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湜烟头扭都没扭一下，看着张佳敏，说道：“你放心，他是我的同事，没什么隐患。”

    张佳敏狐疑的目光收回，试探着问道：“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他……”

    湜烟见她还记得，也没隐瞒，点点头道：“对，你们见过，一个学校的，不过这没什么重要的。”

    “现在重要的是，”湜烟补充，“我们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找到唐随。只有交换信息，才有可能更快找到她。”

    但事实上，湜烟心里清楚，唐随是找不到了的。

    张佳敏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的警惕仍然没有松懈半分，“可你怎么证明你们是好人？”

    湜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好人，但造出唐随的人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张佳敏身形猛然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遍周围，压低声音道：“你从哪知道的？”

    湜烟耸了耸肩，“貌似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张佳敏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紧闭的双唇终于逐渐松动。

    *

    唐随是绝对的乐天派，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不开心，她几乎永远都是笑着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愤怒，也是因为有人欺负张佳敏。

    随着两人关系的越来越亲密，张佳敏邀请唐随去她的家里，她父母也都很喜欢唐随，为女儿能有一个这样优秀的朋友而感到开心。

    唐随吃着香喷喷的炒饭，口齿不清地感叹：“我来了你家后才发现，其实有父母也挺好的！我原本一直觉得没父母很自由，现在想想，爱确实是很好啊！”

    张佳敏笑起来，给她递了杯水，“那你就把他们当作你的爸爸妈妈好了，正好你比我小几个月，本来也就是我的妹妹。”

    这个月份，其实是当初张佳敏问她时，她随口胡扯的，石淮之怎么可能那么体贴地帮她记住她诞生的日子。

    虽然他对他的每一项实验都视若珍宝，但在他眼里，唐随不过是一项实验失败的产物，一个怪物罢了。

    为什么失败呢？

    因为她竟然会反抗，她甚至还谎称自己拥有感情。

    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失误，她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被迫以一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不可以有思想，不可以有爱好，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钳制住。

    所以到底，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

    唐随接过张佳敏递来的水，辩驳道：“不，我是你的姐姐，我保护你呢！”

    张佳敏看着她几乎要见底的碗，又默默给她盛了大半碗，自己拿了个小碗，“好啊，我们都是对方的姐姐，都要保护对方。”

    唐随双手端着碗举向她，声音响亮：“好啊！”

    *

    张佳敏对于唐随是孤儿、没有父母这件事，是完全深信不疑的。虽然听上去好像有点不一样，但照她的生活经验来看，好像除了这种可能性，也没其他的了。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两人相约着一起打暑假工，然后再一起去旅游。那时候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两人凭借着高学历很快在一家培训机构找到辅导老师的工作。尽管面试时，老板的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张佳敏的腿上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好在最后一切都顺利。

    只是没过几天，两人一起下楼时，就听到老板和其他几个同为暑假工的老师在谈论唐随和张佳敏。

    “小唐是真的不错，人长的漂亮能力又强，比小张好很多哈。”

    “那叔你的意思是开除张佳敏啊？”

    “那不然呢？你爸托我给你找份工作，我总不能不要你吧？但是如果要了你，那暑假工就有点多了，所以也只能开除她了。”

    “本来就要开除张佳敏啊，那个坡脚，上次都把一个小朋友吓哭了，这不开除她，我们机构看上去也不好看啊！”

    “但是人家两个关系好像还挺好的，这样突然开除其中一个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老板，又不是慈善家。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真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关系好？那个小唐，我看长相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肯和小张玩到一起，指不定背地里藏着什么心思呢，美都是衬托出来的懂吧？女孩子，最爱和这攀比和那攀比了。”

    ……

    几人讨论的声音还在继续，唐随几步跨过楼梯，来到众人面前，把资料书“啪”的一声甩在旁边的办公桌上，面目凌厉地扫过每个人，张口就骂：“嘴里爬蛆了？说话这么恶心？别人怎么样轮到你们议论吗？你是他亲戚家的小孩是吧？好意思吗你，高考就考四百多分，还敢跑过来教人家小朋友，要脸吗你？你也是，天天上课在那摸鱼玩手机，当我没看见是不是？懒得举报你而已！还有你！什么狗屁老板，见到年轻女老师就一脸□□，刚从监狱里出来，没见过女的是吧？女孩子最爱攀比？你怎么不说你们男的生出来就是贱胚，一辈子贱命呢？！”

    一顿输出结束，她把手机举起来，对着几个人拍，“现在，立刻，把这几天的工资转到我微信上，不然我就发到网上让别人来评评理，我看看到时候你这破培训班还开不开得成！知道我这长相不是省油的灯还惹我？你猪油多是吧？！”

    一屋子的人都被唬住了，老板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回去的路上，张佳敏万分愧疚又无奈，“他给的工资在几个培训班里其实是挺高的了，活也不重，你干嘛一下冲动也辞职呢？就算把我开掉也至少能保住一个你啊。”

    唐随看着微信余额里的钱，喜滋滋的，完全不觉得遗憾，“我才不稀罕在他这个破培训班里继续待下去呢，开掉就开掉呗，世界这么大，还愁找不到打工的地方？”

    张佳敏又是重重地叹一口气，惆怅地看向一旁，连她平时最喜欢的烤鸭饭现在吃来都觉得有些食之无味了。

    唐随快活地抖着腿，头一歪一歪的，“今天晚上这顿我请你了！”

    张佳敏在这时却扭过脸来，面孔有些严肃，“唐随，这种事真的不算什么的，我从小到大被说了很多次了，我已经免疫了，我不想你因为这种事吃亏。”

    唐随也坐直了身体，语气很是不赞同：“什么叫吃亏？他们嘴欠就该骂，吃亏的是他们，我才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呢。而且我说过，我得保护你呢，你可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

    因为错过了找培训班的最佳时期，两人没再找到可以辅导作业的地方，最后心一横，决定去饭店当洗碗工，一天两百，比当老师还多挣八十呢。

    二十天下来，两人每天晚上都是沾床就睡，累得根本提不起劲做别的。

    原本以为这份工作虽然艰苦，但至少是非会少很多，毕竟后厨里都是勒紧裤腰带要养家糊口的人，没什么闲心去关心他人的残缺与否。

    但那天下班出来，唐随去卫生间上厕所，出来时，就看见张佳敏摔在一片狼藉中，地上那红色的浓汤，还腾腾冒着热气。

    旁边站着的显然已经快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嗤笑着瞥向张佳敏，冲着旁边的好友吼道：“哈哈哈走起路来跟个猴一样，我要是她我都不敢出来见人！”

    随即又是一阵刺耳的嘲笑声。

    而站在收银台后的男人，却似乎没有一点要上前帮忙的意思，乐呵地瞧着眼前狼狈的情景。

    唐随艰难地挤过人群，来到张佳敏面前，把她从滑腻而辛辣的汤底中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等把张佳敏安顿在外面的长椅上后，唐随一言不发地折回身，抄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就毫不犹豫地砸向仍在狂笑的男人，紧接着，又是第二个酒瓶砸向第二个男人。

    啤酒瓶内残余的酒液随着破碎的裂片溅到唐随的脸上，顺着她的脸滑下，有一两滴渗入口中。

    她品尝出苦涩的麦香味。

    人生中第一次沾酒，竟就是以这样惨烈而悲壮的方式。

    那一晚过得颠倒而混乱，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凌晨了，但唐随的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她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只要张佳敏没有因此而放弃，只要她不抱着有色眼镜来看张佳敏，那么她们就会拨得云开见天日。但事实是，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无聊的人了，他们过自己狗屎人生的同时，还要过来恶心你一下，不让你好过。

    唐随给石淮之发了短信，石淮之第二天才回复了她。

    实验开始之前，唐随躺在冰凉的机器上，看着头顶眩晕而刺眼的白光，说：“我有个条件。”

    石淮之扣着白色大褂的纽扣，轻蔑地朝她抛来一眼，“条件？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唐随微微昂着头，“凭我自愿给你做实验。”

    石淮之不屑地弯了弯唇角，提醒她：“唐随，你是我造出来的，是傀儡，是机器，没有自愿这一说，明白吗？”

    “我不是傀儡，也不是机器。”唐随淡定地反驳他，“如果真的可以强制做实验，你早就做了，之所以等到我主动开口，还不是因为我作为客体如果自愿的话实验效果会更好？”

    石淮之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但眼神却透露出微微意外。良久，他松口：“说来听听。”

    唐随知道他指的是条件，“帮张佳敏把双腿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