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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世风花

    沈颐和齐欢是在百毒谷内成的婚。

    当沈颐将那一包裹的锦盒摆在杜闻秋身前时,饶是杜闻秋见多识广,也不禁有些吃惊。

    非是他未见过如此多稀有的草药,而是未见过如此多稀有的草药,全都是用来修补魂魄的。

    他呆愣片刻,问沈颐:“你这都是从哪找来的?”

    沈颐:“东海诸岛。”

    “好小子!”云笙拍上了沈颐的肩,叹了句:“你这莫不是把东海诸岛挖穿了?!”

    沈颐耳根微红,只将那些锦盒又往杜闻秋的身前推了推,说:“我不知哪些灵草真正有用,便将遇到的全都采了回来。”

    “先生您挑着用,若是不够,我再回去继续采。”

    够是够了,只,杜闻秋抬眸望向他,嘴角微勾,问:“那剩下的,怎么说?”

    沈颐:“这些全是聘礼,除了给欢儿修补魂魄的,余下的任凭先生决定。”

    杜闻秋等到便是他这句话,沈颐话音刚落,他便唤了声:“阿笙!”

    云笙当即收走桌上的几个锦盒,边拿边解释了句:“这几株,只对灵兽有用。”

    “师叔只管拿着用便是,”沈颐笑回了云笙一句,而后朝杜闻秋抱拳行礼,恭声道:“欢儿此次,便劳烦先生了。”

    齐欢微垂下脑袋,面颊上泛起沫红晕,她悄悄地往沈颐身后躲了躲,引来了云笙的一声打趣:“我家小欢儿居然害羞了,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这下,齐欢整张脸都红透了,索性直接将自己整个人都躲在了沈颐身后。

    沈颐已至百毒谷求娶齐欢的消息一经传出,最先赶至的非是齐七与无双,而是拉着楚怀四处游玩的齐瑛。

    她此刻正停在阴阳路前,唉声叹气。

    “好啦,再等一会,”楚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哄道:“我已向谷内传了书信,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接我们了。”

    齐瑛耷拉着脑袋,又叹了声,喃喃道:“连进出都不得自由,真搞不懂欢儿为何想留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小欢儿慧眼识珠,知我谷内灵气充沛,非他处可及!”

    云笙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小姑娘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快步跑上前,乖巧地唤了声:“云爷爷!”

    饶是已听她这般唤了他十几年,云笙还是不甚习惯,他抬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脑袋,再次同她商量道:“小瑛儿,你要不还是随欢儿一起唤我师叔吧?”

    齐瑛眨了眨眼睛,反问他:“那我爹要怎么唤您呀?”

    云笙沉默了瞬,视线扫过一旁的楚怀,楚怀瞬间理解他的意思,忙朝他躬身行礼,道:“楚怀见过谷主。”

    云笙甚是满意:“听见没,你爹就这么喊。”

    “好,”齐瑛笑应了他声,随即仍唤道:“云爷爷,快带我去找欢儿吧!”

    云笙:“……你个臭丫头,次次都应得爽快,但次次都不改!”

    他长叹一声,被迫承受着与他外貌全然不符的称呼,领着齐瑛和楚怀进了百毒谷。

    谷内鸟语花香,齐瑛轻车熟路地走向齐欢居住的屋舍,她到时,齐欢正在采药,沈颐陪在旁,手中捧着本医书。

    小姑娘微蹙着眉,低声同沈颐抱怨:“沈颐,医书好难记啊。”

    沈颐:“那我们不学了?”

    “还是要学的,”齐欢微嘟起嘴,认命地翻看起沈颐手中的医书,边翻边说:“师父都破例收我为徒了,我怎么也得学成出师才行!”

    沈颐笑了笑,伸出手指,勾了下小姑娘的鼻尖,声音温柔:“那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慢慢学。”

    “欢儿!沈颐!”

    齐瑛的呼喊声响起,两人齐齐回头望去,骄阳之下,她站在远处,手臂高举过头顶,大幅度地朝他们挥着手。

    楚怀站在她几步之外,视线一直紧追着她,眸中满是宠溺。

    齐欢也抬起了手臂,用力地朝她挥了挥,喊道:“阿瑛,我在这!”

    齐瑛笑应了声,抬起脚,跑向她。

    云笙站在角落里,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无声地扬起了嘴角,而后转身离开,去寻杜闻秋。

    他找到杜闻秋时,他正在用沈颐带回的那些灵草为齐欢煎制修补魂魄的汤药。

    见状,云笙没忍住开口问了句:“师兄,我们当真不管那小子了吗?他那魂魄受损的程度,可要比欢儿严重得多!”

    “管?”杜闻秋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怎么管?你信不信你前脚刚把汤药送过去,他后脚就能哄着欢儿喝下去!”

    云笙:“……不告诉他汤药的用处呢?”

    “我的小阿笙啊!”杜闻秋叹了声,彻底抬起眼眸,望向他,说:“时至今日,你莫不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对药理一窍不通的沈颐?”

    “勿提他是如何找齐如此多灵草的,单就他能将这些灵草完好无损地从东海带到西疆一事而言,怕是他如今对草药的了解,已在欢儿之上!”

    “这碗汤药端到他眼前,不用言明,他光是闻一闻,怕就是知道具体是做甚的!”

    云笙微蹙起眉,问:“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杜闻秋的视线落在快要煎制好的汤药上,淡淡道:“不怎么办。左右无伤性命,就凭他做主吧。”

    他们成婚前一日,宋修才姗姗来迟,与他一同到的,还是沈杰。

    老王爷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先狠狠地踹了沈颐一脚,少年被他踹倒在地,他怒吼道:“你个臭小子,不回家也就罢了,成婚也不同我说!”

    “还拿不拿我当你爹了!”

    在座众人无一敢回话,除了君晓。他挡在沈颐身前,语气略有些不善:“你这人从哪冒出来的啊?怎么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啊!”

    齐欢默默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却被他甩开,他的话音在众人耳畔响起,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师姐你拉我作甚,他本来也不是姐夫的爹!”

    “我让初尧在东海那边打听过了,姐夫这一世乃是弃婴,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到五岁,而后便去了东海诸岛。”

    “他哪来的爹啊!”

    这话气得沈杰再度抬起了脚,宋修忙将人拉住,劝道:“莫动气,莫动气,眼下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这是喜事,生什么气呢!”

    沈杰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他脑海中满是君晓刚才的话,同宋修吼道:“你听听他说的这些,弃婴!无父无母!还吃百家饭!”

    “都这样了还不回家!怎么着,我沈杰是有哪里亏待过他不成?以至于他无所去处都不回家!”

    此话一出,连君晓都不敢出声了。唯宋修还在拦着人,说:“沈杰,来之前你怎么同我说的!”

    “子女成婚,是喜事,你此次前来,是为送上祝福!”

    沈杰:“我先打死这个不孝子再送!”

    沈颐自知理亏,默默起身,跪在沈杰身前,任由他打骂。

    宋修仍在拦着:“打死了你还送什么祝福啊?”

    沈杰:“那也得先打!”

    宋修:“……”

    他索性不再拦着,由着他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宋修松手的瞬间,沈颐便挨上了一脚,他上身晃动了下,后又稳稳跪在沈杰身前。

    “你若将上辈子的事情忘干净了也就罢了,偏还全都记得,就是不肯回去!”

    “不肯认我这个父亲了是不是?那你倒是把姓氏、名字全都换了啊!”

    “沈颐,你的出息是不是全用在了提剑自刎上!”老王爷骂红了眼:“就……”

    “爹!”沈颐急声打断了他,叩拜在地,道:“从前万般皆是孩儿自己想不开,望父亲勿要牵连无辜。”

    老王爷红着眼,还想再骂他几句,可“扑通”一声传来,齐欢径直跪在了沈颐身侧。

    她什么都不说,只安静地在那跪着。沈杰满肚子的火气硬生生地被她这一跪给憋了回去,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到最后,还是宋修给他递出的台阶:“孩子们的事,你个老头子管这么多做甚?走了走了,跟我喝酒去!”

    他们离开后,聚在一起的众人也跟着散去,徒留下沈颐、齐欢、齐瑛和楚怀四个。

    沈颐扶着齐欢起了身,齐瑛在旁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好奇地问:“他们是如何得知沈颐还记得上辈子的事的?”

    “真傻了不成?”楚怀敲了下她的脑袋,说:“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怎会不远千里、前来求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也对,齐瑛附和地点了点头,半晌,惊道:“啊?那他们这下岂不是能猜出我们也有上辈子的记忆了!”

    楚怀沉默地盯着她,齐欢在旁补充了句:“他们早就知道了。”

    齐瑛:“???”

    齐瑛:“什么时候!!!”

    楚怀叹了口气,说:“在你儿子为了不唤你师妹躲回东海起!”

    他顿了瞬,补充了句:“你爹除外。”

    齐瑛眨了眨眼,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问:“那我爹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欢:“在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

    齐瑛:“那么早!”

    齐瑛:“不愧是我爹,就是厉害!!”

    另一侧,沈杰正在同宋修喝着闷酒。老王爷红着眼,声音微哽地说:“宋修,你说我今日若是不来,那个兔崽子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

    “你这算啥?”宋修被他这么一闹,心情也很郁闷,道:“我家那个,根本就没打算认过我!!”

    “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师叔祖!小竹都为了躲她跑回东海去了,她还在那天天师兄长师兄短的!”

    “小竹差她一个师妹吗?!”

    “死丫头,忒气人了!”

    两个半百老头边喝边互相倾诉着,喝到最后,弯月东升,沈杰望着那轮弯月,突然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宋修的肩,说:“不同你这个老家伙喝了,我回去睡了。”

    “明日小颐成婚,我得早点起!”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之际,一只手扶住了他。

    他抬眸望去,是沈颐,少年微垂着眸,神色不明,只扶着他的手,隐隐似有些颤抖。

    老王爷轻笑一声,抬脚踢了踢一旁的宋修,说:“喂,老家伙,我儿子来接我了!”

    宋修没有回话,沈杰也没在理他,半靠在沈颐身上,由着他将自己送回了房间。

    角落里,齐瑛望着孤身一人、仍在喝酒的宋修,小声问身侧之人:“你说,我要不要上去?”

    楚怀又叹了口气,代她上前,扶起宋修,将他送回了房间。

    他们成婚当日,百毒谷内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楚竹当日才至,露了个头送了声祝福,在齐瑛寻上他前,再度逃回了东海。

    齐瑛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说:“我要不改个口呢?”

    楚怀只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齐瑛抬眸望了他一眼,又道:“还是算了,毕竟孩子大了,也不怎么需要我了。”

    他们成婚次日,因他们婚事聚在百毒谷的众人便纷纷离开了,齐瑛和楚怀最先离开,宋修和沈杰最后才走。

    沈颐微垂着头,低声同沈杰说:“孩儿非是不想回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和小轩。”

    沈杰并未多言,只抬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前,少年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我未同小轩说,改日你回去,自己告诉他吧!”

    少年轻笑起来,目送他远去,直至视野内彻底失去他的身影,转身回了谷内深处。

    他们一直在百毒谷内留到齐欢学成出师,君晓时常跑回来探望他们,同他们讲起他外出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

    南海群岛的灵兽能辨人语、幻人形,却非妖类……

    风问楼凤倾让出楼主之位,携其伴侣隐退江湖,无人知其踪迹……

    北漠境内纷乱不断,皆因一柄妖刀……

    以及,他再次见到了宋遥,或者说是宋遥转世。她与她的夫君在镇守雁落城,夫妻恩爱,幸福美满。

    君晓看到,他们两人的魂魄,被根红绳连在一起。

    他们离谷当日,齐欢收到了齐瑛的来信。信中言明,她与楚怀眼下正在江南游玩,邀他们前往。

    沈颐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问:“她写了些什么?怎心不在焉的?”

    小姑娘摇了摇脑袋,收好那封书信,回他说:“夫君,我们先去苏州吧!”

    苏州现任首富仍姓苏,乃苏清影之子,他还有位弟弟,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多年,身居要职。

    齐欢到苏州时,恰撞上这位首富陪他母亲在街上闲逛。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不经意间听到苏清影说了嘴:“记得去酒楼给你外祖订他最爱吃的那道两生欢啊!”

    首富应了她声,说:“孩儿明亲自去订。”

    还算孝顺。

    齐欢停在原地,眼角微弯,掌心青色光芒乍现,雪花飘落,零零星星地下起,一如她曾经离开那日。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苏清影身躯微僵,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

    “娘,”首富迟疑地唤了她一声,见她回神,方才又追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苏清影摇了摇头,轻笑了下,说:“只是突然想起你姨母了。”

    远处传来齐瑛的呼喊声,她朝齐欢和沈颐招了招手,喊了声:“欢儿,我在这!”

    齐欢望过去,笑应了她声:“来啦!”

    苏清影彻底愣住,下意识回眸望向声源,一位蓝衣女子牵起身侧男子的手,快步跑向唤她的女子。

    首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时,已没了人影,他微蹙起眉,再开口时语气中染上了丝担忧:“娘,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清影再次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眉眼微弯,释怀道:“只是在想,这场小雪,许是在暗示我,故人已归。”

    他们在江南留了许久,直至齐瑛欲继续南下,齐欢却想北上。四人分开,齐瑛和楚怀远去南海,齐欢和沈颐则北赴盛京。

    此刻,沈颐望着眼前的王府,问身侧的小姑娘:“这,便是你要来盛京的原因?”

    齐欢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反问他:“夫君难道不想见一见小轩吗?”

    可……沈颐微抿了下唇,半晌未语。

    齐欢也不催他,只安静地站在一旁,陪着他,等着他。

    良久,他轻叹一声,抬手覆上小姑娘的脑袋,揉了下,随即转身,欲拉着她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哥?”

    沈颐愣了瞬,回眸望去,一男子站在府门前,呆呆地望着他。

    见他闻声回眸,男子不再迟疑,猛地跑上前抱住他,如曾经那般唤了声:“哥哥!”

    齐欢默默地松开了沈颐的手,留给他们充足的空间。

    沈颐垂眸,望向紧紧拥住他的男子,几十年过去,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冷峻的面容、鬓角若隐若现的白发,种种都在表明,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少年。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后背,应了他声:“是我。”

    片刻后,他从这场猝不及防的相认中走出,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晓告诉我的。”沈轩松开他,不甚在意地回了句:“他说你与嫂嫂来了盛京,定会来看我。”

    沈颐:“……”

    前有宋修,后有君晓,他的那份不知应如何面对他们的心情,今日瞧来,当真是完全没有必要!

    齐欢在旁,悄声弯起了嘴角,她启唇,代沈颐回了沈轩声:“嗯,我们来见你了。”

    凛冬刚过,正值初春乍暖还寒之时,一阵风吹来,便带走了所有的暖意,齐欢无意识地瑟缩了下身子,沈颐下意识伸出手,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沈轩回神,忙将两人邀进了府,领着他们回了他们曾经居住的那座院子,那棵梨树和那架秋千仍在,甚至连屋内的摆设和布局都没有任何变化。

    时隔几十年,齐欢再一次坐在了那架秋千上,沈颐一如往日,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她。

    齐欢微垂着眸,望着自己轻轻晃动的双腿,启唇唤了沈颐声:“夫君!”

    沈颐应了她声,她又说:“这次,多留段时日吧。”

    沈颐愣了瞬,过了许久,又应了她声:“好。”

    他们一直留到梨树花开又败、春去冬来、除夕至,陪着沈杰过了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而后东去无涯。

    四季更迭,时光荏苒,他们游走在四方,领略了少年热血、江湖侠义,见证了少侠冲冠一怒、义士惩恶扬善、杀手刀尖舔血……

    到最后,他们并肩站在高崖之上,眺望着远方。齐欢握住沈颐的手,启唇笑道:“这江湖,还不错嘛!”

    沈颐回握住她的手,侧眸望向她,嘴角微弯,问:“接下来,想去哪里?”

    想去哪里?齐欢垂眸望向两人相连的手,缓缓道出三字:“回家吧!”

    沈颐微微俯身,轻轻地用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低低地应了她一声:“好。”

    时光流转,二十年光阴消逝,齐欢跪在灵堂前,启唇唤了身前之人一声:“师兄。”

    齐七愣了瞬,才意识到她这是在唤他,随即便明白了时隔多年她为何会再次这般唤他。

    齐瑛等人与齐欢并排跪着,闻言,皆默默地起身离开,甚至连跪在几人身前的向黎等人亦起身走出了灵堂。

    堂内只剩下齐七与齐欢二人,齐七微仰起头,望向棺木前灵牌上刻着的“无双”二字,薄唇微启:“欢儿,我不想走。”

    “仙与人有何区别,我为何非走不可?”

    齐欢并未回他,而是反问了他句:“师兄,在你看来,修行的终点是什么?”

    齐七敛了下眸,亦未回她。

    齐欢便自顾地说了下去:“于你而言,修行的终点非是孤身一人,而是心无牵挂。”

    “我曾以为这世间无人可入你的眼,直至死后带着记忆再活一世才发觉这个念头有多荒谬。”

    “识世、入世、出世……三个世字,皆在修心,修到最后,你不仅看清了世人,更看清了你自己。”

    “你知我有沈颐相伴,阿瑛有楚怀护佑,小五会重建君家,师母终再归苍灵山……唯有无双,刀灵转世,所求只你。”

    “如今她离开了,你在这人世,已心无牵挂,”她俯身,朝他叩首,道:“师兄,你此一世,因果已了,空诺已现,不应再留在这凡尘之中。”

    堂内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齐欢听到身前传来一声轻笑,她抬眸望向声源,他正望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他启唇,回了她句:“欢儿,你这人,真是无趣。”

    “罢了,”齐七轻叹一声,身形渐渐变得虚无起来,道:“我这一世、这数世,修行之路,都走得极稳。如今,也该走到头了。”

    他的身形彻底消失之时,守在灵堂之外的向黎,身形也渐渐变得虚无起来。

    齐欢从堂内走出,见到他这般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问:“你的空诺,与师兄有关?”

    向黎轻轻地点了下头,启唇道出自己长留人间的空诺:“永世追随。”

    他最后朝齐欢行了个礼,自她转世以来第一次开口唤了她声“师姐”,他说:“保重。”

    天界,宋洛守在天、人两界交口处,见齐七身形初现,顿时热泪盈眶,并在下一瞬便扑了上去。

    齐七:“……”

    他忙侧身躲开,宋洛如愿扑上了紧随他后的向黎,他紧紧抱住他,声音微哑:“阿尘,我好想你!”

    “嗯,”向黎低应了声,他缓缓抬起双手,回拥住他,声音很轻:“我也很想你。”

    “齐非!”

    熟悉的声音传来,齐七抬眸望去,姚孟站在远处,正在朝他招手,若枫站在她身侧,启唇问他:“如今,我应唤你什么?”

    齐七望着他,轻笑起来,朗声道:“就,齐非吧!”

    若枫这才瞬移至他身前,无声地弯起了嘴角,回了他声:“你亦仍唤我楚枫即可。”

    日月如梭,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一同离开的四人又一同回到了黄泉。

    姚孟站在两界交口处,朝他们四人喊了声:“小十八!”

    四人中的三人皆停了下来,唯当事人仍在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问他们怎么停下了。

    齐欢偏过了头,沈颐低叹一声,楚怀上前两步,扶住她的双肩转动着她的身子,使她面朝姚孟所在。

    齐瑛微仰起头,望着楚怀眨了眨眼,满脸的迷茫,但还是顺着他的动作望向了姚孟所在,随即瞪大了眼睛。

    她快步跑向姚孟,抱住她,欢声唤她:“师父!”

    姚孟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松开她。齐瑛忙松开她,问:“您怎么来了?”

    姚孟:“来接你去天界。”

    齐瑛:“啊?”

    她下意识回眸望向了楚怀所在,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未启唇拒绝,便被姚孟拍了下脑袋。

    她说:“连他一起。”

    齐瑛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追问她:“那欢儿和沈颐呢?”

    姚孟沉默了瞬,缓缓道:“他们,我带不上去。”

    “楚怀本便应登天成仙,你则是以我徒弟的身份破例得入天界,可他们……”

    她的话并未言尽,却足够让齐瑛知晓她的意思。

    齐瑛沉默了瞬,朝她躬身行礼,说:“师父,我想同他们商量一下。”

    姚孟轻点了下头应她,她忙快步跑了回去,仅几句话的功夫便又拉着楚怀跑了回来。

    姚孟问她:“决定好了?”

    “嗯,”齐瑛应了声,道:“欢儿让我们随您回天界,她并不打算离开黄泉。”

    “她说,这里才是她和沈颐最好的归宿。”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两界交口处,齐欢盯着那个方向,微微有些出神。

    沈颐牵起她的手,低声同她说:“夫人,我们也走吧。”

    齐欢轻应了声,她回握住他的手,同他一起走进黄泉深处、忘川一岸,停在了孟婆摊前。

    孟婆打量了沈颐一眼,低喃了句:“到底是年岁尚小,还真固执啊!”

    沈颐:“……”

    他似什么都没有听见那般,同齐欢一起朝她躬身行礼。

    孟婆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半晌,被迫开口问了两人一句:“二位,这是打算赖在我这老婆子这里了?”

    齐欢:“还望大人成全。”

    孟婆:“也不是不行。”

    闻言,两人皆抬眸看向孟婆,她放下了汤勺,缓缓道:“老身已重温旧业近百年,确也有些累了。”

    齐欢当即表示道:“大人放心,我熬汤很好喝的!”

    沈颐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孟婆后退数步,给齐欢和沈颐让出位置,将这卖汤的营生交给了他们二人。

    他们曾在轮回处内卖了数年的糕点,对此业务还算熟练,一人盛汤一人收钱,配合得十分默契。

    渐渐地,他们卖汤之余,还卖起了糕点,聚在孟婆摊前的鬼魂多了起来,除了轮回养生的,还有聚在一起、点上几盘糕点、谈笑风生的……

    黄泉境内渐渐热闹起来,来往游魂不断,沈颐与齐欢日渐忙碌的同时,却也乐得其所。

    孟婆打量着摊前忙碌不停的沈颐,问摊内盛汤的小姑娘:“小徒弟,你知不知道,你这夫君的真身是什么?”

    齐欢盛汤的动作一顿,随即莞尔一笑,回了声:“知道啊!”

    “山灵泪嘛,”她放下汤勺,转身面朝孟婆,抬手指向自己眼角的泪痣,笑道:“师父,不止是他,我也是。”

    数百年前,守灵族现世作乱,山灵险些因此消散,在她身形重聚之时,曾流落过两滴眼泪。

    这两滴眼泪无处可去,便趁孟婆不在黄泉、无人可察觉出他们存在之际,偷入轮回。

    他们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生出了三魂七魄,得以魂魄之身入黄泉、行奈何,甚至瞒过孟婆……

    可当那碗孟婆汤入肚时,同源的灵力唤醒了她前尘所有记忆,数世纠缠,或喜或悲,到最后,她望着身侧之人,想,就再看这一世吧!

    人间的风花雪月、炽日星辰虽好,可终是不及他重要的。

    此一世后,便只盼魂归黄泉,不再轮回,留全记忆,长伴彼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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