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

    “节级哥哥莫怒啊!”

    李逵扛着哇哇大哭的小衙内,穿梭于密林间,惊起数只乌鸦。

    “只要你答应俺铁牛上梁山,以后咱们大碗吃酒,大口吃肉,多快活!这小娃到时自然就还你了!”

    “你少废话!”

    朱仝在其后紧追不舍,两人一直追到悬崖边也不肯相让,纠缠在一起争抢小衙内。

    “还我孩子!”

    “不还!”

    “还我孩子!!”

    二人争夺拉扯间,李逵忽然不慎踩到颗圆石,脚底一滑直直向后倒去,连带着怀中的小衙内也顺势脱手。

    朱仝当即大惊失色,奈何身前有李逵阻挡无法救护,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衙内坠向万丈深渊。

    “小衙内!!!”

    悲愤嘶吼声中,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掠过朱仝与李逵,飞鸟般直冲小衙内而去,下坠数尺后堪堪停在峭壁之上,只余几分残影。

    两人一时看呆,皆跪趴在崖边极力瞪大眼睛去瞧,唯恐是自己眼花,反害了小衙内性命。

    几息后终是朱仝瞧出一丝端倪,可他非但没有松口气,寒意与惊恐反而瞬间涌上天灵,随即爆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悲鸣:

    “小幺!!!!!”

    寒风于山谷中呼啸而过,万丈深渊内传来群魔的嘶吼与欢呼。

    流光刃卡在崖壁的缝隙之中,你左手死死抓着刀柄,右手拦腰抱着瑟瑟发抖的小衙内,脚尖堪堪踩在一小块凸起的石头上,整个人如枝头枯叶一般摇摇欲坠。

    “妹子你撑住啊!”

    “小幺你等我找绳子来救你!”

    李逵和朱仝两人不断大声喊着些什么,但你此时此刻着实没什么心思去听。

    疼痛在四肢百骸叫嚣,方才你为了护着小衙内,以身为垫狠狠撞在了坚硬的崖壁上,又往下滑行数尺,此刻左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关节等处的擦伤暂且不提,只是额角上不知磕了多大一个口子,一股股温热的鲜血顺着鬓角流下,逐渐模糊了左眼的视线。

    幸而此刻夜色如墨,小衙内缩在你怀里连头都不敢抬,否则你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比冤死的厉鬼还要骇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连呼吸都变得如此漫长,你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江州等待行刑的时候。

    几颗石子自脚底滚落,投入深渊巨口般的万丈悬崖,与凄厉的风声谱成一曲地狱的哀乐。

    你在心里不断祈祷自己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全身紧绷到只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若是现在唯有你自己踏在这鬼门关上也就罢了,偏还有一个小衙内。

    就算摔死,也不能牵连一个无辜孩子吧?!

    “小幺!接着!!”

    上面忽然垂下来一根藤蔓,看样子似乎有五六条细藤缠绕在一起。

    “小幺你可得系紧了!”

    可恨你实在是腾不出手,只得艰难地转了下身子,将小衙内背靠悬崖护在里侧,又拼了老命地半抬起右腿拖住他,这才能腾出一只手将藤蔓系在腰间。

    “拉!”

    藤蔓带着你二人慢慢向上挪动,你抽出流光,一手抱住小衙内,一手抓着藤蔓,一点一点离开这鬼门关。

    当朱仝和李逵拉你上去的时候,你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森森崖底。

    黑洞洞的深渊此刻仿佛重新进入了沉睡。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只有你如雷般的心跳,和后背浸湿衣衫的冷汗。

    朱仝撕下一块内袍捂住你的额头,同时对着李逵破口大骂。后者自知理亏,罕见的偃旗息鼓,想扶你起来还被朱仝一把拍开了。

    小衙内后知后觉地开始放声大哭,抱着你死活不撒手。

    耳边嘈杂混乱,你心中却静的可怕。

    惨白的月光撒向大地,星光暗淡,蝉鸣凄切。

    沉睡的深渊猛然苏醒,地狱的妖魔仍在怒号,凄厉的寒风自崖底直直向你袭来,仿若恶鬼在耳边低吟。

    你忽然有种诡异的直觉:

    自己终有一日,会葬身于这万丈悬崖,无尽深渊……

    朱仝最终还是答应上梁山了。

    毕竟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小衙内没有大碍,可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再加上朱仝与你们这些‘贼寇’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知府难免不会迁怒他。

    上山落草,才是唯一的万全之策。

    没想到你忙活一晚上,甚至险些搭进一条命,却还是连累朱仝下了水。

    难不成真是天意使然,他注定是梁山的一份子吗?

    天色将明,你们将小衙内送到知府门口,亲眼看着他进去才转身离开。

    朱仝背着你,与李逵一起往柴进的庄子走去。

    半路上你将脸上的血迹擦净,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好吧,虽然也没什么大用。

    你除了额头,两只手腕连带手背都擦伤了一大片,后背也火辣辣的疼,估计伤的不轻。

    至于其他的都是些小伤,微微脱臼的左臂也被你自己接回去了,无甚大碍。

    只是你这腿似是被吓软了,身子也微微泛疼,故而你便没有拒绝朱仝背着自己走的提议。

    李逵要揽这差事,谁知朱仝狠狠瞪了他一眼,背着你头也不回地走了,躲瘟神一般离他远远儿的。

    他当然忍不了这气,本要立时发作,结果又因你一个冷眼而生生憋了回去,乖乖耷拉着脑袋跟在你们屁股后面。

    莫说是黑旋风,你现在心里窝的火可不是一般大,想骂的人还在后头呢!\(`Δ’)/

    柴进庄上

    丫鬟给你换了身干净衣服,庄医包扎好伤口后便与柴进等人一同退了出去,独留你与吴用对坐无言。

    如你所料,身上伤处虽多却都是些红肿擦伤,无甚大事。额上的伤口也不必缝针,只小心以后莫要留疤便好。

    你半躺在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细布,其间映出淡淡血痕,面容疲惫憔悴。

    吴用坐在床边,你故意将头撇到里侧不去看他。

    他看着你被白布包裹的右手腕,想伸手去碰,谁知你却一下躲开。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又落寞地收回来。

    他默了默,轻声道:“你先休息,待伤好些后再……”

    “我不回山。”

    “……”

    “天王哥哥和我哥还在山寨日夜悬心,哥哥先行带着朱仝哥哥他们回山复命吧。”

    “我怎能留你一人在此?”

    “这儿有柴进哥哥陪我,哥哥不必担心。”

    你虽一口一个‘哥哥’,语气却疏离至极,没有先前的半分亲昵,反倒刺耳的紧。

    “抱歉……”

    终是吴用先低了头。

    “我……”

    “哥哥若是想说小衙内,便不必多言了。”

    你此刻根本不想听他的‘诡辩’,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后路。

    小衙内险些坠崖而死是铁证,吴用不管说什么都辩白不了。

    你当初的忧虑如今终于变成了血淋淋的利刃,扎扎实实捅在心上。

    相比于那无辜孩子的性命,他算计你这件事简直不值一提。

    吴用……

    早已不是东溪村亲和的吴教授了。

    听着你的冷言冷语,吴用心头压抑一夜的情绪也渐渐倾泻。

    他默默攥住拳头,语气染了几分强势:“你必须随我回山。”

    若是放在往日,你一见他冷脸必定服软撒娇。可此刻,你只想和他针锋相对,哪怕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

    “我就是不回你又能如何?有本事便将我绑了去!”

    “你!”

    吴用气得脸色发白,一字一句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与我一同回山吗?!”

    他回想起朱仝和李逵所描述的惊险场面,只觉自己一阵心悸后怕。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当时稍有差池……

    吴用算到你会对他失望,算到你会生气会骂他会大发雷霆,却独独漏算了你的决绝。

    你总是会为了别人拼上性命的。

    这才是最让他害怕的地方。

    “你如今既已达到赚朱仝哥哥上山的目的,又在这儿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如你所言,朱仝兄弟已然答应入伙,那小衙内也安然无恙,你的伤自是要回山静养才是。”

    “安然无恙?”

    你冷笑一声,仿佛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吗?”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梁山泊。”

    梁山梁山……又是见鬼的梁山……!

    “为了梁山就要枉害无辜人命吗?!”

    “我并未想要那小衙内的命,只是要以此迫使……”

    你忽然冷冷打断他:“你自己信吗?”

    “……”

    吴用微微一愣,默然无声。

    “你我都心知肚明,李逵就是一把杀人的利器!可你还偏偏让他去劫持小衙内,难道打的不就是杀人灭口的主意?!”

    “吴加亮,你敢说你自己没有一旦说服不成,便借李逵之手杀了小衙内,强逼朱仝哥哥上山的念头吗?!”

    “…………”

    吴用慢慢移开了目光,薄唇紧抿,却未曾辩驳。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早已不是东溪村中,受学子爱戴的教书先生了。”

    你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愈加沉重。

    “哥哥,你可真是梁山的好、军、师啊。”

    吴用目光冰冷,声音却微微颤抖,眼角泛红:“原来在你眼中……小生便是……这样的人吗?”

    你心中抽痛,嘴上却不饶人:“难道你不是吗?你敢指天作誓,说自己从未有过害小衙内之心吗?!”

    “…………”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你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时辰不早了。”

    你疲惫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看他:“军师还是带着哥哥们早些启程吧。”

    “麻烦军师替我给我哥和天王哥哥说一声,让他们莫要忧心。”

    “……小幺……”

    “我累了,军师请出去吧。”

    这一声声‘军师’仿若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扎在吴用心上。

    可这回,他却没有那个资格捏着你的脸唬你改口了。

    吴用其实早就料到了今日。

    当他接下这份差事,并松口同意你下山之时,便已料想到了此刻的结果。

    他的确是算计了所有人。你、朱仝、雷横、李逵,和……

    他自己。

    吴用带着雷横和朱仝当日便启程回梁山复命,而你则留在柴进庄上养伤。

    但让你没想到的是,李逵那个黑祖宗也留了下来。

    院子里,你和李逵大眼瞪小眼大眼地面面相觑,场面有些滑稽。

    “你咋也不回山寨?”

    “俺这不是想着妹子一个人待着孤单,所以留下来陪陪你嘛!嘿嘿嘿。”

    你给了他一个白眼:“少来,说人话。”

    李逵扣了扣石桌上的花纹,神情恹恹:“你不回去,俺怕公明哥哥骂俺的时候没人给俺说好话。”

    “……– _ –”

    “也怵俺老娘拿鞋底子抽俺。她现在能隐约看见人影儿了,俺躲都不好躲!”

    你咂了咂嘴表示无语。

    没想到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黑旋风,也会怕自家老娘的鞋底子?

    不过想一想,若是有天自家爹爹拿起拐杖来打你……

    思及此处,你低下头和李逵一起祸祸这可怜的石桌。

    说实话,那确实是挺可怕的。

    你和李逵在柴家住了小一个月,期间宋江来信询问你的近况,并想在八月十五之前接你回山,却被你拒绝了。

    说实话,你现在还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三巨头。

    尤其是吴用。

    仲秋节当夜

    柴进与李逵尚在前厅宴饮,你借口醉酒提前溜了出来。

    明月当空,如水清晖落在锋利的刀刃上,寒光乍现,也将刀尖参差的缺口映得清清楚楚

    流光刃尖残损了约有一分长,这是当时为救小衙内,被峭壁利石磨损的痕迹。

    “唉……”

    你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你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酒壶,谁知却抓了个空。还未等你转头,上方便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酒入愁肠,愁更愁啊。”

    你微微勾唇,打趣道:“那还不是因着大官人府上没有杜康,所以才解不了小女子的忧?”

    柴进轻笑几声,撩袍与你一同坐在廊下。

    “中秋佳节,又逢生辰,妹子却在此愁眉不展,可是想公明哥哥与宋太公了?”

    (宋清:难道我就不配拥有姓名吗?dT-Tb)

    你收刀入鞘,嘴硬道:“我下山不到两月,才不想家呢。”

    你眼中的黯然柴进看得清楚,不由相问:“小幺,你……可是还在怪吴军师?”

    “……”

    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哥哥会不会笑我太过妇人之仁?”

    “这是何话?妹子心地纯善,为救他人甚至不惜己身,柴某敬佩还来不及,怎会笑话?”

    纯善吗?

    你在月光下看着自己这双既杀人、又救人的手,一时愣神。

    你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良善之人。

    “其实怪不怪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不通。”

    你轻叹一声:“我知道梁山需要招兵买马、壮大声势,才能保全己身、对抗朝廷。”

    “可……可为何非得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

    你越想越气,直接两腿一盘,顺手拉过身旁柴进的华贵衣袖,开始扣上面的金丝花纹。

    后者见状并未气恼,反而默默坐近了几分,将袖子又朝你的方向递了递。

    “想不通,我就是想不通!他们一个两个的动不动就用计赚人上山,那人家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干嘛逼人家啊?这跟逼良为娼到底有什么区别?!”

    “就像柴进哥哥你这样的,有庄子有家财有名望,有自己的生活闲趣和娇妻美妾……”

    “小幺你先等等,”柴进不得不先抬手打断你,语气无奈,“最后这个,在下真没有。”

    你闻言直接大手一挥:“哎呀哥哥你别害羞,日后总会有的!”

    “……”

    柴进能如何?只得无奈笑着应下,直道借小福星吉言,还顺手轻敲了下你的脑袋,似是专门‘报复’。

    你絮絮叨叨地向柴进抱怨了半天,后者倒是不嫌烦,也不心疼自己这快被你抠破了的织金绫罗。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皎皎明月,却露出苍穹中的璀璨星光。

    “柴某曾有幸,与几位道长探讨星象道法。小幺你看,”柴进抬手指了指夜空,“这漫天星辰看似永恒,实则也会悄然变化。”

    “有时是‘福星高照’,有时却是‘命犯太岁’。可不论福祸,它总有自己运行的规律,非人力可改。”

    柴进的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一点点化开你心中的乱麻。

    “公明哥哥他们用计赚人上山,有时虽稍欠妥当,却亦是大势所趋,甚至是天命所定也未可知,妹子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命中注定……”

    “我师父之前也总是说些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群星归位,不可转也’之类的话,神神叨叨的,不知所云。”

    你长长叹了口气,靠着柴进的肩膀,望着满天星光出神。

    天命所归,不可更改吗?

    若是诸位哥哥的命数便是齐聚梁山,替天行道。

    那你的命数,你的天命,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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