口气，声音甚是无奈：“你这哪是一国皇后应有的样子！”
“本宫乐意！”宋林英底气十足，语气甚是骄傲：“连楚济都不敢管我，还有谁敢！”
苏清欢：“……”
侍女端来茶水，宋林英接过，轻抿一口，道：“今天这事没个结果，我绝不回宫！”
沈颐赶回来时，宋林英仍坐在主座上悠闲地喝着茶，满脸惬意，似乎在此处胡闹的并不是她。
他不禁有些头疼，料他千想万想，也未曾想过，嫁给楚济多年，甚至都已经从太子妃变成皇后，宋林英还能保留着当初那肆意妄为的性子。
偏罪魁祸首在见到他后，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是朝他扬了下下巴，冷嘲热讽起来：“瞧，回来得多及时！”
她现在是皇后，现在是皇后，是皇后……
沈颐在心底默念了数遍上述字段，提醒自己记住她现在的身份，强迫自己压下怒火，咬牙切齿地说：“是你派人通报的我。”
宋林英转了转眼珠，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我有吗？”
片刻后，她又装腔作势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
沈颐：“……”
“收起你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沈颐有点忍不下去了：“有事直说。”
“想你做个抉择，”宋林英指了指苏清欢和苏清影，直言道：“二选一，你选哪个？”
沈颐咬牙：“宋林英。”
宋林英随口应他：“在。”
沈颐深吸一口气，又提醒自己一遍她的身份，尽可能平静地说：“林英，盛京不比西北，不是你能肆意妄为的地方。”
宋林英：“本宫肆意惯了，你能奈本宫如何！”
沈颐：“……”
“本宫今日就是要了结此事，就是要你给清儿一个交代，就是想问问你，”宋林英起身走到沈颐身前，直视他，逼问道：“沈颐，你带人回来，问过清儿吗？”
这番话击溃了沈颐竭力维持的平静。
“到底是谁要给谁一个交代！是她骗了我，不是我骗了她！”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吼道：“宋林英，你不要本末倒置、颠倒黑白！”
自相识起，宋林英还未见到沈颐这般震怒的模样。
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懵，脑海里一片空白。
宋林英退了几步，逼问的气焰瞬间消失。
沈颐看向苏清欢，声音冰冷：“你也想要我给你个交代？”
苏清欢咬着唇，挣扎了许久，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垂下头，声音很轻：“不要了。”
沈颐：“不要了？”
声音中满是讽刺，可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这是在嘲讽苏清欢，还是他自己？
宋林英听不下去了，上前拉起苏清欢往外走，在越过沈颐之前顿了顿。
她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开口：“沈颐，你南征前，我曾同你保证过，会照顾好清儿，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这两年来，我做得很好。以后，我也会做得很好，哪怕要让她受委屈的人是你，我也绝不允许。”
“我带她进宫了，你什么时候想明白、把多余的人赶走，再去凤仪宫接她。否则，我不会放她回来。”
说完，她便强硬地拽着苏清欢离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流芳院。
沈颐盯着人群中那个浅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缓缓握紧拳头，却始终不肯抬脚迈开一步。
直至人群消失，苏清影突然开口：“皇后娘娘，待欢儿很好？”
沈颐自嘲了声：“比你我都要好。”
苏清欢直至被宋林英拽着出了王府、停在凤辇前，方才挣开了她。
“阿英，你这次太过胡闹了！”她微怒着斥责：“身为皇后带着宫女大闹武忠王府，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你！”
宋林英全然不在意，说：“本宫管他们如何看待！”
“他们再怎么不堪地看我，说我不识大体也好，说我无贤无德也罢，我照样是与楚济一同入了皇家祠堂、拜天祭祖的皇后。”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当着我的面这般欺负你，”她轻轻拥住苏清欢，声音低哑：“凭什么啊？你又不是只有他一人护着。”
“他不想护着你，我护着。”
苏清欢呆站在原地，身子僵硬，任由她抱住。
良久，她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宋林英，声音轻柔：“阿英，没人欺负我，沈颐没有欺负我，姐姐也没有欺负我。”
“有你护着我，没人欺负得了我。”苏清欢笑了笑，哄道：“好啦好啦，我随你进宫。”
御书房内，沈颐站在正中央，微躬着身子。
楚济批着折子，连头都没抬一下，说：“你知道的，朕管不了阿英。”
沈颐：“不是她。”
楚济抬眸打量了沈颐一眼，挥手示意一旁内侍尽数退下，而后问他：“与苏清欢有关？”
沈颐：“江南是怀亲王的地盘，他出手去查比臣自己去更为方便。”
短暂的寂静之后，楚济开了口：“他查过了，三年前便查过了。”
沈颐抬眸看向楚济，满目错愕。
“江南苏家有二女。”楚济将自己所知尽数说出：“嫡长女苏清影，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幼年曾被山匪劫走，故而九岁后，鲜少私自离府。”
“但据楚谦查来的消息，她未患过失音之症，”他皱了皱眉，道：“不过，苏生当年确实曾私下四处寻过能治此症的草药，估计是不想外人知晓此事。”
沈颐盯着他，抿唇不语。
“至于庶次女苏清欢，整个苏州，竟无人知晓苏生还有这样一位女儿。”
楚济迎着沈颐的视线，勾了下嘴角，道：“苏家下人嘴严得很，楚谦查了许久，方才找到当时接生稳婆的徒弟，得知她的存在。”
“据这位徒弟所说，苏清欢的母亲难产而死，在她母亲死后的第七日，有江湖人找上门，带走了她母亲的遗体，苏生也因此将她藏了起来，从不让她与外人接触。”
“而九年后，也是当年的江湖人将她从苏家带走，之后不知所踪。直至父皇赐婚，她与你，前后脚到了苏州。”
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沈颐问道：“陛下是何时开始怀疑她的？”
楚济：“你也知道，朕与阿英的婚事来得曲折，故而当年母后、淑贵妃、容妃、高家皆往太子府里安插了人。”
“因着左相的原因，朕只处置了容妃的人，高家的人是左相自己处置的，而母后和淑贵妃的人，则是苏清欢处置的。”
他顿了顿，盯着沈颐，问：“你应该不知道她的处置手段吧？”
“刻意放纵、引其偷盗、驱逐出府、捉其私会、逐一发嫁，连当年王妃送给阿英的人都被她换了几个，”他勾了下嘴角，问沈颐：“你觉得，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会有这般手段？”
“朕其实很好奇，虽说她隐藏得很好，但也并非毫无破绽可寻，你与她日夜相处，怎就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为什么呢？
沈颐低下头，无声地抿了下唇。
大概是因为她像极了当年那个女孩。
甚至，他在看清苏清影面容后，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这若是他夫人，定不会哭。
那个被关在山寨三日还在朝他笑、到最后也只是借着他的手啜泣了片刻的女孩，才不会被几个无赖吓哭。
沈颐闭了下眼，良久，又问：“为何当年不告诉我？”
“因为她待你真心，待阿英真心，”楚济回得果断：“而你，更是为了她放弃回西北。”
沈颐强调道：“我不是为了她放弃的，而是为了苏清影。”
“是为了你记忆里的那个苏清影，”楚济纠正他，说：“是为了当年那个于尸山血海中为你擦拭伤口的女孩，而不是临阵逃婚、置苏家上下几十人性命于不顾的苏清影。”
“而苏清欢更像你记忆里的女孩，不是吗？”
房内重归死寂。
楚济重新批起了奏折，沈颐伫立原地，垂头不语。
凤仪宫内，宋林英将苏清欢安置妥当，拉着无双走到角落里，低声质问：“你到底哪边的？之前为何要帮苏清影？”
无双侧眸望了眼苏清欢，抬手比划：“她待小姐真的很好。”
宋林英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问：“能有我好？”
“不是一样的好，”无双摇了摇头，她认真想了想，又比划道：“皇后娘娘，她真的是一位很称职的姐姐。”
御书房内，楚济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抬眸看向沈颐，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若真放不下苏清影，不如就将她留下，迎为平妻？”
沈颐抬眸，目光冰冷地看了楚济一眼。
“又放不下，又不想留，”楚济轻叹一声，倍感无奈：“朕的沈大将军，你想怎样？”
沈颐：“不想怎样。”
楚济盯着他，挑眉不语。
良久，沈颐又道：“没有放不下。”
“所以，你现在又是在闹什么别扭？”楚济朝他摆了摆手，道：“快将人带回王府，别留在宫中碍朕的事。”
沈颐不肯走，他看着楚济，凝眉问：“陛下，你说她当年为何要代苏清影嫁给我？”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真的只是为了苏家上下几十人的性命吗？”
楚济：“……”
他哪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她本人啊！
楚济猛拍桌子，喊道：“来人，送世子去找世子妃！”
内侍们推门而入，驾起沈颐就往凤仪宫赶，却在半路被沈颐挣开。
沈大将军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抬脚往宫门口走，留下内侍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原地踌躇了许久，最终选择返回御书房，同楚济禀明此事。
而半个时辰后，宋林英又派人去给楚济传了话，说是今夜会同苏清欢宿在一起，让他不要去凤仪宫找她。
楚济：“……”
他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明明是沈颐做错了事，却要他独守空房！
皇帝猛拍桌子，派人去传了怀亲王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