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齐鸣那一眼的目光十分短暂，可洛游却感受到一股黏答答的强烈不适。
紧接着，桑齐鸣冲着老师说：“他是洛游同学的辅——”
叮铃铃——
捏在老师手里的电话响了，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喂？哎，你好你好，请问您是洛游同学的家长吗？是，我是她班级的班主任。啊，原来那个临时抽调到其他学校了，现在是我负责。”
“……”
老师的表情一下子和蔼可亲起来，她冲那通打来的电话说了很多的话。
桑齐鸣仍然站在那条阴影里，抿着嘴，随着夕阳的偏移，原本长直的窄条阴影变成了扭曲的形状。
“班长。”洛游叫了他一声。
桑齐鸣朝她看过去，神情有些麻木，他似乎终于维持不住那种表面的关心了。
洛游问：“我没得罪过你吧。”
桑齐鸣回头看了老师一眼，字从牙缝里挤出：“你害我很丢脸。”
“我让你丢什么脸了？你是指……”洛游眯起眼睛，两根手指虚夹着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这个？”
随后，她又比了一个爱心，隔空对着桑齐鸣的心脏：“还是这个？”
桑齐鸣脸上的阴影剧烈地一颤，幽幽深谷瞬间成了一座海浪的浪峰。
洛游轻蔑地笑了一下，不再看他。
从老师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洛游几乎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
不过，洛游勉强能顺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因为老师听到后，就朝她走了过来。
那句话是——
“请把电话给她。”
余辽的声音很急促：“这个号码你记一下，我这边马上要开始训练了，你下了晚自习再说。”
嘟——
她连一个“好”的音节都没发出来。
总是在余辽面前那样狼狈。
挂断电话后，洛游已经不关心老师打了什么小报告，她只知道现在她可以放心回去自习了。
“周一我还需要叫家长过来吗？”
她抄完号码，把电话还给老师时，顺口问了一句。
老师对她微笑，语气稀松平常：“你监护人挺忙的，老师原本的意思也是想沟通一下你的情况，既然已经交代清楚了，当然可以不用来。”
洛游回应得十分乖巧，也很会选时机争取自己的利益：“谢谢老师，但是老师，我最近学习受到很多流言的困扰，这个很影响我的备考心情。”
毕竟，堕落的学霸也是个学霸，洛游算准了，这通电话过后，老师不会对她太苛刻。
老师果然温柔地拍拍她肩膀：“放心，你的事情老师保密，如果还有谁乱说乱传，老师会第一个处理。”
洛游的目光落在窗边角落，桑齐鸣杵在那儿，垂着头。
老师也注意到了，冲那边招招手：“哎？班长找我干什么来着，刚一个电话给说忘了。”
桑齐鸣身子一抖，那片阴影开始跟着挪动。
他语气低低的，闷闷的，像拧不干的衣服里滴出来的水。
“老师，我想跟您借一些作文范文回去学习。”
“嗯，正好。这次作文偏题的同学有很多，你拿回去给班级同学传阅，周末两天，让这次作文分数低于35的全部重写一份。”
“好的。”
洛游耸耸肩，拧开门把手。
“洛游。 ”
老师突然叫住她。
她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
老师的声音在身后慢慢响起：“洛游，有很多人都在支持着你，你千万不该放弃。”
她轻轻皱了下眉，有些不懂这种情绪的突然转变。
一个人会突然从态度恶劣变成温和的样子吗？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说：“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本来也不会放弃。
但这一切，跟学校里的人无关。
她可以为自己，为乔喜，为余辽，或者为了主线支线任务涉及的每一个人。
但不会为一个对她表现出过恶意的人。
＊
下晚自习后，洛游回到家里，打开了客厅灯。
这个房子是三室一厅的结构，一家三口都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尤其是这个家只剩下洛游之后，哪里都十分宽敞。
可洛游偏偏喜欢窝在沙发里，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脊柱考虑，她很想就那样直接睡在柔软的沙发上。
当她陷进沙发里时，铺盖在表面的毛绒毯子会把她身体包裹得很严实，像是一个紧密的拥抱。
她在这片柔软中打开了手机。
一串普通的电话号码被写在水蓝色的便利贴上，尾号那个数字“7”长出了流星尾巴，一路划开背景的蓝，不知要飞向哪里。
私心让洛游很想点进微信，把它加入自己的好友列表中。
可理智告诉她，现在该打电话。
等待接通时，洛游听到的只有单调的“嘟”声，没有音乐。
重复而有节奏性的“嘟”声有些催眠，洛游似有恍惚，连电话被接通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见很模糊的一个“喂”，像是在确认，洛游才连忙开口，声音艰涩：“我下晚自习了。”
“嗯。”是很浅很轻的一声，伴随着一阵空旷的脚步声，仔细听，还有风的流动。
他在走向一个安静的角落，或许是俱乐部的某条走廊，或许是前世常常和她约会的天台。
听着他缓慢却沉稳的脚步声，洛游又问：“今天的训练赛还顺利吗？”
脚步声停了。
他竟然很乖地回答了：“赢的场次更多，不过还是要看赛场表现。”
这句话对洛游来说并不陌生。
训练赛成绩再好，也不如正式赛场上赢一局振奋人心。
洛游在看不见的另一端笑起来：“我有看你们的比赛，如果稳定的话，打进s组没问题的。”
短暂的停顿，夹杂着轻微的风声，窸窸窣窣的，最后只有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消失了。
洛游猜测他应该是走到了能够安静打电话的地方。
余辽的声音清晰起来：“专心复习，不要花太多时间看比赛。”
“……噢。”上扬的语调迅速回落。
余辽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你老师电话里和我说了很多。你的状态需要调整过来。”
但从头到尾，他没有在老师面前说出一句责怪她打扰的话，也没有戳穿洛游。
洛游心中酸软：“老师说我这次考得很差。但我努力了的。”
但是没有人相信。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顶峰时期的成绩，没有人看见她跌落谷底后，一步步爬上来的曲线，明明也是上升的，可他们看不见。
太多人像观众，欣赏着她跌倒的过程。她不能被看轻，只有在余辽这里，她才敢释放一点点委屈。
原以为又要听一遍新版本的“余辽劝学”，可他这次只说：“嗯，是比前两次有进步。继续加油。”
她心脏一颤，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舍得夸我了？”
“学校方面我也给不了你太多的建议，说多了反而会干扰你。”
又是一阵停顿，他的嗓音比平时沙哑，说一句就要顿一顿，像是为了掩饰嗓子已经在高强度的训练中透支，但那股疲惫仍然传进了洛游的耳朵。
“上一场比赛我们2：3输给了陇时队，回去复盘了很久，结果第一场训练赛操作变形，被零封。”
冠军战队也有训练赛被零封的经历吗？
如果洛游从未接触过这个行业，她会惊讶。但她恰恰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教练们也总是更偏爱稳定的选手，那意味着他有一颗强心脏。
余辽点到为止：“所以，你现在还没到说放弃的时候。”
“那你也不能放弃。”洛游也说。
对方呼吸声变重，最后沉沉地说了句：“好。”
他答应了。
又答应了。
前世他就这样轻快地答应了洛游提出的约定，那时候洛游说的是“我们要一直为冠军拼下去，除非打不动了，不然不许放弃”。
然后呢？他一声不吭宣布退役，给所有人猝不及防一个打击，网络铺天盖地全是心碎的声音。
“你……光这样答应不行，”她咬住下唇，“谁知道你下次会不会跑路，我们之间连个合同都没有，算什么约定。”
余辽却轻轻地笑了：“还知道讲法律效益啊。”
如果能看见电话那端洛游的脸，她大概已经气成了河豚。
余辽对她突如其来的怨念有些莫名，他不会知道那怨念还混杂洛游前世的记忆。
但还是哄着说：“你好好备考，期末要是有进步，我送你一份礼物，算是履约，行不行？”
“什么礼物，又是俱乐部周边？连个签名都没有……”洛游幽怨道，“也太幼稚了，跟哄小孩似的。”
他仍在笑，虽然洛游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有趣，可就这样听着他松散零碎的笑声，也会让她心情慢慢舒展——闷闷的，一段一段从胸腔里震荡出来，像往水面上拍出的涟漪。
“是会让你很开心的礼物。”他说。
洛游的好奇心被勾起：“什么？”
“等你考好了才能知道。”这句话让他先前的温和都变得恶劣。
噗，火苗熄了。
洛游：“……”
她捏紧手指，又缓缓松开，压抑着那股躁动，说：“好吧。我肯定会考好的。”
有种赛前放狠话的感觉，对他说，等着瞧吧，我赢定了。
“好了，挂了。我得回去了。”他很干脆地挂掉电话。
过了很久，洛游都没有把手机放下。
屏幕贴着耳朵，已经渡上了她的体温。
直到手机在她耳朵边轻微震动，洛游才回过神，盯着微信界面里一个新增的小红点。
是个和前世一模一样，被她数次置顶又拉黑的头像。
添加信息很简单，也很有余辽的风格。
【你毕业前的约定不会失效，我也不会跑路。成绩可以发在这里，比赛期间不会看手机，但看到了一定会回。】
洛游盯着那条添加信息，手指移到屏幕侧边，截了图，然后才慢慢点了“同意”。
她毫不犹豫置顶了那个头像，改备注时没有写他的名字，而是——
【礼物倒计时6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