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华商场的右侧前进100米，就能看到邮局，从岔路口进入小谭街，骑着自行车一路下坡，左边是三三两两的商铺，路右边有无数的巷子口，那是通往六街的村民家里的路线。再骑车不到3分钟，坡路的中段是红星小学。红星小学位于县政府的东南方向。

    每到下午4点，学校门口附近10米的区域就会聚集各种摊贩。小学正对面是一个卖煎饼的老太太。灰白的头发，满脸的褶子，肥胖的身躯，说话满嘴唾沫星子。但凡走近那个摊子就准备给你摊煎饼，要是你说不要，你都不好意思。老太太没学过摊煎饼，摊出来的煎饼经常干巴巴的。人也很抠门，如果摊一圈

    下来有个洞，那是坚决不会补点面汁的。老太太最牛的技能当然不是摊煎饼，而是说闲话。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一旦被她知道，世界上全是透风的墙。而她对待小孩子平时也是凶巴巴的，谁家孩子吃不起煎饼，多说一句话，都是她的罪孽。

    再往下走四五米，是两家卖零食的旧商铺，一到放学时间，左边那家商铺就把自家的小车从商铺里推出来，里边摆满了各种零食。雄霸、卫龙或铁牛辣条、一毛钱的牛肉干、各种干脆面、球状条纹的泡泡糖等。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买方便面攒哪吒的贴画。如果哪个孩子突然有钱，攒了好多不重样的贴画，那他一定会有很多“粉丝”。攒到最后，能中2元钱。每个孩子从小都当过财迷，梦想着中大奖，能在路边玩儿的时候捡到钱。即使是5毛钱，也能开心一整天。如果被别人捡到了，就会幻想自己也捡到。

    左边商铺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右边商铺的老板是一个脸上有痦子的稍微年轻点的女人，短头发，皮肤较黑，个子较高。她从来不推车到外边，学生们会主动走进去。透明玻璃柜台下的零食摆的较少，没有了才摆上。老板娘随和幽默，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甚至允许老顾客赊账。

    再往下的一间商铺是一家文具店，各式各样的文具都能从里边找到。那时候两块钱的自动笔都算奢侈的，一般家庭的孩子都只用五毛钱的。老板是个较胖的年轻人，经常会带一些新奇的玩意，比如赛车、弹珠、悠悠球之类的。所以，不论谁家的男孩，基本都在放学之后背着父母，偷偷和同学去这家文具店看老板的赛车比赛。

    接近三米长，1.5米宽的黑色塑料跑道被架在文具店老板院子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三四年级的男孩们基本都去看了。面对这个庞然大物，几辆小型赛车被放在了跑道的不同位置并同时出发，那种急速奔驰的快感，让每一个男孩肾上腺素飙升。那种震撼的感觉，让很多人难以忘记。这或许是那条街的男孩们对于赛车最直观的感受。拥有一辆汽车，是每个男孩的梦想。小时候一件简单的玩具，大多数的家长不会浪费钱去买。正是因为大多数孩子没有钱，只能看着六年级稍微有点钱的学生一脸得意地享受万众瞩目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们产生了羡慕同时自卑的感觉。

    文具店的门口是卖串串的，一毛钱左右一串。夏天的时候，偶尔也能看见卖刨冰和糖稀的摆摊。冬天就是卖烤红豆饼的。

    小谭街的每一家店铺，除了牙科诊所，胡同里的孩子们都串过。光顾最多的是商店，其次是文具店。林晓楠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牙科诊所是谁在光顾，那属于“高端”的场所，没见到哪个巷子里的大人和小孩在里边待过。有一次去商场回来，路过牙科诊所，透过玻璃，一个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一边哭，一边叫，眼泪混着鼻涕流到了嘴里，嘴里全是血。她第一次知道拔牙这么痛苦，赶紧加快脚步躲开小孩凄厉的叫声。在有这个体验之前，她曾经也梦想着进去，也想着哪天牙能坏了，去这种高端场合待一下。现在，幻想消失了。

    对于事物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是每个孩子的天性。有的家庭能帮孩子解开世界的奥秘，有的家庭不能。这两种对待方式造就了他们走上不同的岔路口。求知是可贵的，在我们长大之后，求知精神会神奇般地消失了。不论什么样的问题，生活本身只会给予一种答案。

    7月1日这天，伴随着红星小学的打铃声，低年级的学生排队走出了学校。一年级的孩子出门的时候，天上还有半明半暗的云，等到五年级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狂风大作，天空一下子变暗了。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意识到变天的小贩们火速推着车子往回走，边走边用布遮住摊位。

    刚遮住摊位，人还没走两步，大颗大颗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了身上，紧接着后背就湿了一大片。路边的槐树大幅度地摆动着，有的枝干甚至被折断了，槐花洒落了一地。等在门口的家长，也从车筐掏出来雨披，焦急地等着自家孩子，每出来一个班级，都得望一望。即使戴了帽子，额头也湿了大半。

    终于，过了40分钟，所有的班级都放完了，门口零星的几个人。接到孩子的家长火急火燎地拿雨披盖住孩子，蹬着自行车往家赶。文具店的老板知道今天买卖又稀了。在锁门的时候，才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他一直等在雨中，中等身高，身上披着红色的雨披，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灰白色短裤。如果不是那双沾满洋灰的大脚，老板也认不出是哪个家长。

    “接孩子啊？”老板拉好卷闸门，扭头撞上了对方的目光。这时老板才看清，对方脚上的大拇指还缠着白色胶带。如果不是路边汇聚的雨水，那他的脚可能会更脏。

    “啊，对。”在看清楚对方之后，林晓楠的父亲应了一声。

    在学校大门即将被锁上的时候，他连忙上前，对着老大爷的背影说，“四年级放学了吗？”

    老大爷瘦瘦高高的，灰色的衬衣敞开，里边是一件白色的背心。他扭头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色链表，含糊不清地说，“没人了。”说着，摆了摆手。

    林卫国急了，“我闺女还没出来呢！你怎么锁门啊！”

    老大爷咳嗽了几声，一口痰上来，啐到了地上。“回家吧，学校锁门了！”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告诉对方，想进去找人没门。

    就在老大爷要走的时候，林卫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旁边没走的小贩摊主认出老林，也凑了上来，“大爷要不让老林进去找一下吧，孩子没接到怪着急的。”

    老大爷本来不想再打开，无奈对方和他是一个村的，熟人见面三分情。终于，打开了门。“你快点找啊，万一学校丢东西，就麻烦了！”

    林卫国一进校园，就感觉晕头转向的。红星小学已经被翻新过几次，跟他上学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他按照记忆的方向去找，班级名字已经改成了教导处。

    他只能一栋一栋地找，都跑到楼梯口了。老大爷急得不行，“错啦！后边那栋楼才是四到六年级！”

    林卫国顾不上跟老大爷掰扯，冒着大雨一路小跑着去了后一栋楼。以前学校后边还有一个大钟，现在已经没有了。路过中心建筑，墙上挂着学校的领导和老师相片。他匆匆扫了一眼，教他的老师基本都退休或者调走了。明明还是红星小学，但是没有留下半分他记忆中的样子。

    越过学校月季花的花池子，一抬头就看见四（2）班的白底红字的班级牌子。

    林卫国浑身滴答着雨水，穿过走廊，走向了教室门口。

    教室门是用铝合金制成的，上边镶嵌着一大块玻璃。空荡的教室映入眼帘，林卫国试着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他。“那她能到哪去了呢？”

    林卫国摘下了雨披帽子，准备转身的时候，脚底一滑，发现拖鞋的带子断了一根，险些摔倒。他深吸一口气，挠了挠头，弯下腰将断裂的带子努力塞进拖鞋底的凹槽。

    “要不你回家看看？”这时大爷也不忍心了，跟上来提了提建议。

    “会不会在厕所？”林卫国像是笃定一般，他又跑向了女厕所的方向。在跑的过程中，右脚的另一条带子终于也遭不住这冲击了，彻底分成了两半。林卫国的拖鞋一只脚背没有了遮掩。他顾不上这些，干脆捡起拖鞋，光脚跑去了女厕所。

    “女厕所男同志不能进！”老大爷喊。

    “有什么不能进的，你不是说学校没人了吗？”林卫国倒是被提醒了。本来想闯进女厕所的他，先在外边喊了两句。“晓楠，晓楠——”

    没有人回应。

    “厕所有人吗？没人我进来了！”

    还是没人回应。

    林卫国赶紧钻了进去，厕所里除了臭气熏天的屎尿，什么也没有。

    老大爷站在厕所门口，一副早已预料的样子，“都跟你说了，你怎么还找啊！”林卫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笑容很勉强。两人准备出校门的时候，听到了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声音离得很近，不是左侧教学楼方向，而是右侧厕所的位置。

    两个人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纷纷看向男厕所。老大爷从门口抄起来一个墩布，赶紧往男厕所里跑，林卫国拿起了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喊，“晓楠！晓楠！是你吗？”

    两人在男厕所旁的小厕所见到这样的林晓楠。

    从屁股到大腿再到小腿右侧，裤上沾满了粪便，林晓楠的右手上还有一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身上一股尿骚味。头发湿漉漉的，红黑色的校服也无法掩盖她的狼狈。

    “晓楠，这是谁弄的？”林卫国把铁锹扔到一边，一声刺啦的声响，响彻耳边。他把林晓楠从地上拽起来。“放学不回家，你在这干啥？”

    “我……我不小心摔的。我想等大家都走了，我再走。”说完林晓楠低下了头。

    “你摔的？”林卫国语气里是质疑，他自然而然地举起手，怒目而视。看着那巴掌，林晓楠着急了，眼泪滑落，“爸，我鞋子太滑，摔进去的。”

    林晓楠本来就尿急，还淋了雨，被她父亲这么一吓唬，尿直接顺着裤管子流了下来。

    看着地上流出的黄色液体，林卫国觉得丢死人。一巴掌甩到了林晓楠的脸上，“你就这么没出息？尿你都憋不住！”

    林卫国清脆的一巴掌，让尿流的更汹涌了。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我让你说谎！谁把你推进去的！”林晓楠脸颊发烫，她大脑一片空白。即使挨了好几巴掌，但是她依然没有松口。

    就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随意摆弄。直到她的父亲去厕所门口找扫帚。林晓楠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央求父亲，“爸！别打了！求你了！”