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
桃宜拍开卜澐的手，扯起嘴角笑了笑，有血顺着唇畔落下，她双眼遍布红丝：“好啊，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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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宜遇到谢莞那一年还没有名字，她只是一个受了重伤不得不以原身吸收日月精华自愈的桃花妖。
她伤的重，沉眠过去就未再考虑过周围的一切。
不曾想只短短百年的光阴，周遭已经有了小村落，还隐隐以她为中心扩散着建开，起初她并不在意，人世太过匆匆，她每次沉眠再睁眼，村里的人便又换过了一轮。
渐渐的，她睡不着了，闲来无事她或是伏在枝杈，或是倚在树下，神识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但她也凝不出实体来。
人们看不见她的神识，却能感受到这颗古老粗壮的桃树日渐生机盎然。
春日里，她挥挥手就开出满树的红云，人们欢喜的聚在一起，纷纷写了红绸缎挂在枝杈上，从保平安到求姻缘，她虽然不屑一顾，但还是将所有的心愿都认真的看了。
可这些她都做不到。
她每日每日翻看，那些绸缎也好，来祈愿的人也好，随着年岁，或是腐烂落地或是深埋黄土。
不知从那年开始，总会有个团子一般的小丫头来到树下，手里捧着从井里打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浇在树下。
那孩子太小了，脆弱的像是刚破土的嫩芽， 她听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喊那孩子‘莞莞’。
但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犹如朝露，譬如夜昙。
在被桃宜注视的岁月中，小团子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谢莞也在枝杈上绑过一段红绸，是在她成婚那日，她绑的并不高，只要踮起脚尖就能摸到。
上面只写了两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谢莞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叫张戚的男子，她温柔体贴，做事也细致，张戚生活上进，对她也很好。
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天仙配，桃宜虽不屑一顾，但每每瞧见谢莞恬然微笑的样子，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桃宜不在乎人类的一切，可她在乎谢莞。
谢莞有孕时，也会常常来到树下歇息，一边抚摸小腹，一边对她说话，说孩子出生后要认这颗神树为干娘。
桃宜没有说话，但隐隐却期盼果真能有个像谢莞一样的孩子，稚嫩的唤她一声干娘。
可战争开始了。
桃宜向来不理解人类之间的打打杀杀，分明都是那样弱小的存在，一场大雨便能淹没，一场大雪便能覆盖，这样的人类却总是在自相残杀。
张戚参军了，他走的时候谢莞在桃树下与他告别，眼泪婆娑。
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寒冬腊月，谢莞摔了一跤，孩子也没有了，血水顺着她腿间流出，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桃宜看着，心里默默的叹气，她再也听不到谢莞的孩子唤她干娘了。
人类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但张戚依旧未归，又过了一轮春秋，几个流氓来到了村子，他们绕过了所有的村民，偏偏找上了谢莞，谢莞不堪□□羞辱，在桃树下自尽了。
她死的那一日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混着血水，夹杂着谢莞的不甘与怨恨，顺着土地渗入树根。
桃宜蹲在谢莞的尸体前看了许久，缓缓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凝出了实体，已然可以触碰到对方了。
可是太迟了，相触的指尖下只余一抹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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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那些人，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桃宜笑了，“他们是张戚派来的，张戚得了军功娶了公主，害怕被谢莞知道，所以干脆要谢莞彻底消失。”
“…我化成谢莞的模样来见他，他竟要生生将我打死。”
“我做错了吗？我错了吗？！”
桃宜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恶狠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没错！我就是要张戚死无葬身之地！我要他魂飞魄散给莞莞偿命！！”
李寻清眼疾手快，在妖力还未凝结起来时一剑刺去，铮铮两声，卜澐抬剑与他交接，灵力一阵碰撞，李寻清被打退回来，紧接着她一手按住了桃宜的肩膀，妖力又在一瞬间散的干干净净。
“你做什么！”李寻清只觉虎口阵痛，手臂微微发麻。
桃宜更是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卜澐的衣摆。
“我没想明白。”卜澐问道，“你为什么要为谢莞报仇，于她而言，你不过是一颗树。”
“你们不曾真正认识彼此，不曾讲过话，她不知你是妖。”
那又怎样？只不过是不被铭记而已。
桃宜看过谢莞在春夏秋冬不同光景的每一天，她抬眸，微笑，愠怒，流泪…她所有喜怒哀乐的每一瞬间。
怎么能不爱？
看过她流出的血，她承受的苦难，她短暂又不公的一生。
又怎么能不恨？
桃宜咬牙，情至深处已泪流满面，她悲怆道：“可我一直看着她！”
卜澐忽的就愣住了，记忆里的季见青背对着她。
她不记得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记得前方的人顿住脚步，弯腰采下路边的野花，转身时拢着暖阳，冲她浅浅一笑：“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啊，一生太短了，我要多看看澐澐，这样就不会忘啦~”
是啊，一生太短了，可最后反倒是只剩下自己带着残缺的记忆存活。
“妖物说的话岂可当真！”李寻清举起剑指向卜澐，“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若包庇害人的妖物，我就把你也一并杀了！”
卜澐轻哼一声：“有本事就来啊。”
“寻清！”百里鹤衣上前挡在二人之间，“冷静些…都过去了，抱歉前辈，我师弟他幼时……”
“我不想知道。”
月色探出头，将卜澐精致的脸照出几分无情的意味，她淡淡道：“他幼时如何与我何干？要战就战，我给他留全尸。”
李寻清大怒：“你！”
百里鹤衣仍是彬彬有礼，一手拦着师弟，一边对卜澐弯了弯眉眼：“前辈说笑，我与师弟连手也是不配与前辈过招的。”
他长的文雅，说话也有礼，但是却总是话里有话，叫卜澐不想搭理：“也未必。”
卜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不可被战胜之人，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毕竟连比自己强大的季见青都能随随便便死掉，想来终究是天外有天。
“桃宜，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我带你去皇城杀张戚。”卜澐问，“帮你捏造幻境的人，是不是叫柳冉？”
桃宜冷哼一声：“我凭什么信你？”
“我不知道凭什么，但我确实不会骗你，你若信，就说实话，不信，我就杀了你再去找他。”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真身是一条蛇。”
“嗯。”卜澐左右看了看，眉头微皱，对百里鹤衣问道，“宋诗呢？”
李寻清没好气道：“跟我师弟在一起，没丢。”
卜澐盯着他不吭声，她目光沉静如谭，看的李寻清心里直发毛：“看什么，我布了阵，不会有事的。”
百里鹤衣见势不对，当即放出神识去感应，面色微微一变：“这……”
他是能感应到苏阳的气息，但是也只有苏阳——宋诗不见了。
卜澐眉头皱的更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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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青白，柳冉绕过山道，在一片空地上站住了脚步：“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他扬手一挥，宋诗便软若无骨的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额角不断的渗出冷汗，好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怖至极噩梦。
“辛苦你了。”
林间的人也走了出来，他身形纤瘦，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一袭浅青的长衫，罩衣的薄纱布反射着淡淡的亮光。
柳冉道：“你要她做什么？虽然是冥府的人，但也太没用了点。”
男人笑而不语，款款走到宋诗身侧，他弯下腰，双指并拢按在宋诗额头，一道白光被他从宋诗额头处牵拉出来。
仅仅只是一瞬，那白光就被他收入腰间的锦囊里。
“她当然没用，旁人一时兴起造出的人偶怎么可能有用。”男人笑颜浅浅，“行了，把她送回去吧。”
说着，他扬起语调：“送到…澐澐那里就好。”
柳冉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我可不想再招惹她了。”
“哦？我记得你还挺喜欢她的。”
“她若不挡我们的路，凭着那张脸我自然喜欢，她若阻拦…”柳冉蛇瞳竖起，闪过一丝狠厉，“我定杀了她。”
男人笑出了声，仍是柔和：“那你姐姐呢？也杀么？”
柳冉瞪他一眼：“与你无关，还有，以后见面把你的脸遮住，看了恶心。”
“那可不行。”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要这样去见澐澐呢。”
月色下，他眉眼温柔，皓齿红唇，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多半会喜欢的长相，也是卜澐看过无数次的，季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