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

    高三这年。

    唐随没有朋友，因为她是突然插班到这个班级的学生。大家都有自己原本固定的圈子，虽然说不至于孤立她，但也没谁愿意贸然脱离掉自己的小社交圈，来冒险和唐随做朋友。

    而且，唐随实在是太漂亮了，那种建模一样的漂亮，漂亮到让人有那么点不愿也不敢接近的程度。

    但是很快，唐随发现，班里有另外一个女生，她和自己一样，也总是形单影只，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来往。

    唐随渐渐地注意起她，她叫张佳敏，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长相，但却有着非常不普通的成绩、以及非常不普通的发型。

    她剪了一个近乎于男生的短发。

    唐随足足观察了半个多月，才终于确定她是一个女生。

    在这样一个审美已经慢慢萌芽的年纪，又是在这样一所现代化、国际化的学校里，没有哪个学生会以这种形象示人。虽然也有走中性风的女生，但不管走什么风格，她们的身上都一定会让别人看到两个字——时尚。

    而张佳敏身上毫无时尚可言。

    她是一个靠成绩进来这所高校的特长生。

    是的，在这所学校，反而成绩才是你的特长。

    唐随很快发现张佳敏的另一个独特之处——她的腿有残疾。

    就是那种说稀罕也不稀罕，几乎每个人都在现实生活中看过的，走路的时候两只脚会一歪一扭的，动作极其别扭的腿部残疾。

    唐随想和她尝试着做朋友。

    体育课学校原则上是要求所有同学都必须离开教室的，张佳敏之前也会去室外，但自从她被别人“不小心”打过来的篮球砸倒在地，脸上摔得很惨之后，她就不再出去了。

    体育老师了解她的情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唐随在一次体育课点完名后悄悄溜回班级，像动漫里的热血女主角一样突然出现，对着张佳敏笑，“你好啊。”

    张佳敏幅度很小地朝她点了下头，“你好。”

    她心里有些惊讶。

    她虽然看着很沉默，平常在班级里几乎像是透明人一样，但其实本质上不是很内向的人。所以班级里的一些流言蜚语，她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眼前的这位新同学，看上去就漂亮又有钱，完全不像是她这种不学习就没有出路的普通人家孩子。而且，她记得上次月考的成绩单，这是她进入全誉以来第一次考班级第二。

    而那个第一就是唐随。

    她也偷偷地观察过唐随，发现她全然不是她那种要不断死磕，拿题海战术来学习的人，唐随完全就是天赋型选手，除了上课的时候会好好听，其余时刻都不曾多花功夫在学习上。

    不像她，连班主任开个班会的功夫，她都要偷偷在下面做题。

    这样很突然的改变，让张佳敏在唐随主动和她打招呼后，鼓起勇气问道唐随：“你……我可以问你一些关于物理的学习方法吗？”

    她仔细地比对过她们的成绩，其他科目倒没有多大差距，甚至语文，张佳敏还高唐随好几分。但唯独物理，唐随比她高了八分。

    而物理也确实是她的老大难。

    唐随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主动和她搭话，但这个话题却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挠了挠耳朵，不好意思道：“我真的没什么方法的，就是上课好好听，课后练习好好做，其他的方法我真不知道。”

    张佳敏点点头，朝她又笑了一下，“好的，谢谢你。”说完又低下头去写作业了。

    唐随以为张佳敏是不相信她的话，当她是怕别人超过她，所以不愿意说方法。她走到张佳敏面前，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应该还算蛮诚恳的话：“不过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只要我知道，我一定竭尽所能告诉你！”

    张佳敏被她如此正经而又真挚的语气吓地笔一抖，在草稿纸上划出多余的一横来。

    唐随眼神很快地捕捉到，又连忙和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嗓门比较大。”

    张佳敏冲她摇了摇头，“没事的。”

    唐随于是立即笑起来，自来熟地坐在她前面，“那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张佳敏曾经听过一期播客，是聊南北差异的，其中就有说到南北方人在饭桌上说的“交个朋友”含义的差异。

    北方人如果说交个朋友，那基本上都是真的想要和你交个朋友，而如果南方人说交个朋友，大概率可能只是个客套话。

    张佳敏不知道唐随是从哪来的，但她倾向于把这句话当成一句客套话。

    “好啊。”她说。

    唐随手撑着下巴，似乎真的对张佳敏很感兴趣：“你是住校吗？我看你好几次是往宿舍楼那边走。”

    张佳敏点了点头，有点怕冷场，于是找话题多问了句：“你怎么现在转学来这边啊？父母工作变动吗？”

    唐随摇了摇头，“我没有父母。”

    张佳敏右手一顿，再次在草稿纸上划出一小横，比刚才还要深。

    她抬头迅速看了唐随一眼，又连忙把头低下去，“对不起……”

    唐随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

    她说的没有父母，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没有父母。她一个克隆人造人，怎么可能有父母呢？但显然张佳敏是理解成了，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唐随想着就这样理解吧，解释别的反而更麻烦，“没关系啦，我从生下来就被我爸妈抛弃了，所以也没什么难过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快乐。”

    张佳敏还是抱歉地低着头，面色潮红，神情纠结。

    唐随指指她的作业，毫不在意的语气：“你写你的作业吧，不用管我，我在这欣赏会风景。”

    欣赏风景？

    张佳敏扭头也望向窗外。

    她们的教室在一楼，她的座位又正好靠窗，窗外除了草地就是树，连花都没有，怎么能算是风景呢？

    可唐随实在是看得太认真了，她眼里的欣喜也实在是太认真了。

    好像她看到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地，优美的风景在无限、无限地延申，几乎要到目不暇接的程度。

    可外面的风景，真的很普通啊……

    看着看着，唐随再忍不住了，她扭过头来朝张佳敏说：“外面的天气好好哦，感觉不出去会很可惜呢，我们出去逛一会吧？学习不是也讲究劳逸结合吗？何况适当的休息也能提高学习效率啊！”

    张佳敏是愿意的，但是，一来，她怕又碰到那群经常以欺负她为乐的人，二来，她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也很慢，她不愿和别人同行。

    “走吧走吧，”唐随却已经帮她合上了作业本，迫不及待地拉过她的手往外走，“这么好的天气可不能浪费掉！”

    她虽然非常兴奋，但脚步却是很慢的，很照顾张佳敏。

    两人绕去教学楼后方的假山处，那里人烟稀少，但是风景确实不错。唐随也不嫌脏，躺在草坪上，双臂伸得高高的，“哇——真好啊！”

    张佳敏站在她旁边，觉得她像个小朋友一样。

    唐随歪头，见她还杵在那，便热情地邀请她：“你也一起躺下来啊！躺在草坪上特别舒服的！有点扎，还有点痒，但是特别特别特别舒服！这是大自然的免费按摩啊！”

    张佳敏这下是真觉得她是一个小朋友了。

    不仅神情动作像，说话语气也特别像，像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

    明明说的是很幼稚的话，但大家还是都要夸可爱。

    “怎么了？你嫌脏啊？”唐随拧着脖子，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看着张佳敏，“没事！我来解决！”

    话音刚落，张佳敏还没来得及消化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只见地上的人连着滚了两三圈，然后挪了挪屁股，拍拍旁边的草地。

    “喏，我滚过了，干净了，你快来躺着吧！”

    她的声音洋溢着喜悦，如春日的日光，又如甘洌的清泉，让人的心情凭空好起来。

    张佳敏纠结了几秒，终究还是躺了下来。

    她随口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唐随点头，几乎是手舞足蹈的程度，“不止是花花草草，只要是室外的一切，流动的一切我都喜欢！我喜欢在日空下的感觉，好像我是自由的！”

    张佳敏笑了起来。

    还是有点中二的小公主呢。

    唐随扭过头，问道：“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张佳敏脸红了红，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很像动漫里的热血女主角，很……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类似的那种感觉。”

    唐随又咯咯笑起来：“就是很傻很莽的感觉对吧？没错！我就是那种动漫里的热血女主角！谢谢你，能当自己人生的女主角真的很不错！”

    张佳敏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完全呆住了。

    她说的话，总给她一种不符合现在这个场景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唐随和张佳敏的友谊就这样迅速发展了起来。这下不仅全班的同学，就是别的年级也都知道了，高三新转来的那个很漂亮的女生，和她们班那个跛脚成了好朋友。

    各种各样的谣言都有，但唐随并不关心，她实在不明白她交朋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要他们来多嘴。

    又一节体育课，唐随先跟着班级排队去操场进行了点名，然后往回走，在半路上和张佳敏会和。

    路上，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是之前故意拿篮球砸张佳敏的一群人。

    张佳敏对那个为首的男生印象很深刻。

    当时他砸过她以后，很快就因为被年级里的大哥大发现他骚扰他女朋友而被暴揍了一顿，他也因此而沉寂了好一阵。

    现在，显然他又按耐不住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直白，只是假装不小心打脱了手，球滚到这边来。

    这样做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骨头里仍然的顽劣因子，想要欺负张佳敏，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想要引起唐随的注意。

    唐随瞧了一眼朝这边大声喊着的男生，拉着张佳敏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但这群人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跑过来，玩笑般的语气对唐随说：“美女怎么这么不给面呢？踢个球都不愿意？”

    唐随意欲绕过他，却再次被拦下，唐随直接冲着后面某位彼时正在上初二的和朋友玩着脚颠球的同学喊道：“宋起！你能不能帮忙管管？”

    众人一听她喊宋起的名字，都纷纷向后看去，只见宋起脚上颠着的球因为他的懵逼而悄咪咪地溜走，他本人也一头雾水地望向这边。

    半晌，他朝旁边问了一嘴：“刚是在喊我吗？”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人，听唐随这么熟稔地喊宋起的名字，真以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也就蔫巴了下来，没再招惹唐随。

    唐随却把几人喊住：“如果想要表现你们的年少轻狂，那么这边建议你们去招惹比你们更高更壮的男生会更能体现一点，而不是在这没品地欺负一个力气比不上你们的女生，烂怂货也不是你们这么当的！”

    几人原本都已经打算放过唐随了，结果听她这么一说，火气又“噌”的上来了，正要发作时，唐随又冲后面喊了一嗓子：“说了宋起，你能不能管管！”

    宋起的球再次被她吓溜掉，他急眼了，也冲这边吼：“不是你到底谁啊？能别每次都喊出我妈的架势吗？！”

    唐随直接气势汹汹地往他那边走。

    宋起有点瘆，但又觉得自己好歹一米八的大个，这要被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给唬住了，那岂不是很丢脸？

    他强撑着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唐随很快走过来，语速极快地小声道：“知道你是个好人，麻烦帮个忙而已，你也不用做什么，就装作和我谈恋爱就行，多谢！”说完转身就走。

    宋起瞠目结舌，觉得这人简直有病。

    什么叫装作、和我、谈恋爱……？

    过家家呢她？

    真是有病。

    另一边，唐随又气势汹汹地走了回去，拉着张佳敏离开。

    照样是老地方的草坪，唐随替她滚过一圈，又悠哉悠哉地架起二郎腿，眯着眼晒太阳。

    过了一会，张佳敏煞有其事地说道：“唐随，刚才谢谢你。”

    唐随开朗地回：“不谢，能帮助到你我很开心。”

    张佳敏听着她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笑起来，看着她的侧脸，不禁八卦道：“唐随，你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啊？”

    唐随皱了皱眉，摇头道：“没有啊，哪有人追我？就算有人追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张佳敏好奇：“为什么啊？”

    唐随眨眨眼，“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这个年纪这些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但张佳敏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

    她有些吃惊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应该很容易就能追到吧？你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好，成绩又好，追谁都能追得到吧？”

    唐随惆怅地耸了耸肩，“追不到的，因为和你说的这些附加条件根本就没有关系，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