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陆

    九重天阙,云台紫府,仙鹤翱翔,琼花烂漫。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玉阶瑶席,翠幕琉窗。

    飞龙戏珠,双凤鸣晓;红墙画檐,御柳宫花;翠霭楼台,祥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透纱;帘卷虾须,皓月悬紫;帷开蝶翅,金辉碧洒。

    真是天上神仙府,恍如云中玉宇宫。

    殿内金光璀璨,龙灯凤烛。青衣女童列队两旁,持笏捧圭,执旌擎扇,恭敬侍立。正中一张七宝九龙床,九天玄女端坐其上,仪表天然,不怒自威。

    但见她翠髻翔凤,锦衣缀金;蓝带曳地,玉圭映袖;颜若芙蓉,目含秋水;唇若丹砂,姿如净雪;神采天成,威仪难描。

    下首跪一仙子,云髻轻盘,霞衣薄蝉;琳琅佩环,玉音清扬;眉如新月,眼藏星辰;唇点绛雪,发披墨云;仙姿绰约,神韵清雅。

    只听娘娘法旨道:“汝可知罪?”

    “天岁知罪。”

    天岁星君俯身拜首:“天岁擅乱命盘,罪孽深重,请娘娘降旨责罚。”

    九天玄女默然良久,忽而轻叹:“天道有常,因果有序,非一人、一神可改。”

    “魔星道行未休,暂罚下方,终有重登紫府之日。汝却违抗天规,强留天王星君,扰乱命盘,方寸尽失。”

    “汝——痴也。”

    天岁星君未有辩解,复又拜首:“天岁知罪。”

    “汝本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却有人以身殉道,换汝重登仙位。”

    天岁星君身形一顿,徐徐举首,神情疑惑。

    娘娘却不再提,只道:“命盘已乱,前途未卜。也罢,也罢。”

    “天岁星君,汝需助众星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他日功成果满,再作上卿。”

    “所嘱之言,汝当记取。勿忘于心,勿失于行。”

    “切记,切记。”

    “…………”

    你盯着上方的锦纱帷帐,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天岁……天岁……

    跪在地上的神女你见过,便是之前自伤后于梦中相见的那位。

    她叫天岁?是位星君?

    ‘强留天王星君’……说的是天王哥哥?那岂非……

    天岁星君……就是你?!

    怪不得她与你长得那般相似……上回还对你说:

    ‘莫忧,莫惧,莫回首。’

    ‘万事,有我。’

    罪下酆都……所以天岁叫你放手去做,是早已决定要自己去担责?

    可那个‘以身殉道’的人又是谁?他换天岁……或者说你,重登仙位?那他的下场是什么?代替‘你’去酆都吗?

    乱……好乱……

    你一介凡人,却是星君下凡?还有天王哥哥,甚至还有梁山的众位哥哥们。魔星……说的就是他们吗?

    ‘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是要你帮梁山招安??

    可你不是……

    “姑娘?”

    天人交战之际,忽有一人影蹿至眼前,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姑娘你真的醒了?!”

    视线慢慢聚焦,你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

    此人六尺以上身材,廿十出头年纪;头戴攒顶巾,身披银白衫;腰间斜名扇,鬓边饰四花。

    又见他膀阔腰细,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真正是仪表磊落,气度非凡。

    你哑着嗓子刚要张嘴,那人已端来一碗清水,用勺子给你一点点喂下。

    你神思迟钝,盯着那人慢慢开口:

    “你……也死了?”

    “…………?”

    那人突然一噎,随即轻声笑道:“姑娘这是夸小乙形似仙人吗?小乙受之有愧啊。”

    “…………”

    这地府的人都这般油嘴滑舌吗?跟你一个孤魂野鬼也能打趣得起来???

    等等……

    你忽得忆起梦中场景,心跳不由漏了一瞬。

    “小……乙?”

    “在下燕青,大名府人士,姑娘唤我小乙即可。”

    “?!!”

    你自然听过浪子燕青的名号,更知道他主人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玉麒麟卢俊义。

    但你震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大……名……府??!”你费力地一字一句重复道,“我现在……在大名府?!”

    “不错,我和我家主人那日外出打猎,正巧在河边看到姑娘遇险,便带回府中救治。”

    “你们……是何时……捡到我的?”

    燕青虽不知你为何执着于此,却也如实回答:“是八月十六正午。姑娘一连昏迷十二日,如今已是八月二十八了。”

    “…………”

    闻言,你彻底迷茫了。

    燕青似乎又说了什么,随即出门离去。你呆呆盯着床帏不语,心中乱作一团。

    纵使正值秋汛,水位上涨,可那处悬崖少说也有十几丈高。你一个旱鸭子投入水中,一没摔死二没溺毙,竟还一夜漂行数百里,直接到了大名府??!

    骇人听闻……简直是骇人听闻……??

    现在,你似乎有些相信,自己真是那天岁星君下凡了。

    功果未满,如何能死?

    你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凄凉。

    原来于你而言

    死,竟也是奢望吗?……

    燕青离去不多时,便带了几个人回来。其中有一人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眼如点漆,面似镌银,眉分八字,目炯双瞳,仪胜天神,威风凛凛。

    马步军尊第一,玉麒麟卢俊义,果然名不虚传。

    卢俊义说救你那日是有一白羽雀鸟引路,他们一路跟随,这才将你救起。

    未及你细问,诊脉的大夫便将他请了去,同燕青三人一起悄声说话。

    有何好避的呢?千瞒万瞒,还能瞒过你这个大夫去吗?

    无视一旁管家李固探究审视的目光,你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就这样在卢府住下来。

    失血过多、内里虚亏自不必说,再加上全身几十处骨折,擦碰外伤不计其数,连肋骨都断了四根。幸亏断骨未曾划伤脏腑,否则便是大罗金仙都难救你性命。

    除此之外,还有两处伤。一处是左膝,一处是右手。

    左膝筋骨碎断,恐会落下残疾。便是日后能行走如常,也不能久站久跪,习武更是天方夜谭。

    右手手背烧伤,疤痕狰狞,触目惊心,无法根除。

    你不仅失了苦练多年的武艺,还将被永远困在那场火海中。

    这两处伤,一处攻身,一处攻心,配合的当真是天衣无缝。

    卢员外心善,见你一弱女子又身受重伤、动弹不得,便叫你先安心留在府中养伤。

    待他走后,李固拖着调子在你面前装腔作势,说什么你此番是撞了大运,承这天大的恩情日后必要报答等等,最后被燕青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出去。

    撞大运吗?

    你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斜阳出神。

    夕阳余晖好似洒在宣纸上的朱砂,炽烈的霞光挂满天际,宛如凤凰涅槃时的烈焰,绚烂庄重。

    你瞧了眼自己包裹细布的右手,眼中一片黯淡。

    若你真有的选,倒宁愿自己死在那深渊崖底。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可这副残躯,便是涅槃,又真能重生吗……

    岁末冬初

    养伤的日子虽难熬,却意外过得飞快,转眼竟已到了年尾。

    你的伤逐渐痊愈,如今除了左腿稍残,走路需人帮扶或拄拐外,已无甚大碍。

    你不愿在卢府白吃白喝,能下地后便在屋前晒晒草药。小厮丫鬟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皆来寻你,府里出钱买药材,你权当给自己找份差事罢了。

    这日新雪过后,你拄拐慢慢挪到廊下,将晒好的甘草碾碎。

    寒风料峭,白雪皑皑。院中有棵红梅,如今正是繁花满枝,冷香四溢。

    石碾一下又一下碾过甘草,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回荡。飞出的碎屑在阳光下起舞,飞上覆雪的红梅,飞去遥远的天际。

    忽而一阵风起,吹散了雪花,吹落了花瓣,吹乱了思绪。

    你望着红梅新雪出神,不自觉停了动作,院内重新归于平静。

    梁山,也下雪了吧?

    忽然,萧声悠扬而起,余音绕梁,清耳悦心。

    一曲吹罢,你低头继续碾药材,嘴角微勾:“风流浪子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僻静处了?”

    “妹妹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燕青几步凑到你面前,佯装恼怒,“我哪日不来?亏得我上街还想着给你带些零嘴回来,不想妹妹竟这般冤枉我,小乙真是好生伤心呐~”??

    燕青捂着胸口‘痛心疾首’,你瞥他一眼,忍着笑意道:“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了。”

    燕青:…………?

    (真正的心寒,从来不是大吵大闹……)(划掉/)

    他两眼一闭,席地而坐,靠在你腿边哀嚎:“完了完了完了,我这头怎得生疼呐?气好似也喘不上来了!”

    燕青不是个搞怪的性子,如今这般,不过是为逗你笑几句罢了。

    你见状好笑的紧,用腿怼了怼他:“好了别演了。地上凉,仔细染病。”

    他睁开一只眼瞧你面露笑意,这才翻身而起:“这才对嘛!我们小幺笑起来就是好看!”

    这家伙,又开始他的‘花言巧语’了。

    燕青进屋将火盆端出来放在你旁边,又寻了件厚绒斗篷披在你身上,一手接过你手里的石碾子,一手将带回的油纸包递给你。

    你随便挑一包打开一瞧,竟是蜜三刀。

    他拉过板凳在你对面坐下,继续碾着甘草:“听说这家糕点糖果子做的不错,你尝尝。”

    你左手执起一块轻轻一咬,下意识却蹙起眉。

    甜,太甜了。

    从前你嗜甜如命,如今大抵是苦药吃多了,习惯了,却也不那么爱食甜了。

    况且……

    这蜜三刀,远没有宋清做得好。

    燕青看你兀的神情哀伤,疑惑道:“这么难吃吗?虽是新店,但生意倒红火,我这才买回来的。”

    你从回忆中抽身,笑着拿了块新的喂给他:“做的确实不错,就是太甜了些。”

    只见他没嚼两下就眉头紧皱,瞧得你当即笑出声。

    “下回得和那老板提一提,少放些蜜糖才好。”燕青挣扎着咽下满嘴甜的发齁的点心,张嘴咬了口你递过来的糖葫芦,“小幺,改日随我上街,给你裁身新衣如何?”

    “我衣服够穿,不必费钱。”你两手都拿着糖葫芦,正好一人一串,“你不如给自己裁几身,那些姐姐们也爱看不是?”

    “姐姐们才不会嫌我。”他昵你一眼,随即笑道,“年前雪大,不想动弹便不去了。那年后呢?上元节有灯会,就当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出去逛逛,如何?”

    “咱们小乙哥还是孤家寡人呐?”你故作惊讶,“这满北京城不知有多少姑娘愿意同你出门,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是啊是啊,可我却还是请不出眼前这位姑娘。”燕青身子微倾,眼中多了几分认真,“小幺,你自住进府中就没出过门,再这么憋下去是要生病的。”

    “我腿脚不便,算了吧。”

    “这有什么?有我在,扶着背着抱着,总不会累了你。”

    你哑然失笑:“你这是想让我被姑娘们恨死吗?”

    他语气无奈:“小幺。”

    你没再回话,放下手中的糖葫芦,将碾碎的甘草用匣子装好,算是无声抗拒。燕青见状也不再多言,只专心于滚动的石碾。

    “小乙哥,”过了半晌,你忽然开口道,“我是一个连身世过去,都不能坦白的人。”

    你能告诉他们的,唯有‘小幺’二字。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那些事一旦言明,恐会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

    燕青抬头朝你看去,欲言又止,你却仍低头自说自话。

    “你与卢员外对我有救命大恩,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和你们有过多牵扯。”

    “我想过了,待到年后便去向卢员外辞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我必……”

    话音未落,燕青已握住了你的右手。

    伤疤几乎覆盖手背,他特意寻了丝锦手衣(手套)来为你遮痕。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衣,慢慢传到你冰冷的指尖,又逐渐动摇你早已下定的决心。

    “小幺,不论是主人还是我,都不曾介意你的过往,更没想过要你报恩,你切莫多虑。更何况你腿伤未愈,若是就此离去,要我们如何放心的下?”

    “可是我……”

    “不如咱们赌一赌,看主人会不会放心你离开,如何?”

    “……”

    你瞧着某人志在必得的神情,开天辟地头一回在对赌这道上认输了。

    “别再烦恼啦!待你痊愈之后若是还想走,小乙必不阻拦。”

    痊愈?这左腿能否痊愈暂且不提,便是能痊愈,针灸、正骨、药敷、复健,也得再过三四月往上。再加上你这心疾的旧症,离府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不过……

    你眼神忽而一暗,心头漫开一点苦涩。

    爹爹和哥哥们大抵以为你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早些回去和晚些回去,似乎也无甚分别。

    况且……他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你的离世,如今你再拖着这副残躯去见他们,岂不是……

    燕青见你默然,以为自己说动了你,声音又变得欢快:“所以……上元节就出去逛逛呗?”

    “……”

    你无奈扶额,简直是哭笑不得。

    不是,他怎么还记得这茬儿呢??

    “好妹妹好妹妹,就当可怜我这孤寡浪荡子了,走吧走吧……”

    你终是答应同燕青出门了,顺便还答应他在府中一直待到腿伤痊愈。

    没法子,别看他平日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劝起人来简直头头是道,十个你加一起都说不过他。

    再者那浪子磨起人来丝毫不输阮小七,不是今日头疼就是明日脚痛,翻过来倒过去就是要你出门,否则他得的就是药石无医的绝症。

    有时想想,你真该叫北京城里的姑娘们瞧瞧,她们心中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究竟是个怎样的‘无赖泼皮’ ~

    正月十五·上元夜

    城内灯火如昼,卢员外带着夫人和几个小厮在前面观灯,你和燕青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

    你今日没拿拐杖,燕青就做你的拐杖。他倒是不嫌烦,反而兴高采烈地向你介绍风土人情、小吃特色。

    这是你来到大名府后第一次出门,也新奇的紧。沿途不少人都跟燕青打招呼,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你。在发现你腿脚不便后,好奇又转为同情与惋惜。

    你在这些善意却直白的眼神下几乎无处藏身,好在燕青伸手将你揽入怀中,及时解围。

    不久后你们在一处汤团(汤圆)摊子歇脚,在他去要汤团的间隙,你忽然瞧见对面摊子角落里的小花灯。

    那是一盏最简易的方形花灯,只用几只竹竿、绢布和棉线,在满街花样百出的灯笼中显得平平无奇,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各色烟花不断在空中绽放,让人目不暇接。你看着那小花灯上的素白绢布,在绚烂之下映出不同光彩,心头也似打翻了五味瓶,杂陈之际涌出点点思念。

    燕青瞧得清楚

    漫天烟火下,那个碎骨重塑都不曾呼痛的女子

    落泪了

新书推荐: 斗罗之我和唐三霍雨浩比挂 枪术天才但是幸运E [HP/德拉科乙女]我的金手指是星露谷物语 [综影视]寒江雪5 和亲回来后 人形天灾五岁半 如何杀死灭世魔头[快穿] 他怎么爱上我了? 离梦很远的地方 春色满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