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游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她感觉附着在体内的潮湿冰冷的寒气被浴室里的氤氲热意给驱散了。

    十一点半，她重新回到书桌前。窗外建筑零散地分布着，其中不乏亮起的小格子。

    那些如星星一般照明夜空的窗格里，或许也坐着一个埋头苦写的学生。

    月考卷子被依次摊开在桌前，先从数学开始。

    她握住了中性笔，漆黑发亮的笔杆此刻成了一把锋利的武器。

    乔喜十分有默契地在她脑海里响起了声音，从第一道错题讲起。

    “果然……学习这块，还得是你呀。我不能再糟蹋你的学习成果了。”洛游细致地把解题步骤写在错题旁边，这样只要重复翻看卷子，解题思路就会在眼前同步复现。

    乔喜叹了口气：“只是我的私心罢了，按道理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多亏你，让这个女孩在这个世界多留了很多笑容。”

    “所以我才要更努力，”洛游说，“你别打退堂鼓啊，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她说完这句话兀自愣了一下，总觉得隐隐有些熟悉，但很快，被休息好的乔喜唤回，开始下一张卷子的复盘。

    大大小小的考试加起来，几乎均匀分布了一整个学期。

    洛游一次比一次进步得快，老师也不再说她了，反而越来越不吝于表扬，说洛游能找回状态，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何时开始都不晚。”

    期末考前夕，距离“礼物倒计时”只剩下7天。

    洛游把看过的作文范文还给班主任老师，顺便交上了每一个主题的作文。

    老师看了她一眼，默默拿起红笔批阅。

    等待的功夫洛游也没闲着，从口袋里掏出古诗小本默背起来，这些在她心中早已滚瓜烂熟，可她的目的是要训练出条件反射。

    就像赛场上，全黑的地图里，看到一株草丛就会条件反射判断出是否有人，看到队友交出的技能就能立刻跟上。

    那是省去了大脑思考而形成的快速条件反射，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也解释不清，只是在面对那样的场景，洛游，或者说许多的选手，都会下意识打出这种操作。

    哗啦——

    卷子在洛游眼前晃了晃，语文老师捏着它，上面是用红笔批阅出的新鲜分数，连墨水都还没风干，灯光下呈现出流动的色泽。

    “51分，但我不会表扬你，现在说恭喜还太早。”老师语气很平静。

    她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半场开香槟的后果有多恐怖，洛游一个曾经的竞赛类选手再清楚不过。

    “你要记住，你已经放弃保送了。你是要参加高考的，你没有退路。”老师看向洛游的眼睛——那双眼平平静静，仍如湖水，这一汪宁静之下，却蕴藏着随时迸发的能量。

    这个学生给她的感觉很不同，时而激越，时而沉闷，像是体内有两个灵魂在碰撞，年轻的和年长的，过往的和新生的，但无论是哪一种 ，都是如古树根须一般坚韧着。

    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风，在不利的局面下却不肯认输。

    一日一页的专属赛事记录栏已经空了快两个月。

    顾初暖那日不小心看到，忍不住问了句：“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嗯？怎么可能。”洛游头也不抬地说，她现在早就不需要那些“鸡汤”激励自己了。

    听到她漫不经心到没什么情绪的话，顾初暖却如临大敌：“那难道是……HX输了比赛提前回家了？”

    “怎么可能！”洛游激动了，她伸手去捂顾初暖的嘴：“不行，你别说了。我好不容易忍住不上网的。”

    “哈哈，原来你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啊。”顾初暖一脸猜测出来的表情，兴味盎然地端详着洛游的侧脸，她的指尖从空气中划过，洛游右脸皮肤上透明的绒毛微微竖起、战栗。

    顾初暖在空中描绘着洛游的轮廓，她眯了眯眼：“老实说，我天天听你吐槽余辽，但这个人我感觉不坏哎。”

    洛游无意识的吐槽总是夹带着前世、身世、考试的混合怨念，又碍于现在穿的身份，只能老老实实先完成主线任务，可另一方面又总为支线担惊受怕。

    单论事业轨迹，每一环都精准相扣、严丝合缝，和前世一模一样地发生着。

    所以她害怕。

    “你的变化太大了，之前一直畏畏缩缩，一副不自信的样子。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你可以再自信一点的。其实你不仅优秀，也很漂亮，而且是在人群里很突出、很亮眼的那种漂亮。如果换成是我，面对这样一个人的追求，很可能就松动了。”

    “但是余辽好像没有，他每一次的主动都建立在为你人生考虑的基础上，你不能说他不在乎你，相反，我觉得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很谨慎，每一步都不允许走错。”

    “如果一个人只被你的美色吸引，你觉得他会考虑到你的未来吗？更何况我们现在除了认真学习，做什么都不合时宜。”

    顾初暖神情难得认真，她有点像个成熟的大人在跟洛游对话。

    顾初暖母亲因为工作缘故，经常全国各地到处飞，选料、进货。她父亲是个画家，平常家务事都是她父亲在打点，偶尔需要去帮母亲看店，所以她小时候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那个服装店长大的。

    客人来来往往，她很小就见到了多种多样的人，见过暧昧不清的感情、威逼利诱的拉扯，恩爱的、痛苦的、撕裂的、争吵的……各种各样，都能算作是爱情吗？

    家里人担心她早熟，可这种成熟却让她避免了很多的烂桃花，尤其是学生时代。

    她喜欢玩，也爱玩，但知道什么是禁忌，什么不能碰。

    她心里一直守着一个基础标准，一段健康的感情。

    “所以我觉得余辽跟你说那些话，挺好的。”

    所以，快快学习，快快长大吧，洛游。

    然后张开健康茁壮的翅膀，用力向着远方飞吧。

    顾初暖很懂闺蜜的小心思。

    她在洛游空白的一日一页上，在那个醒目的倒计时旁边，悄悄写下了一句话。

    听说洛游很喜欢那款游戏，所以顾初暖特地去了解了，当时游戏官方正好上架了大乔的新皮肤，顾初暖就抄下了这个角色的台词。

    “破碎的奇迹好过没有，苦恼的希望胜于迷惘。”

    带着破碎的，但仍有希望的目标，向前冲吧。

    ＊

    【礼物倒计时：0天】

    期末考试结束了，之后还剩下两周的课程，然后是寒假。

    学校为了抓紧一切时间，赶复习进度，期末成绩出得特别快。

    洛游拿到了她的成绩单。

    那天晚自习放学，从教学楼通往校门的一路都充斥着热闹的声音，学生们表情各异，走在月色之下。

    只有洛游，她很平静。

    一个人走出校门，一个人踏上共享单车，一个人回家。

    厨房里煮着一人份的粥，她抱来了毯子，决定今晚在客厅里学习，然后在柔软的沙发上睡下——她今夜无比渴望在一个温暖的类拥抱中入眠。

    在把当日的待办清单全部完成后，洛游心满意足地丢下笔，捞过被设置了定时锁屏的手机，后背贴向靠枕，整个人仰躺进沙发中。

    这是两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点进KPL的赛程页面。

    HX一路颠簸着闯进了半决赛，比赛直播就在今天。

    她一边听着解说慷慨激昂的声音，一边点进微信，白晃晃的光映在脸上。

    她在等待。

    解说的音量忽然爆发。

    “我们看到现在两边经济是HX较高，诶？！老夫子捆到了对面的孙尚香，大乔一个大招将队友集合在下路高地，这波婉儿一下飞了四个！打野进场开启收割，这波辅助和中野配合得太好了——”

    “下路高地告破，在HX还有一条暗影主宰的情况下，JR很难翻盘啊。等等，JR的辅助张飞似乎有想法，张飞，快看张飞，他大招吼了三个！不愧是从HX出来的辅助，对他们的走位拿捏得很精准。”

    “可惜JR的孙尚香被HX.Zhou的廉颇用大招控住了，婉儿大招也好了，再飞……”

    “等等，镜还没死！余辽还能操作！镜拿到了二连击破，瞬秒，这波关键配合，打野站了出来，HX直接一波，17分28秒，点掉了水晶——！”

    解说激动到破音，台下粉丝的声浪透过现场收音设备，响彻在直播的背景中。

    “让我们恭喜——HX战队，晋级胜者组决赛！”

    洛游戳进置顶的那个账号，迅速改掉了备注，“礼物倒计时”变成了“余辽”二字——她喊过无数次的名字。

    每次考试，无论大小，她都会给这个账号发自己的总成绩和排名。

    余辽总是间隔着回复，“1”。

    两人的交流像是存在时差，洛游哭笑不得，这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回复，还真有他的风格。

    背景音里，各路解说都在恭喜HX。

    “极限操作，关键切C，本局MVP给到的是HX.Yu——余辽选手！”

    “HX作为我们的赛场新秀，力量真的不容小觑，短短三年时间，经历过一次重组，但选手们在短时间内迅速磨合，并未受到影响，反而气势更盛。”

    “我们能看到HX这支队伍给了很多老牌队伍以及选手们很大的压力啊，是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十分期待他们在总决赛的表现……”

    背景音逐渐减小，洛游掐着时间，给余辽的微信发送消息。

    她先把成绩单拍照传过去，想了想，又手动打上去一条。

    “我考了第一名。”

    “余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