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拉里二十年来风雨无阻地为巫师提供交通工具租借服务，包括店铺里一整墙连接了飞路网的壁炉。

    但今晚是平安夜，多年不见的女儿要回来参加家庭聚餐，拉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太阳一落山他就火急火燎地打了烊赶回去修补僵化多年的父女关系。

    因此，当费尔南达和里德尔来到“贴心拉里服务站”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门上写着“圣诞快乐暂停营业”的挂牌和旁边一只扁长的篓筐里稀稀拉拉放着的几把免费供人应急的扫帚。

    费尔南达的手慢条斯理地游移在这些做工粗糙、款型老旧的扫帚中，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替晚宴的礼服挑选配套的珠宝。

    “我有说过吗？我从布斯巴顿毕业的时候飞行课成绩拿的可是全年级第一，”她眉飞色舞起来，“不止如此，星克莱尔教授至今对我载人飞行的技术念念不忘。”

    “彗星130，”里德尔语气温和地念出她手里扫帚的品牌型号，“有你了不起的飞行技术加持，我们肯定可以在圣诞假期结束前赶到目的地。”

    两个人说了几箩筐毫无意义的废话，最后还是采用里德尔一开始的提议幻影移形。

    在由谁主导施法的问题上霍格沃茨的学生会主席先生和布斯巴顿的优秀毕业生小姐又进行了一番争执：里德尔对醉鬼能否辨认落地方位的质疑遭到了费尔南达的猛烈抨击，她给这个阅历颇浅的年轻人好好地科普了一下巫师相比于麻瓜在品酒浓度上灵活自由到令人咂舌的调度空间，这场没有营养的辩论最终在里德尔阴阳怪气地承认她喝的杜松子酒比南瓜汁还温和无害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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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的一瞬间里德尔踉跄了一下，费尔南达及时扶住了他。他呼出一口气，肺部像被挤压过一样地疼，这次过程中身体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剧烈。

    她看到两抹淡红色悄悄爬上了他的颧骨，好奇这片皮肤此刻的温度。里德尔下意识地别过脸——她的嘴唇擦过他蜷曲的黑发。她促狭地凑上去往他脸上吹气，动作用力得像一个吹生日蜡烛的孩子。

    他闻到了酒的味道，不浓郁，还有一点清爽的淡香。伸手捏住她的脸往外推，如同给一株绕在他身上的藤蔓架直身体。

    她抱住他的手臂哈哈大笑，“我会给你一个O的，先生。一小时内两次魔法旅行，哦其中一次还是在介质故障的情况下顺利落地，额外加个五角星吧。”她用魔杖手柄轻轻地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他因此皱起了眉。

    “别玩你那蹩脚的角色扮演了，小姐，再多呆上几分钟，我们就可以直接演圣诞老人去麻瓜小孩家里往他们袜子里塞礼物了。”他说话的时候睫毛上沾着的白色晶体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像朵奇怪的花。

    门廊上亮起了灯，她被他揽着往里走，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到两个给他们开门的家养小精灵。白色的雪如魔咒，推着所有人离开街道、离开空旷无遮盖的地方，走入任何一幢或被称为家或没有被任何人定义的房子。在这样的夜晚，似乎连热衷窥私的贝利先生也会短暂地放下他猥琐的癖好，安分地和他的家人围坐在温暖的餐桌旁，做一晚上称职的父亲和丈夫。

    房子里温暖的空气让费尔南达彻底活了过来，她绕过摆满了圣诞食物的长方形餐桌，脱下被雪打湿的鞋子，盘腿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她自认为这是极其舒适放松的姿势，所以坐下来后迫不及待地招呼里德尔过来分享这种惬意。他顺从地来到她身边，但这里毕竟不是他人的安心碉堡，他学不来她这样散漫到任性的做派，挨着她在旁边的扶手沙发椅上坐下了。

    两个人没有使用魔法，就着壁炉里热焰的温度等待身体上的潮意被烘干。费尔南达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洛蒂显然习惯了自己主人的行事做派，看到她挨着壁炉烤火，熟练地从餐桌上挑拣了一些她爱吃的东西装进银色花纹的托盘里给她端过去。莉莲自知今天闯了祸，误把门钥匙和茶壶一起送到了客人面前，于是分外有眼色地替里德尔也拿了一份，恭恭敬敬地端着盘子跟在洛蒂后面。

    圆礼帽大小的餐盘上满满当当装着费尔南达揉杂了多元的欧洲风情的圣诞餐：黑胡椒小牛排、迷迭香烤珍珠鸡、牛肝菌甜椒沙拉、三文鱼布丁、奶油青口贝、香煎鹅肝配蔓越莓酱、番茄切尔达浓汤、薄荷冰糕和冻青提塔。她似乎很青睐麻瓜的饮食发明。

    里德尔的晚餐比照着她的基础上多了一道番茄香醋焖兔，甜品换成了罗勒柠檬塔，更显出莉莲认错态度的恳切。

    壁炉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暖橙色的轻纱，遮盖了她颊上因为之前那杯杜松子酒而晕出来的粉色。但她显然意犹未尽。她像课堂上抢答的学生一样，高举起一只手招呼她的家养小精灵。“拿点喝的过来，拜托了。”她说。

    洛蒂给他们端上了热好的红酒和蛋奶酒，费尔南达接过热红酒，示意里德尔自己选。和他熟了以后，她倒是彻底不装了，对着里德尔哈哈大笑，“我不信真的会有人认真等到合法饮酒年龄——我十四岁就从玛德琳的地窖里偷拿她酿的葡萄酒了——他们管它叫莫斯卡德洛。”她补充了一下，“哦她住在意大利。”

    里德尔拿了一杯蛋奶酒，在她说了这样一通废话后再拿红酒的话无疑会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想和她证明什么的毛头小孩。

    “让我们自己呆着吧。”她摆了摆手，洛蒂拉着莉莲离开了大厅，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家养小精灵有自己的平安夜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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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尔南达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又漫无边际，一会儿说青口贝做得咸了，一会儿又问里德尔想不想试试把樱桃浸在红酒里吃，像一个坐在摇椅上烤着火给孙辈讲故事的小老太太。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里德尔认真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回上几句。

    一只被她叫做“布伦达”的灰色的猫懒洋洋地踱步到她身边，趴到壁炉前一个暗红色软垫上——显然这里一直是它的地盘。它看起来比普通的猫要安静很多，里德尔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纯粹的懒的缘故，这只猫明显上了年纪，它比普通的猫安静很多，也疲惫很多。

    他从盘子里叉起一块醋焖兔肉，这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盯着这块兔肉，就在他以为她要问他味道怎样的时候，她开口说，“有一年冬天，他带我去他普罗旺斯的地里猎兔子，他，桂奈维尔。”

    她很少和他提自己这位声名狼藉又过世了的丈夫。那是一片连绵的平原，因为他没想好怎么用而一直被荒置着，这导致了野兔在那里疯狂繁殖泛滥成灾。他雇佣的农户带着他们骑马追捕兔子的身影，猎狗紧跟在他们旁边。这些野兔总是躲得飞快，钻进了地洞后根本不知道它们下一秒会从哪个洞里探出头来——整片地都被它们挖成了四通八达的地下乐园。

    桂奈维尔和农户一起教她用猎枪。

    “我始终无法领略这项活动的乐趣，猎枪又沉又难用，如果不是碍于那些农户在场，一分钟之内我们就可以用魔法把所有的兔子连窝一起端掉。”她说，“但除了我以外，每一个人都乐在其中，他们在风里欢呼，笑声张狂，脸色通红，好像击中一只兔子就可以证明他们能征服全世界一样。你可以在他们脸上看到任何一个战争英雄的影子。我认为男人天性如此，”她噗嗤一笑，“所有的战场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给自己的——本质都是娱乐与排遣某种情绪的去处。”

    说完后她觑眼观察里德尔的神色，他的反应和往常一样平淡。她很喜欢他这一点，他不像那些轻易就觉得自己被冒犯或轻易表现出自己被冒犯的人，他拥有了不起的天分——当有人发表贬损性质的言论时，如非点名道姓，他似乎总是有底气把自己排除到对方的扫射范围之外。

    “所有排解情绪的娱乐方式都不如食物进肚来得踏实。”他说。毫无疑问那天猎到的野兔最后会被端上费尔南达他们的餐桌。

    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壁炉里发出燃物爆裂的细微声响。整栋房子像一床温暖的绒被，隔绝了严冬的冷意与风雪的咆哮声。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他，“你会做饭吗，汤姆？”

    他点点头。

    “我的意思是，和麻瓜一样，只用自己的双手。”

    对于一个在战后经济萧条背景下拮据度日的孤儿院里长大的人来说，当然。

    “你不觉得做饭本身就很像黑魔法吗？”她皱起鼻子，露出困惑纠结的表情，“把大量动物或植物的尸体浸泡到一起，添入各种各样的配料，有的时候配料用量严格到差一丝一毫都会导向糟糕的后果——如果这是熬制魔药的话，配剂师很难不被认为是黑巫师吧？”

    这些话证明了酒精在她身上产生了作用。

    “而衡量魔药成功与否的标准和好不好喝没有关系吧。”

    她笑起来，“就这个议题来说的话，桂奈维尔刚好是一个我所知道的会不断逼自己的家庭医生改良魔药口味的人。”

    “这是他讨你喜欢的特质之一吗？”

    “我的确喜欢他，但不是你所指向的那一种喜欢，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的回答是不，不是的，我认为这不是字典里定义出来的任何一种喜欢。”

    “很有意思，但让人对你的婚姻动机产生兴趣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女士。”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什么禁忌之谈，它曾登上预言家日报英法双版头条。”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壁炉里的火光映在她迷蒙的眼睛里，“因为我讨厌过分规律的生活，但又需要一定的秩序。”

    她继续给他解释，“旧日生活殆尽后，急需抛下一支锚来确立一些基本的框架，以此建立新的生活。桂奈维尔-高仁尼是我不期而遇的一张船票，我认为他对我也抱有近似的看法，一张通行证。”

    “那么罗比呢？”

    “你居然还记得罗比？”

    也就比你记得更牢而已，他腹诽道。

    “罗比更像同路的旅客，漫无目的，并不属于我，他身上没有那种重量。”

    “世俗说法里我们一般会用喜新厌旧来解释这种行为。”

    “啊哈，正是如此——我没有良心，我贪得无厌。”

    她视自己为一片混沌。她的自由散漫中包含一定厌世的东西，几乎就没有她不感兴趣的东西。

    他猜测茱莉娅，她的母亲，是她旧日生活的支点或重心。“在你失去那只锚后，我是你抛下去的又一支锚？”

    她把盘起来的腿放下去，露出认真的姿态看着他，“我发誓接下来我说的所有话在我的语义范畴里都是褒奖：里德尔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秩序性最强的人——旺盛精力和蓬勃野心。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能给自己找到那么明确的目的？”

    大概觉得她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她又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呢？”

    他靠近她的脸，很认真地直视她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不太正经，“感受到邪恶女巫对锚的强烈召唤了吧。如果你召唤的是扫帚或坩埚，我想我也会感应到。”

    她失笑，额头贴到他衣服的领口上，声音从他心口附近传来，“那下次我喊’里德尔飞来’的时候，你没理由不出现了啊？”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很看重功能性的人。她觉得围绕这一基点想让话题有效发展下去很可能会走入“我和你的魔杖谁更重要”这样的诡辩区。

    “你没有那么浪漫，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她说，“我害怕那些过于浪漫的人。”联系了下自己一贯的德性，她做出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的表情，“我喝多了我喝多了，忘了这些蹩脚的句子吧，拜托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