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英与北离的约定仍在遵守，两军间的战争亦在继续。

    这一年，宋林英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北军中唯一的女将军。

    她虽不善战术，但武艺高超，又全然听命于沈颐，在战场上一往直前，渐渐地在西北军中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而这一年的年末，太子楚济前往西北历练，在前往云归城的途中被北离埋伏，为宋林英所救。

    而后，宋林英被宋修命令，去保护楚济安全。自那日起，她日日跟在楚济身边，再未去赴过北离的约。

    在那条小路之上，北离望着又一次独自赴约的宋遥，懊悔地揉了揉脑袋，无比痛恨起当初去埋伏楚济的自己。

    也是在这一刻，北离恍然惊觉，他对宋林英的感情在悄无声息间变了质。

    次年十月，楚济回京，北离终在那条小路上，等到了如期而至的宋林英。

    她牵着宋遥，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便朝他大力挥了挥手，同时大喊：“北离，我们这次去雁落城吧！”

    北离也大喊着应了她声，渐渐扬起嘴角。

    宋遥挣开宋林英的手，跑着扑进北离怀里，被他抱起。

    她窝在他的脖颈，嫩声唤他：“哥哥。”

    北离低应了她声，在她耳畔小声问：“小二儿，让姐姐做你嫂嫂，好不好？”

    宋遥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看着北离，又回头看了眼宋林英，她正缓步向他们走来，边走边说：“我想吃雁落城中那家铺子的糕点了。”

    女孩眨了眨眼睛，搂住北离的脖颈，凑到他耳畔悄声问他：“哥哥，你是想娶姐姐吗？”

    北离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宋遥又看了眼宋林英，再次凑到北离耳畔，悄咪咪地问：“姐姐愿意吗？”

    “不知道，”北离的声音很轻，他的视线落在宋林英身上，无声地弯起嘴角，他说：“改日，哥哥问下她。”

    “在此之前，”他朝女孩眨了下眼，小声道：“小二儿先帮哥哥保密，好不好？”

    宋遥搂紧他的脖颈，脆声应他：“好！”

    这声“好”引来了宋林英，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他们身上，狐疑地打量起两人。

    女孩下意识地捂住嘴，又在宋林英的注视下松开，低声唤她：“姐姐。”

    “好？”宋林英伸手捏了下女孩的脸颊，佯装微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住我？”

    宋遥边摇头边说：“哥哥不让说的。”

    说完，女孩便再次捂住了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宋林英。

    宋林英的视线扫过北离，再次落在宋遥身上，她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朝她笑了下，道：“那姐姐就不听啦！”

    女孩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欢呼一声。

    她挣扎了下，让北离将她放在地上，随即一手牵住宋林英，一手牵住北离，拉着他们，蹦蹦跳跳地往雁落城的方向走去。

    北离口中的“改日”是除夕，那是元成十七年的最后一夜，他提前同宋遥商量好，由她将宋林英带至约定地点，再由他亲口说出。

    宋遥站在几步之外，见北离单膝跪拜在地，双手高举着一封书信，递向宋林英。

    宋林英的眸中闪过诧异，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封信上，问：“这是什么？”

    “求和书，”北离低下头，耳根微红，声音渐低：“也是求婚书。”

    宋林英：“？？？”

    宋林英：“什么意思？”

    “信中言明北漠愿退出雁落城，将雁落城归还楚国。”北离低声解释道：“并，承诺百年内不再进犯楚国边界。”

    “可前提是，”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宋林英，道：“楚皇须得将你许配给我。”

    宋林英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北离脸上，她张了张双唇，问：“你，想娶我？”

    “是，”北离迎着她的视线，神色认真，回她，道：“宋林英，我想娶你。”

    他说：“阿英，我愿以雁落为聘、西北安宁为礼，娶你为妻，互许余生，携手白头。”

    宋林英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她道：“北离，你知不知我原是江湖人？”

    北离缓缓道：“不知。”

    宋林英定眼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所嫁之人，须得真心待我，一生只能娶我一人。”

    北离眨了眨眼，听懂了她的意思，当即抬高右手起誓，声音坚定：“我北离在此立誓，此生只娶你一人，若违此誓，亲友散尽，孤寂而亡。”

    午夜将至，零零星星的爆竹声从远方传来，宋林英的视线缓缓移动，复又落在了那封信上。

    她伸手轻触那封信，渐渐地，弯起了嘴角，她应了声：“那你回去，等答复吧！”

    她的声音混在爆竹声中，一时之间，北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双唇翕动几下，喃喃问：“你说什么？”

    宋林英便又同他重复了遍：“我说，你回去，等朝廷的答复吧！”

    旋即，她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封信，放入衣襟中收好。

    北离仍单膝跪在地上，仰着头，见她弯起的嘴角、脸颊上的微红，而后，她拍了下他的手，莞尔道：“还跪着干嘛？”

    北离眨了眨眼，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仍跪着的单膝，又缓缓抬起头，复看向宋林英。

    “宋林英，”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又同她确认了一遍：“你这是，答应我了？”

    旁观的宋遥上前两步，轻轻地推了北离下，小声道：“没错，哥哥，姐姐答应你啦！”

    北离却仿佛听不到一般，仍固执地望着宋林英，直至她含笑点头，应他：“北离，我愿意嫁你。”

    午夜已至，烟花在一瞬燃起，点亮夜空。

    宋林英在璀璨烟花之下，朝北离伸出了手。

    北离回握住她的手，随即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他们相拥的身影连同满夜空的烟花映入宋遥眼中，渐渐地，女孩弯起了眼角，展开双臂，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们。

    “楚禾，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说到此处，宋遥举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缓缓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的眸中闪烁着泪光，声音中染着丝哭腔。

    楚禾望着她，胸口处泛起密密麻麻地、如针扎般的疼痛。

    来之前，他原打算告诉她，他皇兄、皇嫂乃是真心相爱，想劝她随他离开，可时至此刻，他望着这般模样的她，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缓缓抬起手，欲触碰她，却被她侧身躲开。

    宋遥的手落在一旁的黑色布袋上，她犹豫了瞬，缓缓打开它，露出里面的刀与剑。

    “白司刀，染木剑，”她的手轻轻抚过它们，嘴角微扬，声音很轻：“这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楚禾，我真的、真的好想他们。”

    楚禾低低地唤了她声：“阿遥。”

    宋遥轻应了他声，她的视线扫过他，见他双唇翕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

    可宋遥，并不想听。

    她拿起那坛酒，转身走到凉亭一角，寻了处栏杆坐下。

    她猛灌了几口酒，酒水沿着她的嘴角流出，被她抬手擦掉。

    而后，她半倚在木柱上，仰头望向那仍被乌云遮盖着的弯月，缓缓继续道：“元帅独女、敌国王子，这门婚事，理所应当地受到了沈大哥的反对。”

    她的思绪回到元成十八年初，那时，她已无需宋林英带领，学会了自己去偷听墙角。

    书房内是沈颐和宋林英两人激烈的争吵，一个不允，一个偏要嫁。

    争吵到最后，沈颐质问宋林英：“你可知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宋林英回得毫不犹豫，道：“西北重归安宁。”

    “不是，”沈颐沉声否决她，道：“这封信意味着西北边关最有威望的镇北元帅与大楚的强敌结为一家！”

    “这封信只能引来陛下对宋叔的猜忌！”

    “林英，我并非不允你嫁他，”他的声音渐渐放轻：“只是，你嫁给他的方式能有很多种，却唯独不能是这一种！”

    满屋死寂，宋遥躲在房门外，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宋修的声音响起，他问宋林英：“你嫁北离，是为了什么？”

    “是喜欢他，”他顿了顿，又道：“还是为了西北的安宁？”

    “爹，”宋林英一字一字地回他，声音坚定有力：“女儿只会在战场上，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回原属于西北的安宁。”

    宋修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说完此话后缓缓低下头，面颊微红，鲜少地露出了女子娇羞的模样。

    “我愿嫁北离，”她抬手，捋了下耳边碎发，声音很低：“只是因为，他说想娶我的那一刻，女儿心中，惊讶之余，唯剩欢喜。”

    “女儿想，”她深吸一口气，定眼看向宋修，道：“女儿喜欢他。”

    宋修轻笑了声，道：“那我们便嫁。”

    听到此话，宋遥没忍住挥舞了下拳头，大叫着欢呼一声。

    随即，房门打开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女孩的拳头僵在空中，她缓缓转过头，入目的是面色冷峻的沈颐。

    宋遥：“……”

    她当即转头，抬脚欲逃，却被沈颐拎着衣领带进了书房。

    房门被沈颐再次关上，宋遥望了眼房门，挣扎两下，挣脱沈颐的手，落在地上，跑到宋林英身后躲了起来。

    “噗嗤”一声，宋林英率先笑了起来，紧随她后，屋内众人皆笑了起来，包括拎她进来的沈颐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杰。

    宋林英揉了下宋遥的脑袋，重新看向宋修，问：“爹，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宋修收起了笑意，道：“若是西北重归太平，我继续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义。”

    “到时，你嫁人，我回家，”他的眸中满是祝福：“将来有机会，我再去北漠看你。”

    此话一出，除宋遥外，其他人皆知宋修为成全宋林英的婚事，动了辞官的心思。

    沈颐微皱着眉，仍觉不妥，却说不出究竟不妥在何处。

    他的视线落在沈杰身上，他半闭着眼，看样子仍不打算开口。

    沈颐轻叹了声，没再多言。

    宋林英的视线扫过沈颐，见他不再反对，弯起了嘴角，她莞尔道：“女儿与北离，会在北漠，等着您。”

    宋遥探出脑袋，欢声道：“小二儿也会在的！”

    宋林英笑着按了下她的脑袋，她俯身朝宋修和沈杰躬身行礼，恭声告退。

    宋遥学着她的样子，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即跟着宋林英离开书房，去寻北离。

    北离一早便等候在了那条小路上，宋遥小跑着扑进了他怀里，脆声道：“哥哥，我听到姐姐对义父说，她喜欢你！”

    女孩的双眸满是狡黠，北离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方才抬起头看向缓步走来的宋林英。

    她最终停在他身前，莞尔道：“我爹答应了。”

    她微垂着头，脸上染着些许红意，似是羞的。

    北离望着她，渐渐地，一双明眸中染满了笑意。

    他抬起手，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前，指尖触及几缕碎发。

    宋林英眨了眨眼，抬眸看向他。

    北离的手缓缓下垂，落在她的额头之上，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很轻：“真的，好想，现在，就将娶你回家。”

    宋林英蓦地羞红了脸，她拂开他的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回他：“再等等吧。”

    “等朝廷回信，”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视线也落回在北离身上：“我同你回家。”

    朝廷的回信传至西北时，已是那年夏初，那是一道圣旨，命镇北元帅之女宋林英入京待嫁。

    宋林英在远去盛京前特将北离约至小路，要他将宋遥带回雁落城。

    宋遥站在北离身边，牵着他的衣角，微低着头，听着她同北离道别。

    “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让她跟你回去更为稳妥些，”她说：“照顾好她，等我回来……”

    宋林英停顿了瞬，抬眸定眼看向他，莞尔重复道：“等我回来嫁你。”

    北离的手搭在宋遥的脑袋上，笑应了宋林英声：“放心。”

    宋遥一脚轻踢地面，微嘟着嘴，有些委屈。

    她不想与宋林英分开，却也知晓，她此去盛京，不宜带她。

    宋林英俯身捏了捏女孩的脸颊，低哄道：“要听哥哥的话，乖乖等姐姐回来。”

    宋遥不舍地应了她声，又小声道：“姐姐要早点回来。”

    宋林英也应了她声，她抬眸朝北离笑了下，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宋遥扑进北离怀里，委屈巴巴地唤了他声：“哥哥。”

    “你姐过段时日就回来了，”北离抱起她轻哄：“然后，她会同我们一起回北漠。”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未离开过宋林英的背影，直至宋林英行至拐角处，转身朝他们挥了挥手。

    北离嘴角微弯，他抱紧宋遥，朝她大喊道：“阿英，我等你回来嫁我！”

    宋遥怔怔地盯着北离的嘴角，片刻后也抬起手，朝着宋林英的方向大喊一声：“姐姐，早点回来！”

    宋林英的回应伴着晚风传入她的耳中，她无声地环住北离的脖颈，低声喃喃：“姐姐，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可我未能等到她回来，”血腥味从胸口涌上喉咙，宋遥举起酒坛又吞下一大口酒，将血腥味压了下去，轻声道：“我与哥哥，只等回了一道圣旨。”

    “那日一别，是我们，此生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的声音渐渐小去，眼睛却隐隐透亮，视线所及之处，乌云散去，弯月初现。

    “楚禾，你瞧，”宋遥抬起一只手指向那轮弯月，莞尔道：“相思之情，大概真的有处可寄。”

    楚禾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了那轮弯月之上，又渐渐落回，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面色隐隐透白，嘴角残留着一两滴酒珠，折射着月光，夺人眼球。

    楚禾起身走到她身侧，伸出手指，抹掉那一两滴酒珠。

    宋遥的视线这才从那轮弯月上移到楚禾身上，她呆呆地望着他，双唇微启着，久久未回神。

    直至楚禾的手抓住她手中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