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以后，天气越来越冷，连续几个大雪天让正处在贪玩年纪的学生都变得懒散起来。再充沛的热情也抵不住低温的消磨。他们更愿意呆在温暖的室内、喝着热巧克力写教授们布置的长短不一的论文。
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在黑湖湖底，缺少自然光照，搭配房间装饰上无处不在的象征斯莱特林的暗绿色，即使有不少烛光映照，依然从心理上给人一种幽冷的感觉。
伊万德-罗齐尔表情痛苦地歪坐在一把软椅上，身体因为煎熬而扭成拧巴的姿势。他斜眼去觑沙发上的里德尔，心中爬起一阵气苦。斯莱特林的第一名神态自若地翻看手里的一本黑皮书，周身笼罩着一种沉静的气场，细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时不发出一点声音。
罗齐尔把手里用来写论文的羊皮纸抖得哗哗响。
里德尔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眼，脸上和往常一样，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嘴角甚至有很淡的笑意，但罗齐尔还是如魔药课上的一只甲虫般，被按在案板上动弹不得。他的室友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和绝对不算厚的毛衣，连外袍都没有穿，仿佛感觉不到冷。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总像含着冰蕴着雪，偶尔对视到了也让他觉得心里打鼓。
他瞧不起里德尔，又克制不住地恐惧他。眼睁睁看着他在学校里越来越受欢迎，罗齐尔只能学着藏起以前对他的鄙夷和不屑。至于以后，恐怕连里德尔的玩笑都开不了了，他不无沮丧地想，脑海里浮现出上个月在地下教室的集会——他用一个自认为无伤大雅的俏皮笑话挖苦了下刚发表完讲话的里德尔，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愿意附和他；他们看着里德尔时那种钦佩与敬畏的眼神让他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笑话，一个小肚鸡肠品味低俗的笑话。他这才心慌地察觉到同他这种自认为优越的贵族子弟相比，他所熟悉的交际圈更想接纳的是里德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在走进里德尔的交际圈，而他被排挤在了外面。
崭新的羊皮纸因为他手指的用力被捏出了皱痕。
里德尔发表的那一通纯血统论实在该死的巧妙与中听，他咬了咬牙齿，满心不甘。就好像他所有零散的念头，被里德尔梳理过去，经由他的嘴说了出去。他既觉得里德尔卑鄙地取走了他的东西，又清楚自己并没有对方那样机巧的辩思和出众的辞色。梅林为什么会把这般天赋给一个这样的人？连他这种怀着偏见的人都不得不赞同他所说的东西极有道理，也难怪那些平日里和他一起鬼混的世家子弟愿意做里德尔的跟班。
他偏过头，去看坐在彩绘玻璃窗前的柳克丽霞。“你在看什么？”他咧着嘴问，试图用嬉笑的方式消解他在里德尔身上收获的失衡感。
柳克丽霞回过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身后的玻璃窗上映着一大片难看的灰绿色水草，一眼望不到头。黑湖湖底显得比平时更阴郁沉闷，偶尔路过的也只有几条打着灯笼的灰扑扑的小鱼。
“那只长了起码有一百根触手的大乌贼呢？”他是真的感到有些惊讶了。
“大概率是去冬眠了吧。”她淡淡地说，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罗齐尔的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嘴角咧开的弧度变大了，他一向是个很容易找到快乐的人。“你的论文题目是什么？”他不怀好意地问她。
“《远古巨型乌贼的生态分布和魔法习性演变》。”
他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妙啊，柳克丽霞。所以你天天来等那只大乌贼出洞转悠？”他直起脖子，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但是怎么办，它那么大的块头，能睡好久吧？哎呀，我们不如交换着写吧。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哪里适合天天蹲一只丑八怪出巢呢？不如交给我。”
“别发梦了，罗齐尔，”沙发另一侧的格林格拉斯嗤笑出声，“就你的水平还能帮七年级写论文？别害人了。而且她已经写完一大半了。你还是替自己哭一哭吧。”
“你是柳克丽霞的跟屁虫吗？这么护着我她？”他怪叫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他是里德尔的跟屁虫。
格林格拉斯只是笑，并不搭他的话。
柳克丽霞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地看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表弟一眼，“我还有之前的观察日记可以用，再者，档案室里关于巨型乌贼的研究报告比你的头发还多。你不能打着靠人救急的主意还把人当傻瓜……”
“哦柳克丽霞，谁敢把你当傻瓜呢？你可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女孩……”
“再聪明的人也没有义务替你挑担子。”
“即使是已经做了学生会主席的你？”
“任何人，”柳克丽霞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人，纠正道，“即使是汤姆。”
得了，别争啦，都是里德尔的跟屁虫。罗齐尔白眼都想翻到天上去了。但是他缠人的功夫从来是一等一的好，于是他就着递过来的话柄半真半假地去试探里德尔的意思：“我们斯莱特林的大明星就坐在这儿，我敢打赌就没有你不擅长的学科吧，汤姆？”
“很遗憾罗齐尔，”里德尔越过书看着他，声音丝滑悦耳，“我对炼金术一窍不通，你修完学分后愿意的话可以指导一下我。”
罗齐尔痛苦地惨叫一声，这次不再是装出来的了。
卡罗家族的长子西德尼好奇地问他，“就没有什么能参考的论文吗？这门课在霍格沃茨已经开了好多年了……”
罗齐尔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早就说过，这个破课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拿过O，有意思的是和我们的院长同一个姓。”
里德尔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是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妹妹。”罗齐尔摸着下巴感慨起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论文倒是不少，但——这个疯子恨不得全部用古埃及语和符号来写，”他用口型比了句“脑子有病”，然后皱起一张脸反问，“难道我也要修几门课的内容拿一门课的学分吗？这是什么道理！”
“那也是唯一一个拿到优秀的人，”柳克丽霞不赞同地撇了撇嘴，“你要借鉴经验的话，没有比她更合适了的。”
“拿O有什么用呢？连最容易上的《青年巫师妙想》上我都没见过她的名字，显然我们这位斯拉格霍恩小姐没有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成果。”
柳克丽霞看不下去他这种理直气壮为自己的散漫找借口的态度，刚开口要反驳几句，就被几个忽然跑进来的低年级学生打断了。似乎没有意料到会被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看到自己莽撞的样子，几个男生脸上泛出了难堪的红色，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过分拘谨谦卑，于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拿的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格林格拉斯招手把一个男孩叫到跟前，从他怀里拿过一个插着羽毛的亮红色小球，小球被他手指抚过的地方露出张简陋的嘴巴，追着要咬他的手。格林格拉斯把东西塞回去，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喜。“这个颜色也太格兰芬多了。”他说。
“比尔利教授让我们把自己学院的公共休息室装饰起来，”戴眼镜的男孩解释道，“这些要挂到圣诞树上去。”
“那就不奇怪了，我听说比尔利教授还筹备了一只地精合唱队。”格林格拉斯戏谑道。
柳克丽霞倒是很感兴趣，“我看到过圣诞夜的活动安排表，所有留校的所有老师会一起跳一种烫脚的踢踏舞，一直跳到每个人的膝盖都嘎吱响，像坏掉的门把手一样，连邓布利多教授都会参加，我还真挺想看。”
去看邓布利多跳踢踏舞，还不如对他用钻心剜骨。里德尔偷偷撇了撇嘴，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一年级他留校过的那个平安夜，这位仁慈的教授曾经假模假样地鼓动赫奇帕奇另一个留校的男生邀请他参加师生间的集体舞，那表情，想到就让他作呕。
“这些树怎么一年比一年小，”罗齐尔皱着脸打量那两个低年级男生正在装饰的圣诞树，“斯莱特林的家长里出的校董最多，打发我们的东西倒是越来越敷衍。”
两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说：“最大的那一棵在礼堂里，”说着咯咯笑起来，“是鲁伯-海格从禁林里拖回来的，他之前连魔杖都被缴了，真是一身蛮劲。”
“他会用魔杖吗？我听说他的智力水平都不见得比一头七岁的猩猩高。”他们在说起这些刻薄的话时异常兴奋。
“他现在可是霍格沃茨最出名的人。真不知道邓布利多教授是怎么说服校长把这样一个杀人凶手留在学校，还让他做奥格先生的助手。不可思议。”格林格拉斯吹了声口哨。
“所以这头野人知恩图报，看看他替教授砍回来的树，谁会说他不尽心。”
“恶心。”罗齐尔说。
柳克丽霞偷偷去看里德尔的神色。邓布利多似乎是全校唯一没有对他表现出明显偏爱的老师。鲁伯海格的事情上更像在和他唱反调。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大多数时候，只要里德尔愿意，他可以让自己的脸孔变得透明。他坐在那里，与房间里的一切相宜相衬，包括脸上不存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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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坐在书桌前给费尔南达写回信——她邀请他寒假去她那里度假。与白天一大堆应付不同对象的虚与委蛇相比，现在在做的事情更像一种娱乐消遣。费尔南达心情好的时候就是一个不着边际的人，他既不用完全编假话，也不用完全说真话（这一点对他来说更难），半真半假就好，是他最擅长的。
“看在我们这些人的份上，汤姆，年级第一已经是学生中的上限了，”罗齐尔不甘心地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望向他的方向，“再给我们施加更多的压力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
里德尔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羽毛笔流利地在光滑的信纸上游走。“对不起，我忘记周四要交的炼金术论文已经足够让你焦虑了。早早上床睡觉的确是明智的做法，也许可以梦到怎么列提纲。”
罗齐尔烦躁地坐起上半身，“听着，斯莱特林之光先生，”他说起这个称呼时既感到生气又感到嫉妒，“你但凡有一茶匙的同情心，我的论文都已经完工了，我还用开着天窗在这里听你挖苦我？”
里德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可以好受点了——我并没有在钻研功课。”
罗齐尔眯起眼睛打量他书桌上的东西。“你在写信。”他说。
“我在回信。”他纠正他。
“什么信？”
“情书。”
罗齐尔的脸色又不好看了。自从他和安德丽亚-弗林特交往之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过其他女生的情书了。
“需要帮忙吗？说到怎样得体地婉拒不同类型的女生，斯莱特林没人比我更懂行了，只要你愿意帮我搞定那篇遭了天谴的炼金术的——”
“不，还是不假手他人了，”他打断他，“这一个比较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