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煊婳,你知道我们的意思并非要求你归顺,只是合作而已。”男人双手交叠撑着下颌,神色冰冷的看着对面的人。
煊婳杏眸眯起,笑容嘲弄:“哦?你们把管辖叫做合作?我乐渊街向来自由,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该是这样。”
“向来如此便对么?”圆桌左侧,一名银发女子懒洋洋道,“从前乐渊街还只是冥界与人界的一条裂隙呢,取个名字就属于你们的地盘了吗?”
“既然是无人问津的裂隙,那我圈了地,自然是我的。”煊婳扬起下巴,“你这么不乐意,大不了跟我打一架,赢的话就还给你。”
银发女子嗤笑:“跟我一个文官打什么,你怎么不跟崔大人比划比划?”
说罢,她冲着圆桌右侧的人扬了扬下巴:“崔盛,揍她。”
名叫崔盛的男子只是一抬眼,随即又收回了目光:“殿下面前,不可失仪。”
“哼,假模假样。”
煊婳用指尖扣了扣桌面,不耐烦道,“你们冥府想怎样改变格局都无所谓,反正我们互不干扰,殿下你不是也说过吗?”
她看向主位坐着的男子:“不论上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冥府永远是冥府。”
“是。”主位的人放下双手,缓缓起身,“或许千年之后不存在修士与灵力,不存在妖魔与仙门,但我冥府,永世不变。”
三人同时起身,唯独煊婳没有颔首行礼,只是鼓掌笑道:“冥王殿下气势非凡,叫人佩服,只是用我乐渊街作为新政推行的地点,我不同意,我可以走了吗?”
冥王抬眸,微微蹙眉,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崔盛身上逐渐凝聚力量,煊婳的手悄然背向身后,一触即发之间,冥王点了头:“可以。”
所有人都无声的松了口气,煊婳更是摆出灿烂的笑颜:“多谢殿□□谅,告辞。”
冥王转身走向屏风之后,宣告此次见面的结束。
煊婳收敛了笑容,端起桌上的茶水仰头饮尽,银发女子整理着领口靠近:“煊婳大人,我送你上去吧?”
煊婳故作惊叹:“哎呦,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冥界是没有天光的。
昏黄的暮色永远笼罩这片往世之界,这里的城池不同于乐渊街,到处都是空荡死气沉沉的,因为这里有‘规则’。
而在乐渊街,只要拜了煊婳的山头,就随便怎么过都行,想投胎了就下冥府,不想投胎或不能转世的,就老老实实待着。
也正因此,许多死去的怨鬼以及为了心中执念不愿转世的普通魂魄,都悄悄的躲进乐渊街,避免被冥府的鬼差带走,也导致了乐渊街与冥府之间众多的纠缠不清。
但却没有任何一方出来彻彻底底解决过,稀泥和着和着,就硬生生的搞成了两个地界。
“其实你应该明白的,所谓的仙门迟早会垮掉,最后接管上面安宁的只会是冥府。”银发女子边走边道,“设立夜行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不明白。”煊婳道,“从前也有人想毁灭仙门,但他被杀了。”
“哦,你说那个仙门英雄…季见青救世的故事吧?”银发女子掩嘴轻笑,扭头对身后跟着她们的崔盛问道,“我听宋诗那丫头说过,挺有趣的,她跟你讲过吗?”
崔盛点点头算是承认。
银发女子感慨道:“好似也只有他见过桐山上那位玉浮屠呢。”
煊婳问:“玉浮屠真如传闻那般了得吗?”
“可能吧,反正死了。”银发女子打了个哈欠,“死掉的都不作数了。”
煊婳了然:“也是。”
.
柳冉将卜澐送到了煊婳的住处,贴心的交代了不少事,就又乐颠颠的去巡逻了。
卜澐坐在床边,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正要褪去衣物沐浴一番,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这里是煊婳的住处,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如此大的动静。
卜澐走到门边,问:“怎么了?”
门口的丫头答道:“不知,但此处有柳大人在,您又是贵客,只管休息便好。”
卜澐心道有他在才值得叫人担心,又想起柳冉说的小偷之事,于是返回拿了剑推开门:“我去看看。”
门口的丫头没有阻拦,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卜澐低头瞧了一眼,这丫头的脚尖踮起,后背紧紧的挨着门板,仿佛是粘上去的一般。
她伸手捏了个法诀,灵光刚挨着丫头,对方就立刻变回了纸扎的假人。
卜澐撇嘴,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煊婳会被贼惦记上了。
她提着剑冲进了楼上的房间,跟想象中的卧室不同,这是一间极大的储物间,木架上琳琅满目的都是珍品,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用鲜血画下了阵法。
角落里摔碎了一个灰棕色的陶罐,看起来就是发出声响的原因。
卜澐当即展开灵识探查,屋内混乱的气息逐渐拧成一股通向了窗户。
有人来过。
她走上前,刚推开窗子,就听到楼下街道上熟悉的叫喊声:“抓住他!是那个小偷!”
向下一看,果不其然,当时在乐渊街外阻拦她的那群大汉,此刻又跑的虎虎生风,而他们前面被追的黑衣人似乎并不看路,只是横冲直撞的逃命。
柳冉也正跟着追,但他是最慢的那个,甚至离大汉们还有些距离。
卜澐跃上窗台,拔剑的同时脚下用力一蹬,身形飞快的冲着黑衣人飞了过去,持剑俯冲刺下。
落下那刻,以她为中心,四周的地面掀起碎石飞沙,强大的气流轰散开,大汉们被气流挡住了脚步,纷纷停了下来。
柳冉用袖子掩面,暂且挡了挡扑面而来的飞沙,快速走了过去,见到是卜澐,他眼睛一亮:“还是澐姐姐厉害,一招就拿下了。”
卜澐道:“你若是再跑快两步,也不至于抓不到。”
柳冉嘿嘿的笑:“我向来不勤勉的。”
卜澐没搭腔,踢了踢被她剑气震晕的黑衣人:“搜身吧,看看他偷了什么。”
“好嘞!”
柳冉抓人不在行,扒衣服可是利落的很,三两下就把黑衣人扒了干干净净,搜了一遍,他仰头看向卜澐:“…咱们好像又搞错了…没东西。”
卜澐面无表情道:“是你,不是咱们。”
她也是好多年没有接触过这么多人跟事,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看着被扒的仅剩里衣的人,只是稍微注意了一点,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指了指那人的腰:“把他脐下两寸露出来。”
“啊,还继续脱啊?”柳冉说着,上手将卜澐说的地方扯开,“这下彻底要光…这是?”
暴露在外的赫然是一道浅红色的印记,像一朵小小的梅花,印在脐下两寸的位置。
“果然如此。”卜澐眯起眼睛,“这是傀儡印,这么多天来偷东西的都是活傀,有人在背后操纵。”
从柳冉说有人敢来乐渊街偷东西时,卜澐就有了疑心,从来没有修士敢单枪匹马踏入乐渊街,更何况还偷的是煊婳的东西。
“会做这东西的修士少的可怜,而且还这么精细。”卜澐皱起眉头,“煊婳最近又收藏了什么名贵东西吗?”
“这我也不清楚啊。”柳冉无辜摊手,“姐姐的藏品向来不让我乱摸,我也不关心这个,要不…等姐姐回来再说吧?”
也只能如此了。
卜澐道:“记得叫两个护卫站储藏室门口守着,别再做纸扎的了,要不然等她回来东西也都被偷光了。”
柳冉连连点头:“是是是,听澐姐姐的!”
她正想着要不要多嘱咐两句,地上的活傀忽然动了,柳冉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居然是拉着卜澐向旁边撤开。
卜澐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又很快稳住身子。
只见那活傀从地上爬起,调了个头,直直的盯着卜澐,面部抽搐一番,咧开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澐,澐澐……”
卜澐一愣:“什么?”
这活傀认得她?
活傀又咯咯的笑:“澐澐,嘻嘻嘻…澐澐。”
“你是谁?”卜澐推开身前挡着的柳冉,对着活傀举起了剑,侧头小声道,“一般活傀不能说话,施术者就在附近。”
柳冉听她说完,立刻对周围的大汉们道:“去搜!”
“是!”
“我是谁…”活傀的脖颈朝后仰去,身形扭曲之间骨骼咔咔作响,他声音尖锐,“是谁!我是谁!”
柳冉吞了吞口水:“澐姐姐,这是疯了吧。”
“别慌。”卜澐安抚道。
其实卜澐也不知道柳冉怕什么,她依稀记得当初柳冉还敢挑衅季见青,怎么如今见功力见长,胆子却倒退了。
“澐…澐澐……”活傀的声音冷静下来,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动作,“岁,岁岁…暮念……”
卜澐忽然一怔,握剑的力道缓了几分。
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岁月没能老去她的容颜,只磨损了过多的记忆。
可当熟悉的话语再一次出现,那些不知所踪的过去又轰然浮现。
多少年前,曾有人短暂的离别,重逢时递给她一枚同心结,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而比吻更炽热的,是他含笑的话语。
“岁岁暮念,故人…再见。”
活傀的身形分明已经扭曲的可怖,更甚处骨头刺破皮肤,连带着血肉一并挤出,淋淋的一片红色。
血污腥臭,卜澐却抑制不住的喘息,她瞪大了眼睛,浑身止不住颤动 :“知树……”
会是他吗?
卜澐害怕极了,她期待那人回来,却不愿他变成这幅模样。
柳冉还在摸不着头脑:“呃,澐姐姐,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 。”卜澐定了心神,森然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